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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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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敞开着,夜风微微地带着几分寒意,迟到的月亮挂在天边,清晰地映出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顶,还有那未完成的钟楼——两年前逝世的乔托最伟大的一件作品——建筑的轮廓好像一副美丽的剪影,嵌在窗框里。清冷的月光为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也使得阴影更加黑暗。
窗前是一张圆桌,上面放着黑白格子相间的棋盘,淡淡的白影掠过,没有发生一丝声响,白色王后的位置已经改变了,随后,黑色的主教斜斜地向前走了一格,好像是自己在移动一样。
女人幽幽的叹息声响起,在这安静的房间中异常的清晰,一双娇嫩的小手捧着一只精致的玻璃杯,轻轻地放在了棋盘边。
随后,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缓慢地挽起袖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少女的手臂宛如大理石雕像一般浑圆无暇。手臂的姿势很美,优雅而妩媚,好像在邀请什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棋盘上的棋子仍然在不停地变幻着。
又一声幽幽地叹息,她抬起右手,执着一根末端缀着红宝石的银针,轻轻地刺入自己的皮肤。
点点的血珠如同宝石一般从白皙的肌肤上滚落,坠入杯中,随后,汇聚成了细流,充满了杯子。
“请用,大人。”她恭敬地说道,不顾仍然在流血的伤口,双手捧起杯子。
一个男人坐在窗边的阴影中,长长的银色发丝被夜风吹拂着,好像融入了月光之中。右手悬在棋盘之上,以着人类无法看清的速度交替移动着黑色和白色的棋子,无视女子带着期盼的迟疑,他的左手随意地从交缠的双手间拿过杯子。
暗红的液体为他的双唇染上了一抹凄艳的色彩。
发觉女人仍然留在原地,他挑了挑眉,轻轻地说:“你可以走了。”
“我……不能留下来吗?”少女幽怨地看着他。
“你要留下来?”俊美的恶魔露出了魅惑的微笑。
“是的。”少女热切地说道,“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你的主人让你这么说的?”
“不!是我自己……”少女羞怯地侧过头,她知道自己的面孔在什么角度下最有魅力。
“很好。”凯厄斯轻轻地举起杯,好像在邀请着什么,轻轻地说,“夜宵时间。”
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两只手臂从黑暗中伸出,将她拉了进去,几声沉闷的挣扎后,房间里再次回复了寂静,只有黑色和白色的棋子如同幻影一般地移动着。
这里是佛罗伦萨,自从半个世纪前因为羊毛和纺织业而富起来的巨头们建立了共和国之后,紫百合之城的主宰就不再是上帝的仆人,而是亮晶晶的金币。
可是人世间的繁华是如此的脆弱,黑死病的阴影笼罩了这座城市,宴会和游乐都消失了,教堂塔楼的丧钟接连不断地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邻人倒下。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入圣母百花大教堂,忏悔自己的贪婪与罪孽,同时买上一堆圣水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主教官邸的一角禁止仆人们靠近,据说是用来招待几位身份尊贵的神秘客人。一纸禁令自然不会挡住人们的好奇心,但因为好奇心而引发的失踪案足以令客人继续保持神秘。
当然,这里的主人知道他的客人是谁,佛罗伦萨大主教匆匆地走到客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厚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月光笼罩下的黑暗房间仿佛是异世界一般,走进去,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他没有停顿,径直走进房间,看到啜饮着鲜血的客人,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和意外。
“晚安!希望您今天过的愉快。”他疑惑地四下看看,“爱西亚呢?我记得我让她过来的。”
“她话太多了。”凯厄斯淡淡地说道。
“哦!”主教很遗憾地说,“她可是我这里最乖巧的女孩子,很讨人喜欢。”
凯厄斯微微地斜过杯子,冷笑着说:“人类啊……现在少上多少都无所谓。”
“会很严重吗……这场瘟疫?”主教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是正好可以向那些贪婪的商人展示上帝的威严吗!”
主教有些不安地说道:“那个啊……不会真的是上帝的惩罚吧……”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呢。”凯厄斯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和我讨论神学吧?”
“当然不是。”主教擦了擦汗,说:“有件事……帕多瓦主教派来了一个信使,他想要打听两个名字……”他停顿了一下,掏出一张纸,读道,“沃特拉,沃尔图里……我想,这应该和你有关系。”
“有趣。”凯厄斯微微一笑,“有人在打听理论上不存在的地方吗?信使在哪里?”
“他死了,现在每个人都要死了。”主教耸了耸肩,说,“按照你的吩咐,我命令人们用石灰处理了那个房间。对了,他临死前说了一些事情,像恶魔似地,红眼睛的小孩子,杀死了整个村庄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发烧,现在不会有什么东西比黑死病更糟糕了吧——除了又一个法国教皇?”
他干笑了两声,然后发现面前的座位上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棋子证明,那里曾经进行过一场棋局。
……
“你居然还能吃得下去……”芮娜塔脸色惨白地说道。
“饿死自己有用吗?”安琪扫了一眼手表,说,“看样子还有时间洗个澡,睡上一小觉……这村子里面居然有温泉,真幸运。更幸运的是罗马时代的浴室还没有被拆掉……他们竟然把浴室改成了教堂,到底是怎么想的?”
芮娜塔咬了咬唇,说:“难道就这么下去,我们应该想想办法。”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你有什么建议?”
