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树雪衣

3、海上花 归谁家

　　1905年冬，夏威夷檀香山。

　　小姨梳着堕马髻，穿了当地的名族服装“慕”，去对街为我买葡萄牙甜面包。与我们一行的胡叠艺姐姐照顾着我，见有当地着大花衫的男人向小姨搭讪，叠艺姐姐大声叫起来：“琴姨，真真要你！”小姨错身避开那人手中的花束，从容谢过，匆匆小步跑了过来，惊鸿影动，无意一路上许多猎艳心动。

　　“琴姨好美！真真，你说是不是？”叠艺姐姐痴愣愣看着小姨，问我道。这样一个天真失恃的少女，天生丽质，却每每总被小姨的美丽气场所俘虏，死心塌地地诚服。

　　“嗯！”我肯定地点头。看到小姨手中的纸袋子，里面装满了那种香香甜甜的面点，我喜欢吃，叠艺姐姐喜欢吃，小姨好像也喜欢吃的样子，但却很少见她碰过。怕我坏了虫牙，每每也不让我多吃。只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了，再不吃上一次，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小姨应许了我今天可以放开肚皮吃饱。这才带着我和叠艺姐姐出来旅社逛街的。

　　小姨买了吃食并饮品，领着我们到沙滩上去，叠艺姐姐铺开一块彩色夏威夷方布，把吃喝都放在上面，我们几个脱下鞋子坐在上面看海。沙滩上有玩沙的土著孩子，嘴里高声唱着“夏威夷儿郎”，小小的身体，嗓门很亮。他们堆砌城堡，安顿自己的鱼虾子民，哪怕国土被海浪冲垮也不泄气，只见他们手下的城池开边扩土，城墙越来越牢固，建筑越来越高耸，现出原始粗犷的样式，少了先前的许多装饰。水一冲上来，虽然变作了一堆散沙，但被水浸过的沙子，倒变得更粘合了，孩子们重建家园的手脚更是快了许多。

　　小姨看着那群忙碌的孩子，口中悠悠叹气，身边叠艺姐姐马上开口道：“琴姨，你带真真跟我们一起去新加坡，好不好？那里离中国近，也比较太平，爸爸说那里的风景比这里也不差呢！”

　　叠艺姐姐的爸爸是日本华侨，这一次跟我们一起离开，倒不是为了回国发展，而是要去南洋。叠艺姐姐的妈妈早年在日本去世了，一直是她爸爸和家中保姆把她带大。我们一行人在船舱中见到时候，胡叔叔就丝毫没有掩饰对小姨的欣赏，一路上很是献殷勤，正好他女儿叠艺又喜欢小姨这种不妖而美的女性，便打定主意要将小姨变做一家人。只是小姨的心思，到底并不在做一个商人妇和晚娘上，她现在只想做一个好母亲，真真的姨母。

　　“叠艺，琴姨谢谢你和你爸爸，只是我和真真是一定要回中国去的，真真的爸爸妈妈希望她在中国长大，我也是这样想。”小姨抬手替我拂拭下巴上的碎屑，轻轻说道。

　　“那你这辈子带着真真，就不结婚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叠艺姐姐少女的思维不懂一个女人的。她不明白，一个美丽的好女人，怎么就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庭，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男子汉，一个自己的孩子。再说了，中国现在那样乱，又穷又落后，还要回去那里做什么？何况还是一个惹人觊觎的年轻寡妇带着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子。为了什么，这样的女子，居然能够拒绝爱情！

　　“真真就是我的乖宝宝啊！”小姨爱怜的亲亲我被风吹红的脸蛋，身边少女见了，想到自己自幼丧母，没有人对自己这样温存过，不由得又是嫉妒又是渴盼，如果这个美好的女子做了我的妈咪那该多好。便哄到：“琴姨，我爹地喜欢你，他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小姨笑笑摇头，认认真真看着叠艺姐姐说道：“叠艺，你也是大人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女人这辈子，如果嫁不了喜欢的人，别人对她再好，也是不会快乐的。”

　　叠艺姐姐听完后，并没有立即说话，看向小姨的眼睛多了一丝早熟怜悯，只听她说道：“琴姨，你并不开心，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吗？喜欢你的人你又不喜欢，是不是？”

　　小姨怔怔听着，心中苦笑：孩子，你哪里就知道了，那个别人可不是别人哪！她抱着我回过头来，见到身边少女的脸上多了一丝不符年龄的沉重忧伤，心中暗自悔道：怎么对一个孩子说起这些，万一将来有什么影响，可真罪过了！

　　小姨心里细细梳理着思绪，想着再要说些什么，不至让叠艺姐姐对爱情和婚姻产生什么阴影，奈何那些个人生道理，实在是理不清理还乱理不完。

　　不远处的沙滩上，那群玩沙的孩子突然一声尖叫，我放眼望去，只见其中一个打着赤膊的男孩子在原地直跳脚，好像被什么给夹住了一样，那黑黑的小脚上多出一个白白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藏在沙子底下的毛蟹一类。周围的小玩伴们笑得大声，那个男孩子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熟门熟路的找到毛蟹的贝壳，将它从脚上掐了起来，用力的扔出去，然后低下头来，吐了一口唾液在手心，利落的擦在夹得红肿的脚边。

　　闷闷的看了半晌，叠艺姐姐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头笃定地对小姨说：“琴姨，我不让你们走，如果真分开了，你已经是不开心，而我爹地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挣的家产再多，他只怕也是不会快活的。”

　　听到这样一番引申道理，小姨倒是无法反驳，只听那个想通了什么的女孩子接着说道：“再说，琴姨，我爹地那个人，指不定是能够给你带来快乐的。琴姨，你就……”

　　少女的声音蓦地里被一个陌生男人的所代替。

　　“小姐，我不是坏人。”

　　这是我听过的那个大花衫子夏威夷男人的第一句话。我顺着小姨的侧身溜眼望去，蓝水白沙，和煦暖阳，这个深颜色的男人身上开满了花，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悠远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