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若不弃

4、填志愿

　　七月的柏油路蒸腾着热浪，丁文俊的车载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华锦瘫在后座，白色T恤下摆被空调风吹得轻轻起伏，帆布鞋无意识踢着前排座椅。堂哥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后视镜里映出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填志愿真得想好。"丁文俊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纹路，"哥当年就是太冲动，报了不喜欢的专业......"他声音渐弱，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在挡风玻璃上碎成斑驳的光。华锦望着街边店铺褪色的招牌，机械地应了声"嗯"，指甲掐进掌心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

　　"别学我走弯路。"丁文俊后视镜里的目光带着疼惜，"选学校别光看名气，专业、城市都得考虑。"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感情的事也一样，有些人......错过就别回头。"

　　华锦猛地抬头，窗外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她盯着堂哥后颈新晒出的肤色分界线，喉咙发紧："哥，你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玻璃外的世界扭曲成流动的色块，便利店的霓虹灯牌、疾驰而过的电动车、撑伞的行人，都在高温里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

　　丁文俊不再说话，车里只剩导航机械的播报声。华锦望着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发梢翘着没梳顺的弧度，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当车子拐进熟悉的街道，她看见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三年前和章言卿躲雨的画面突然闪过——那时他的白衬衫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而此刻，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离别的酸涩。

　　"到了。"丁文俊的声音打断思绪。华锦解开安全带时，钥匙串上的Hello Kitty挂件轻轻摇晃，那是慕君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热浪裹挟着熟悉的油墨味扑面而来，远处教学楼的红砖墙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恍惚间又回到无数个奋笔疾书的午后。

　　"填完给哥打电话。"丁文俊摇下车窗，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手指，"别委屈自己。"华锦点点头，转身时帆布鞋踩在发烫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蝉鸣突然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她用力眨眨眼，把那些不该想起的画面重新压回心底。填完志愿走出校门时，阳光把地砖晒得发白。华锦眯起眼，将防晒衣的帽子往头上拉了拉，帆布鞋碾过校门口斑驳的"禁止停车"标识。手机在包里震动，花稚灵发来消息："宝！想好报哪个城市了吗？"她刚要打字，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深红从眼角掠过。

　　那抹红在门卫室门口顿住。章言卿单手插兜，和陈宇说着什么，校服裤脚沾着未干的泥点。他仰头笑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和毕业那天如出一辙。华锦感觉呼吸凝滞在胸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防晒衣布料里。

　　"同学，让让？"身后传来电动车的铃铛声。她慌忙侧身让路，再回头时，章言卿已经消失在门卫室铁门后。陈宇的笑声穿透玻璃飘出来："你小子今天非拉我们来填志愿，是不是......"话音被风撕碎，华锦转身走向停在路口的车，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丁文俊拧开矿泉水递给她："这么快？"她"嗯"了声，仰头灌下凉水，冰凉的液体却浇不灭心口的灼烫。车子发动时，后视镜里掠过门卫室探出的几个脑袋，章言卿的深红色短袖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车开出三分钟后，晕车感突然翻涌上来。华锦摇下车窗，热风裹挟着柏油味灌进车厢。街边早餐摊的蒸笼腾起白雾，穿碎花裙的老太太牵着孙子过马路，穿校服的学生骑着单车追逐打闹。忽然，前方人行道上炸开一片猩红。

　　章言卿站在奶茶店门口，手里握着杯杨枝甘露。他身边围着几个男生，正指着手机屏幕哄笑。或许是感应到视线，他突然回头，目光穿过流动的车流精准撞上华锦。两人隔着半条街对视，她看见他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阴影，看见他喉结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什么。

　　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防晒衣下摆拍打着大腿。华锦数着他睫毛颤动的次数，直到丁文俊疑惑的声音传来："怎么了？"她垂下眼睑，望着膝盖上被攥皱的志愿表，轻声说："哥，我想改志愿。"

　　车子重新启动的瞬间，她透过车窗回望。章言卿还站在原地，深红色身影渐渐缩成小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吞没。远处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华锦摸出手机，将A大的志愿换成了千里之外的院校。当车拐过最后一个街角，她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笑了笑，指尖在车窗上划出一道短暂的水痕。

　　那些藏在草稿纸边角的名字，被橡皮擦出的毛边，还有晚自习窗外摇晃的树影，原来都成了青春最鲜活的注脚。我曾以为喜欢是未说出口的遗憾，是刻意躲避的目光，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后来才明白，青春本就是一场盛大的错位，我们在跌跌撞撞中学会释然。那些酸涩与心动交织的时光，终究会沉淀成生命里最温柔的光。或许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那个穿着深红色短袖的少年，记得他转身时溅起的水花，但我更会感谢这段勇敢又怯懦的岁月——它教会我，成长就是学会与遗憾和解，然后带着这份珍贵的记忆，走向更辽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