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秋日宴 别离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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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晃，过了两秋。这一日，使馆内分别热闹，原来是我的三岁生日。
我的小房间里，爸爸妈妈小姨沈妈都在。
妈妈紧搂着我，“人家孩子还没出世呢，家里就给取好了名字，你呢，真真都三岁了，今天叫美华，明儿个就换慧宝，知道的说你是疼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连个名字都不愿给。”
小姨接了我去，抱在臂上轻轻摇。正是牙牙学语的年龄，偏生我的话极少，只是听着大人的话似懂非懂，仿佛知道有些话是和自己有着关系，忽闪着眼凝神看着。
粉色窗帘微微浮动，带进岛上独有的凉湿空气。床上夏天盖得毛巾被早收了起来，换了黄色面子的厚毛毯子，每天晚上换了小睡裙躺在里面，听妈妈的歌声，小姨捧书念着故事，晚风会带来爸爸的琴声。
爸爸低下头，温和的扶着母亲，柔声道：“我想什么，你还能不知道？一则是我们只真真这一个孩子，又生的玲珑可爱，我想着只这世上多好的名也是不够叫的。再者我家真真这样好伢儿，换了名你还不认她啦?”
听清父亲的夸赞，我抬头笑得一脸灿烂，小姨亲亲我的头发。
楼下人声鼓噪，父亲也不催动母亲，只说到：“你放心，再不变了。”
待下得楼来，众人拥过来抢着抱我，我回头看母亲，，母亲的笑令我安心，乖乖任人抱起。
曾伯伯家的小儿子汉笙已经十五岁了，不顾身上新做的西服，也抢着来抱我，把我顶在颈脖上的孙叔叔笑开着他玩笑。汉笙哥哥满脸别扭，再不逗我，只踮着脚不时悄悄捏捏我的小手。
有谁催道：“徐秘书，送女儿生日几句话吧。”
父亲走到驻日使臣曾伯伯身边，朗声说道：“清光绪三十年，俄国日本在我们的国土上打仗，俄国败了，日本胜利。结果呢，打死了我们的百姓，割占了我们的土地。如今我们身在日本，人力单薄，也当尽力尽德在这里发出声音，哪怕声音再小，为的都是一个中国。我的女儿在日本出生，流的是中国血，穿的是中国衣，说的也是中国话。从此刻起，她的名字就叫‘徐华音’，发出的是中华的声音。”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似有回音，众人脸上一派慷慨。
曾伯伯从母亲怀里接过我来，走上台，举在头上，高声道：“苟利国家，岂惧祸福。国难捐躯，纵死亦余香，为未来，兄弟姊妹们，我们要团结一心站起来。”
人群中的我被高高抛起，没有大人的忧虑，只有孩童的天真，不断地发出欢笑来。浑不知自己让在场叔伯们下定了什么决心。
同盟会在日本兴起，岛内对待使馆事务的态度开始模糊，我们在当地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曾伯伯明面上依旧外交周全，暗地里将管内众人分散开来，安排了偷渡的去了欧美等国筹划革命经费和外国政府支持，留下的坚守岗位，联系众人，传递消息，保护同胞。剩下一干弱小，在一个叫做内田君的帮助下，计划回故国去。
使馆内，母亲决定要留下来陪着父亲，父亲也不劝她，只紧紧扣着母亲的手，不离不弃。
“沈姐，你跟姨小姐一起带真真回国去吧。”
沈妈妈虽然一向听得进母亲的话，可有时也固执，比如现在。
“小小姐三岁了，用不着我了，我也累了，哪都不去。”
小姨把我放下来，手悄悄指着沈妈妈的方向，我不知道小姨要我过去做什么，颠颠跑上去，抱着沈妈妈的腿，乖巧地摇着。沈妈妈停了说话，低下头，默默地搂过我，脸轻轻擦着我的，我挣了开来，擦去脸上湿润，用小大人的口气说道：“您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沈妈妈破颜笑开：“沈妈妈就算不哭，也是没有小小姐好看的。”又抬起头来，确定的向着屋里大人说道：“我走到哪去，也不会有在夫人身边过得好。”
见沈妈妈决意留下，母亲便抱过我来，对着小姨说道：“秀琴，真真就交给你了，你把她权当做女儿养吧。”
小姨无声抽泣着，只接过我去，慢慢地点了点头。
外间汉笙哥哥敲门进来，催说道：“徐叔叔，父亲说都叫人安排好了。”
“走吧，错过这班船，下一次航班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父亲拎起早装箱的行李，沈妈妈连忙接过。
走下使馆台阶，曾伯伯嘱咐了机司又与我们告别，爸爸坐在前座上，我被妈妈抱在怀里，一起坐在车后。车窗半开着，我往外看去，汉笙哥哥向曾伯伯要着什么，曾伯伯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
车子缓缓开动，汉笙哥哥跑了过来，贴着车窗弯下腰，一边低声唤着：“真真！”一边伸手递进车里。小姨连忙接过放进我手里，哽咽说道：“汉笙，照顾好你自己和曾先生，我跟真真在北京等着你们大家。”汉笙哥哥紧抿着嘴，也不回答，只点着头，握着我拿东西的小手紧了又紧。
使馆街两边的风景飞快地自眼角掠过，一个转弯，美丽的樱花町将永远只能留在记忆里。父亲从我手上拿过金银嵌丝玉怀表细细看着，母亲笑道：“这小子，莫不是真看上我家小真真做娃娃妻了。”一面说一面将那怀表细细挂在我身上，掖进小上衣里。
爸爸靠在座上，长叹道：“不管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只这份心意，以后必得说给真真知道，这曾家的传家之物，我们也要保管好。”妈妈下巴顶在我头上轻轻揉着，我听着大人的话，似懂非懂，那时只知道汉笙是个好哥哥，这个少年他会对真真好。
码头上，尺八艺人吹着早已听惯的大和民族的曲调：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一同去赏花。”
母亲搂得我发疼，父亲顺着我的头发，劝道：“秀书，你还是跟真真秀琴一起回去吧，东西我都给你带着了。”
母亲一言不发，将我递到小姨手里，含泪说道：“去吧，真真。”任凭我哭闹叫喊，母亲跑开了，沈妈妈上来亲亲我，便追了母亲去。
小姨温和笑着：“照顾好姐姐。”
我趴在小姨肩上，抽抽嗒嗒，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拍在背上，父亲的声音沉沉地传来：“珍重！”
碧海蓝天，穷我一生几乎再没见过那些留下的人们，只隐约记得船开时，汽笛声里，小姨喃喃自语：“以后怕是连樱花也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秋日宴 别离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