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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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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奥利广场是小城的中心,也是这里最重要的景点,以喷泉为中心聚集着城里最重要的建筑物,现在,广场上表演着各种或古老或现代的节目。
漫无目的地混在游客之中,安琪努力放松心情,使自己融入这没心没肺的快乐之中,从而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真有趣,明明是为了纪念驱逐吸血鬼的节日,所有人却都在扮演着吸血鬼。没有人会在乎一个过时的圣徒,他们真正迷恋的是那些存在于暗夜中的优雅而嗜血的生物。
身体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回头看去,一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女孩正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像疯了似地朝钟楼的方向跑去。
她在干什么?安琪有些好奇,但没有兴趣去探究,仍旧慢悠悠地坠在兴高采烈的美国夫妇身后。
突然,游客的队伍停下了,她抬起头,在一个小剧院的屋檐下,看到了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最美丽?……这种极端的形容过于突兀了吧?安琪觉得有些困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无论怎么看,那个自称是向导的女性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丽。
她穿着耀眼的红色外套和短裙,五官精致而完美,白皙的肌肤毫无瑕疵,仿佛是罗马时代的白色大理石雕像,然后是她的声音,像丝绸那般柔和,令人沉醉,无法拒绝。
那不应该是属于人类的美丽……
就像是吸血鬼……这场祭典的主角……
游客们跟着向导小姐走近了一座仿佛宫殿一样的古老建筑,安琪倒吸了一口气,伊特鲁利亚时期建造的宫殿,保存的太完美了。
那古老的石块大概从两千年前就这样牢固地重叠在一起,透过已经变得粗糙的石块,她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些愉快的,热爱生活的居民们用矿石颜料绘制的瑰丽的壁画。
经过狭长的门厅,她们走进了一个带有高高的、光泽的桃花心木柜台的大厅,白色的皮沙发整齐地摆放着,光滑的桌面上摆着水晶花瓶,插满了艳丽的花束,壁板是原色的核桃木,挂着大幅的色彩鲜艳的托斯卡纳风格的乡村风景画,地板则漆成深蓝色——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崭新的家具把安琪从两千年前拉了回来。
除了新,这里的装修还是很有品位的,只是,这里……没有窗户。
多么古怪啊?原本应该装有窗户的地方同其他地方一样覆着华贵的壁板,显得有些沉闷,可只要一扇小小的窗子,这个大厅就会立刻明亮起来。
桃花心木柜台后面的接待员身材高挑,橄榄色的皮肤,有着明亮的绿色眼睛,也可以说是美人,但和她们的向导比起来显得很平凡。
哦!人类短暂的美丽又算得了什么?她迷恋地是充满了历史的艺术品,安琪两眼放光地看着一幅乔凡尼¡达¡费埃索的风景画。
真迹!这个绝对是真迹,而且保存的异常完好,那鲜艳的颜色……和它刚刚画出来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太多的损失……
在向导的催促下,安琪只得跟着人群走进下一个大厅,然后,她便完全沉迷于文艺复兴的辉煌中了。
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珍品,保存的又是那么好,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每一处装潢都无可挑剔,安琪现在对这座建筑未曾谋面的主人充满了好感。
在欧洲的小城中,并不乏古老的建筑,坚固的石材仿佛就是永恒的代名词。可有几个人会欣赏那种永恒的美丽呢?每一代的居住者都会在建筑上毫无计划地添加各种各样的附加物,有的是因为方便,有的是因为流行。当旅游业兴起之后,短视的投机者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去掉那些已经与建筑溶为一体的附加物,编上几段俗套的古老传说,买下几件同建筑物完全不搭配的古董,弄出一种似是而非的古老风格,摆出一个柜台的旅游纪念品和明信片,只为了赚取几张绿色的纸币。
这里的主人不同,安琪的指尖滑过古老的石壁,他了解这座建筑,他的对于建筑的维护完全顺应着建筑本身的风格……他是这座建筑真正的主人,是这座建筑的灵魂,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不对啊!房间里缺乏有人居住的“生气”,一路上,安琪几乎没有见过有人生活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太完美了。
她彻底困惑了,这座建筑……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也许在下一个房间,她会看到老安托好整以暇地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等着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
哦!这又不是拍电影,忙碌的黑手党教父不会为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弄出如好莱坞大片一般的戏剧场面的,老安托大概都不记得她的名字,就算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一两次生意关系。
……对了,她和西尔维奥约好了,不能离开广场……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地就离开了呢?
