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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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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什么?”
李昀看到晏清平真正的计划是延缓迁徙进程,因为他相信人类可以通过不断进化而最终达成真正统一,而不是物种分化,那时百分之二十的概率将只是一个参考系数,人类将开启从离开古地球之时就未曾实现过的全人类迁徙,而不会再抛下任何一个人。
而实现那一切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因为进化原本就存在无法弥合的概率差异,否则人类也不会在第三次定居之后,从中心星系一直呈阶梯状向下搭建七大星系。
而在晏清平的思考截面之上,最终横穿起所有星系的却是一座相似车站的实验舱,车站的玻璃穹顶之上正映射出每一个人的脸,或生或死,却都缀满垂落的日光。
李昀终于意识到晏清平为延缓迁徙而正在计划创造什么,却在那一刻忽然能理解李曦的某些想法,如果他代替李曦拥有联盟,或许他将给予晏清平的自由也不会超过联盟曾划定的范围,毕竟晏清平一直在做的都是和联盟背道而驰的研究,甚至危险到足以反噬晏清平自身。
李昀却平静到似乎连目光都已经凝固,晏清平无法确定李昀是否认同他的计划,而当他试图走近李昀,临界星如同白纸般的天空却像是终于塌了。
纤维状浓雾爬满整座山谷,枯萎的植物和死去的动物在浑浊的灰色雾气中缓缓行动,就像是某种原本无形的东西却披着天空的半张皮,在向他们走来。
那或许是从深海登陆的病毒,沿着海岸在感染所有死去的生物,之后再次传染给活着的机体,所以在大灾之后,属于幸存者的瘟疫终于开始。
防护服已经不具备抵挡那种可以通过呼吸甚至是皮肤渗透而传染的病毒,几乎所有人都在陷入不同层次的恐慌。
而已经接近报废的星核飞船虽然无法承载人类逃离,未被完全破坏的那部分船舱却依然可以容纳很多人,从而成为隔绝病毒的密闭性的方舟。
然而哪些人能进入船舱这一问题却也在同时出现于所有人的思考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因此将会发生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为了生存而能做出什么。
苏尽却试图在人群之中重建秩序,但追随她而留下的幸存者却最先在病毒的呼啸之中崩溃,不再能构成“齿轮”,也不再能制约任何人。
苏尽最终看向晏清平,她很清楚不同的观点就像是分别焊死的铁笼,没有人会救助被困在其他牢笼之中的人,而她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只能是晏清平。
破旧的防护服就如临界星荒凉的外壳,甚至不如她本身坚强,而那看似坚固的外表之下,却像是集合了所有美好事物即将破碎之时的脆弱光芒。
晏清平竟然像是被苏尽触动,而在他有所行为之前,李昀忽然从身后压住他的肩。
“为什么你总是会被牢笼之外的东西吸引?”
李昀只是轻轻触碰到他,晏清平却忽然感知到机体受到严重损伤之时才会有的本能恐惧,他知道身后的人是李昀,机体却先于意识进入冻结状态。
“但你也应该知道你所以为的牢笼,最初却是你们共同创造的理想世界。”
那是李昀的声音,然而晏清平却终于在其中感知到了“李曦”的存在。
或许在更早之前,在李昀忽然抗拒晏清平的靠近之时,那时晏清平就已经察觉到“李曦”遗留下的那一部分或许就是依附在李昀身上,才会让他也无法定位,但那时的理智却反而在压制本能,只因为他想相信李昀。
而因为机体过度紧绷,手臂上终于传来极其微弱的刺痛,晏清平很清楚李昀在做什么,却依然不敢相信,他甚至有瞬间不敢回头去看李昀。
虽然人类的外貌体征已经不再具有实际意义,但晏清平依然害怕他看见的不再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知道吗?”
