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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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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宫寂静。
温如愿坐在桌前轻捻烛火,轻声道:“明日,我会给你一些银两,供你之后的生活,香昙,你出宫去吧。”
宫女香昙一惊,跪下,恳求道:“贵妃娘娘,别赶奴婢走,奴婢还想侍奉娘娘!”
温如愿叹息一声,看住了她,“不是我存心要赶你,是如今待在我身边,很危险。”
香昙不解道:“怎会危险?娘娘是陛下的心头宝,陛下最宠爱娘娘了。”
“你……不懂。”
温如愿幽幽的说完,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窗外夜幕深深,雪落无声,宫墙覆白,檐角冰棱垂挂,白日里奢华的红粉金瓦,此刻却显得森然。她望着窗外,想起白日的事情,目光如被蒙上一层雾。
今日宫中大宴,只因那玉山侯大败北狄,收复了北域九州,举国欢庆。
接风洗尘的宴会在御花园水榭举行,湖面结着薄冰,四周挂着红灯笼,映得雪地泛红。众人围湖而坐,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这么大好的日子,她也欢喜,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借口出去更衣的时候,瞧见雪后园景清寂,便想散散心。
路上,却偶遇了一人。
那人身量极高,身着墨色锦袍,腰束玉带,原本被几位宗室女眷围着说笑,语声温和。她以为是哪位皇亲贵胄,不愿惹来注目,便悄悄沿着小径走去,想寻个僻静处透气。
走到假山后的石路上,却听得身后一人声音淡淡道:“娘娘留步。”
她并不记得宫中有哪位男子的声音这般独特,一愣,回身望去。便见那男子已摆脱众人,独自立在雪地里,高大挺拔,玉面含笑,一双凤眼摄人,正静静凝视着她。
心口一跳,单单看他气度,便知绝非普通人。她虽觉得眉眼间有些熟悉,可搜遍脑海,却无半分印象。
她小心翼翼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男子注视着她,唇峰轻扬,疏离有礼,“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她笑容浅收,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心道莫不是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人。
那男子见她无措,叹道:“看来娘娘这些年过得甚好,连当年与人拉钩约定的事情,都会忘记。”
她一惊,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人眉眼间轻佻又冷淡的笑,酷似记忆里的一个人。
那是多年前的晨州,也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她梳着如意团髻,在漏雨的屋檐下,遇见一个衣裳破败的小男孩。他长相甚美,眉眼却带着阴郁,站在那里不肯动弹。她把怀里的饴糖塞给他,絮絮叨叨道:“我叫温如愿,就住在这条街上,以后你一定要来找我啊,我等你。”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冷漠地说,“女孩子不能随便对人这么说。”
她挠头,“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说,“没有为什么。”
“那我只对你说,不对别人说了。你不是要回你的家乡吗?你走吧!我会等你的,你还要教我拉小弓呢。”
他沉默了很久,说:“你,真的等我?”
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骗人是小狗。”
他转过身,走入了残雪里,背影单薄却倔强。
……
温如愿看着面前几如脱胎换骨似的人,只觉得他和从前变了太多,上前一步,“是你?”
他淡淡微笑着,“娘娘总算想起来了。”
她喉头一涩,“你怎么会变成玉山侯……”顿了顿,剩下的话却再也不敢问出口。如今玉山侯的地位,是朝中无人能及的,一个无皇室血脉却权倾朝野的人,其背后的艰辛与痛苦,她根本不敢想。
“这不是记着当年和娘娘的承诺么。”他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暗涌。
“不过娘娘,做人应该守信,不能随便背弃承诺的,你说是不是?”
温如愿只觉得心惊肉跳,不敢看他,慌乱的朝旁边看去。他说的气定神闲,可话中的寒意却让她站不住脚跟。
她磕巴地道:“我……可那时,我并没有那个意思,那只是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话。”
他笑着说:“哦?是么,原来娘娘是贵人,高人一等,就连承诺都可以随意作废。”
她心中一涩,秉着手退后一步,垂目轻言细语,“当年你困顿,我不愿你一直如此,帮你一把,如今你已是人中龙凤,贵不可言,身边缺不了相配的女子,你想要什么人都可以……我也已嫁入宫中,你莫再执着于我了。天下好儿女多的是,你……该配更好的女子。”
可他的身影却走近了,才一瞬间,她的手腕便教他捉住。她心脏一抽,猛地抬头看他。
他已近在咫尺,云淡风轻的笑着,眼底却有一丝狠厉,“贵妃娘娘说的什么,当真么?”
她慢声道:“当真。”
“什么人,都可以么?”
她被他眸中翻滚的暗流所震慑,怔道:“你什么意思?”
他语速缓慢,“微臣若非那个承诺不可呢?”
她脸色一白,突然明白他的执拗,恐惧袭上心头,“你敢……本宫是当今贵妃。”
他却没有进一步,只松了手,风度翩翩地,轻轻地替她整理了被扯乱的衣襟。
“衣裳乱了,娘娘。”
他一举一动矜贵而缓慢,就像捻落一片飘来的花瓣,她却感觉到了害怕,心头用力的咚咚跳起来,只觉得一阵阵的晕眩。
他又道:“陛下请来了南面的戏班子,现在约莫也开唱了,微臣护送娘娘回去。”
她挥开他的手,也不说话,一双通红的眼瞪着他。
“娘娘?”
温如愿忍不住重声道:“你既幼时和我相识,便肯定知道,我温如愿是要嫁天底下最厉害的男子!”
他站在那儿觑着她。
噢,是,她确实说过。
那时的他,顶天了也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她为了激励他,让他努力,他便也真的豁出了命去努力。可当他成功了,她怎么却成了贵妃呢。
温如愿避开视线,道:“你往后莫要来找我了,我们只当不相识。”
他没应声,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不敢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裙摆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让她不敢回头。
回到水榭,戏班子已然开唱,锣鼓喧天,却盖不住她心头的慌乱。皇帝见她回来,笑着招手:“如愿,过来坐,方才去哪儿了?”
她强压下心绪,挤出一抹浅笑,走到褚曜身边坐下,“方才有些乏了,去园子里走了走。”
褚曜握住她的手,指尖温热,“天寒地冻,怎不多穿件衣裳?手这样凉。”说着便叫人取来一件狐裘披风,亲自为她披上。
她低头应着,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谢恪,正与几位朝臣谈笑风生,神色淡然,仿佛方才在园子里的对峙从未发生。可那偶尔扫过来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让她浑身不自在。
整场宴会,她如坐针毡,酒意早已消散,只剩下满心的惶恐。
夜色渐深,宴会结束。温如愿坐在回宫的轿辇里,掀帘望去,雪还在下,宫道两旁的宫灯摇曳,光影斑驳。她想起谢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彻底笼罩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宫墙内外的一切都裹进一片白茫茫里。温如愿闭上眼,指尖冰凉。她从未想过他会活着回来。她以为他死了战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