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力似乎不太对劲。
向导小姐继续领他们沿着走廊前进。
安琪也跟了上去……马上就参观完了,这种小景点不会像乌斐兹美术馆那样耗上三个月的时间,等一切结束后,她可以再来一次,好好看看……
她胡思乱想着,可是不管用,金碧辉煌的走廊越发显得诡异了,就像是万圣节档期的恐怖片,表面上完好整洁,却随时会冒出死人和血浆。
美丽的向导停下了,优雅的示意她们穿过前面半掩的门。
安琪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时,最前面的游客已经推开了门,明亮的光线交织在一起,似乎在嘲笑她的神经过敏。
“欢迎,各位!欢迎来到沃特拉!”一个柔和而优雅的声音说道。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进入了《神曲》的世界。
天堂,人间,地狱。
面前是一座古老而庄严的厅堂,高高的穹顶向上收缩,两道阳光从长长的窗户射入,交织出光辉的幔帐,然后在穹顶和石板上刻下两道明亮的痕迹。
这里是米兰时装周的发布会还是斯卡拉歌剧院的舞台?
十分钟前安琪还以为他们的向导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建筑的主人在房间里等着游客们,对方有十几个人,每一个都优雅而高贵,美丽的令人炫目,散发着光芒,仿佛布隆基诺画作中的神明一般,精致而冰冷,无情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她的脚下……则是地狱的血池,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反射着死亡和血腥,无数的冤魂在哀泣,令她无法动弹。
有几个人正站在门口的墙边,为他们让路,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削的黑发男子,接下来是紧挨在一起的三个人,随意地披着黑色斗篷的俊美少年和精灵一般的女孩警觉地站着,似乎是——有点可笑的感觉——在保护他们之间的栗色头发的女孩,安琪眨了眨眼睛,她应该是自己在广场上注意到的那个冒失的女孩,看起来似乎是这房间里唯一的正常人,很可爱,但比起同伴那非人类的美感来说,实在缺乏光彩,而且,那女孩大大的巧克力色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等到所有的游客都走进门,少年便拉起女孩匆匆地冲出门去,很快,安琪便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天堂的假象崩塌了,恶魔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他们朝游客们走了过来,兴奋地深吸着面前的空气,动作轻盈而利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又令人难以置信地迅速,就像是狮群在包围猎物。
只有三个人没有动,其中一个是开口欢迎他们的男人,有着长长的黑发,穿着华贵的丝质长袍,温和地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愉快与冷酷那么融洽地交织在一起,好像是正在观看罗马大火的皇帝尼禄。其他的两个人坐在大厅对面宽大的木椅上,一个如同大理石雕像一样沉默而忧郁,似乎可以就那样坐到世界末日,另一个……刚刚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却在一瞬间——同时又很优雅地转向了这边,微微侧着头,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嗜血的微笑,银色的长发从黑色的丝质长袍上缓缓地滑落,泛着着彩虹般的辉光。
无法反抗,无法逃离,人们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死亡到来。
“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美国妇人的头歪成了一个古怪的角度,圆润的脸转向一旁,正对着安琪,惊恐而痛苦……天使般的男孩变得狰狞无比,如同野兽一样咬住了她的脖子。
会被……杀死!
安琪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只知道,她必须要逃走。
那束缚心灵的力量似乎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失效了,她本能地转身,撞开身后的人,穿过人群的缝隙,跌跌撞撞地朝房门跑去。
一步,两步……光滑的木质把手似乎近在咫尺,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它,黑暗却突兀地笼罩了那唯一的逃生之路,指尖触到了光滑的丝质长袍,那下面好像是冰冷的石头,毫不动摇,任由她的手指撞得生疼,然后滑到一边,银色的发丝在安琪的眼前的空气中划过流畅的弧线。
如果不是根本无法说话,安琪可能尖叫出来。
怎么可能?