“也许……”芮娜塔犹豫着说,“我们应该和他好好谈谈,吉恩平时还是很好的孩子。”
“再好也是孩子。”安琪不以为然地说,“新生吸血鬼本来就是靠本能行动的生物,小孩子更是一点控制力都没有。你以为他为什么跟在我们后面,因为我讲的那些故事?”
“不是吗?那些故事很好听……”
“当然不是!他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们的气味,我们的血液对他来说是最好喝的。”
“血液……”
“就连他自己也不理解这些,他只知道一点,我们的血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如果不是你阻止了他的靠近,如果不是我的故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到一刻钟他就会再次扑上来。”安琪把房子的女主人精心烹饪的布丁推到她面前,劝说道,“吃点吧。埃维莉娜发现小吉恩不见了,一定会追上来的。到时我们就解脱了。”
可是她早该出现了。人类当然不能阻止一个吸血鬼,埃维莉娜究竟是因为什么耽误了呢?
安琪把不安掩藏了起来,在房间里寻找着能够用上的东西。
她们两个现在是这座村庄里面仅有的活着的人类。
小吉恩以比黑死病更加有效率的动作毁灭了一个又一个村庄。他愉快地在村里跑来跑去,好像那些惊慌逃走的村民是在和他捉迷藏。接连不断的杀戮使得他仅有的人性也丧失殆尽,安琪发现自己的巧言已经无法让他听话了,小家伙变得越来越任性难缠——吸血鬼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力量,不会屈服于比自己弱小的生物。
只有好听的故事会令他安静一会,不过他那永远也无法满足的对于鲜血的渴望越来越强大。能够阻止他的方法,无论是讲故事还是维持护盾都需要大量的精力。最开始的一天,安琪还能够和芮娜塔轮流休息一会。
在找到了一个牺牲者之后,吉恩会有一段时间完全感觉不到口渴,乖巧可爱。可是时间越来越短。他那不用休息,永远充沛的精力则和两个精疲力竭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概是感觉到了女孩们的衰弱,他的眼神越发的咄咄逼人,只要安琪的故事告一段落,他就会试图凑上来,随后被芮娜塔的护盾挡在外面,困惑上几秒钟,然后继续乖乖地听故事,或者找上一个碰巧路过的倒霉鬼。
当他像现在这样,找到了复数的牺牲者,那么安琪和芮娜塔会很幸运地得到更长时间的休息,这个村子大概可以让她们悠闲上半天,只要不因为这份悠闲睡过头。
自从早上安琪醒来时发现吉恩正跃跃欲试地盯着她之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老鼠会逃离将要沉没的船只——在看到小男孩把芮娜塔送给他的木头马随手捏成木屑后,咖啡选择了溜之大吉,任何活着的或者是死了的存在在那双小手之下都和安全无缘。
可安琪不能,除了进食,吉恩几乎一刻不停地黏着她们。前一天她总算有时间设计了一个简单的陷阱,把小吉恩困在教堂的地窖里,然后她很开心地以为自己摆脱了这个小恶魔,弄了一辆马车,用最快的速度逃走了。结果,在她被马嘶声惊醒的时候,看到面前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人类不睡觉能活多少天呢?
现在绝对不可能有吉尼斯世界纪录,就算有的话,安琪也不打算尝试。
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只能和芮娜塔互相扶持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
代步的马匹还没有一只松鼠胆子大,只要有吉恩在,它们就会惊慌失措,根本派不上用场。她们只能用走的,无论是精神还是□□,女孩们都疲惫到了极点。
“……王后高声叫道,‘把她的头砍掉!’……”安琪机械而麻木地重复着记忆中的内容,同时觉得一丝庆幸,爱丽丝漫游仙境这种故事就算讲的乱七八糟也没关系,反正已经很乱了。
“把她的头砍掉!”小吉恩愉快地重复道,然后,他看着她们的表情开始改变,鼻翼微微翕动着,自言自语地说,“吉恩渴了。”
恐惧令安琪清醒了一点,她困惑地看向芮娜塔:“晚饭时间应该还没到……你怎么了?”
芮娜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我的脚……好像破了……”
“哦!”过了很久,安琪才反应过来,她们走了太多的路,和她那双量身定做的皮靴相比,芮娜塔的鞋显然不那么合脚和舒适,她的脚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风声从身旁掠过,吉恩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野兽,被美味所吸引,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进攻。
周围杳无人烟,暮色笼罩着丘陵和稀疏的树林。
就算有个劫道的也好啊!
安琪很不厚道地想着,芮娜塔虚弱到了极点,吉恩一次比一次靠近她们,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没办法了!安琪拿起电击器,手指轻轻地在箭尖上一点。细微的刺痛传来,她伸直手臂,男孩猛地扑了过来。
“噼啪!”
闪亮地火花闪过,小男孩被弹出了很远,颤抖地蜷在地上。
还没等安琪能够有什么反应,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警觉地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一种受伤野兽一般的仇恨。
她就知道,这派不上什么用场。
“安琪,谢谢你!”芮娜塔的憔悴的脸上突然再次焕发了光彩,“我不后悔和你离开那座修道院。这些天,至少,我是为自己而活的。”
她从胸前拿起了十字架,跪在地上,喃喃地祈祷着,忏悔着。
当她祈祷结束的时候,就是护盾消失的时候,安琪绝望地想到。
吉恩再一次动了,向她们的方向扑来,然后……安琪等待着又一轮的兜圈子,可是没有,小恶魔没有再次出现。她慢慢地转过头,发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了。
难道是他动作太快了,自己看不到?还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安琪茫然地站在原地。
命运是不会改变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事的。
所以,当那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觉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你来了,太好了。”
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