他……不是坐在房间的另一端的吗?
正在跑动的她根本无法停下脚步,勉强地一转,重重地撞到了右侧的石墙上,借着反作用力,女孩再次扑向房门。
一只纤长的手似缓实疾地伸了过来,准确地捏住了她的颈部。
安琪登时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嵌在了冰冷石头里,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了。
那只手轻轻地一拉,好像是在拽一只小巧的芭比娃娃,一个成年女子的动作和重量对于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她的双脚根本无法站稳,全身的重量都坠在了脖子上,痛苦至极。而他的表情和动作却是那么的轻松而优雅,好像是正在玩弄老鼠的猫。
那轻蔑的眼神激怒了安琪,该死的,自己上个星期还有一百零五磅的,他怎么能够这么简单就把她拎起来?
细长的青铜刀刃滑出袖管,重重地割向那白皙的手腕。
好像是破坏多纳泰罗的大卫雕像一样令人痛心呢!安琪身上属于艺术鉴赏家的那部分在这种时候仍然在想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金属的锋刃划过如丝绸般光滑的皮肤,却只留下了一闪即逝的淡淡白痕,好像是真的划到了白色大理石雕像上一样,毫无影响。
无法伤害的身体,血红的眼睛,闪电般的动作和强大的力量,咬住喉咙的尖利牙齿……吸血鬼!?
安琪紫罗兰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人生从□□片跳到了恐怖片吗?
接近窒息的感觉和喉咙的剧痛提醒着她,这不是在做梦。
也许只是垂死挣扎吧,尽管心里有一个声音绝望地提醒着安琪,反抗也是没有用的,可她仍然不死心地伸出手。
“……如果有危险,就开枪……”
西尔维奥说过,要她在广场上等他……
“当!”古老的裁纸刀被抛弃,掉到了地面上,她顺势掏出了口袋里面的手枪。
就在那一瞬间,她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无法抵挡地巨大力量便把手枪从她的手中夺走了。
银发的死神用两只手指捏着沉重的金属,随意地打量了一眼,便不屑地扔到了一遍。
女孩最后的努力甚至没有让扼住她脖颈的手指出现一丝颤抖。
——自己……会死……
惨叫声仍然在继续,但已经开始远去,她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扭曲,只有如同红宝石一般莹润的眼眸异常地清晰。
吸血鬼将猎物提到了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满意而艳丽地笑容,白色的尖锐牙齿略略地露了出来。
她无助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喉咙被撕裂。
让这一切结束吧!
可是,他却突然停住了,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微微蹙起眉,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凯厄斯,我的兄弟。”之前欢迎游客们踏入陷阱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很快很轻,却仍然很优雅。
“没什么,阿罗。这道甜点闻起来味道不错。”安琪的刽子手轻轻地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享用美食呢?”
凉意在安琪的手上一触即退。
“啊哈!很有趣,非常有趣。”阿罗愉快地说道,“佛罗伦萨最好的艺术鉴赏家?也许你应该留下她,我们需要有人照顾她的那些收藏。”
钳住安琪颈部的手一下子收紧,骨骼的碎裂声清晰的传来,她却根本没有痛楚,颈部以下的身体似乎消失了。
“你知道了什么?”
凯厄斯冰冷中带着火焰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际响起,窒息的痛苦令安琪的大脑陷入一片混沌,斑斓的色彩在眼前跳动着……自己快死了吗?
“没什么,不过请相信我,她会有用的。”
“如果我知道你在搞鬼……”
他们的话语变得又轻又快,安琪根本无法分辨内里的含义。
又过了好像一万年,冰冷和光滑的触感压在了她的颈侧,紧接着是尖锐的刺痛,生命的力量从那里流失了出去,同样离开的还有痛苦。
总算结束了,她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整个人好像都飘了起来,飘向天堂。
然后,灼热的岩浆注入了她的血管,将安琪拉回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