李昀又或者是“李曦”在晏清平耳边低语,似乎“李曦”已经占据李昀的机体,也在渐渐融为李昀的一部分。
“李昀一直都藏着从环资部飞船上取得的最后一支意识松弛剂,因为他知道联盟曾为你一个人建造过一座星球药厂,而在药厂在被销毁之前,最后为你生产过的那批药剂就是松弛剂。”
晏清平似乎在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在失去,“李曦”却说:“但我真的很好奇,在他第一次违背你的意愿而对你注射这种药剂之时,你那时为什么没有再更多地怀疑过他。”
“李曦”将已经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晏清平放在修复舱中,小心翼翼却又似乎随时准备捏碎。
“如果你知道在低阶星系之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你也应该能猜到,与之相关的一切也都只是实验,而你其实从未离开过实验室。”
晏清平终于看向“李曦”,他以为他会看见另一个人,然而那依然是李昀的脸,连目光之中倒映着的晏清平也依然没有任何不同。
晏清平甚至从中看见烟雨古镇的深夜花开,也看见月光海岸之上的甜蜜华尔兹,或许还有太阳碎片构成的防护罩中的永恒玫瑰。
但晏清平却感知到连进入死亡状态之时都不曾产生过的战栗,他可以接受李昀已经被杀死,他甚至可以接受李昀从最初就不存在,一切都只是“李曦”设计的假象,但他却无法接受存在过的李昀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在哪里?”
晏清平的反应明显出乎“李曦”的预想,“李曦”观察着晏清平,说:“你为什么还想要寻找他呢?而不是思考或许他从未存在,甚至他原本也没有资格存在于你的面前。”
晏清平看着李昀的眼睛,似乎能看见“李曦”蛛丝般的精神体结成的暗网,却轻声说:“他不会容忍你存在太久的。”
晏清平尽力去相信“李曦”只是入侵了李昀的智脑机,操纵了他的行为,而李昀必然会做出反抗。
“李曦”却笑了,说:“你不会真的到现在也没有认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失去载体的意识或许是人类认知世界之中最为脆弱的东西,而晏清平似乎能感知到“李曦”正在破坏李昀的大脑结构。
暴露出的大脑截面却像是被侵蚀的时空涂层,晏清平终于认出那是什么,因为那是某种出自他的实验室的实验材料。
“看来你之前确实没有在涂鸦实验中留下任何痕迹,最后竟然连你自己都被骗过了。”
“李曦”开始重新审视晏清平,那是从最初就被联盟认定为最具不确定性的工程师,但他所有的创造都藏有其他工程师无法破解的隐形重置门。
所以即使晏清平的创造被其他工程师取得掌控权限,又或者通过彻底改进技术方式从而得到新的造物,那些造物最终却都会回归到晏清平最初设定的形态。
而联盟也曾试图改造过白色伊甸园,被改造的那部分程序却像是冬日之中被深雪覆盖的花园,最终又渐渐生长成原来的样子。
但涂鸦实验却似乎是唯一的例外,晏清平竟然真的没有在实验之中留下任何标记,否则即使李昀的机体已经经过联盟无数次改造,晏清平也不会真的认不出自己的造物。
晏清平似乎想伸手去触碰李昀,却连集中力气抬手都无法做到,他只能看着李昀,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将李昀与他曾经经手过的实验品相重合。
而关于涂鸦实验,晏清平甚至只记得一些列出公式的片段,而那些公式却是为人文复兴会从另一座实验室中救出的类人体而设计。
因为那些类人体在被创造之时也被故意编辑成缺少脑部组织的形态,晏清平在为他们创造性的修补大脑之时,为了不让任何人认出他们曾经是类人体,因此在实验材料和融合技术之中没有留下任何人为创造的痕迹。
而晏清平也确实再次成功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没能认出李昀其实出自他的实验室,或许曾经也只是他的实验品。
而如果当时发生任何细微偏差,他创造出来的那些大脑之中都不会再有李昀,而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你都想起来了吗?”
“李曦”的声音再次像是李昀,他甚至说:“在三轨星的沼泽森林之中,当你看见那些刻满公式的枯树,那时我以为你会认出我,可是你没有。”
晏清平震惊到几乎冲破松弛剂的限制,却也只是指尖轻碰到了李昀的防护服。
“你还记得在三轨星的海边森林之中,曾有被寄生体感染的生物试图接近过你吗?”
晏清平并没有力气回忆,然而记忆碎片却在失去理智压制的潜意识端口涌现,他忽然想起那个人形生物捧在他面前的腐烂的双手,却如一捧花。
“又或者你是否还记得在你送我们离开的车站中,我们之中曾有一个人送过你一捧花?”
多年以前的中心星星际车站,也是七大星系最为拥挤的地方,因为很多人都不会进入中心星工作或者生活,但他们都会选择故意换乘星际列车从而经过中心星,却并不离开车站,只是通过巨大的穹顶玻璃看着他们永远也无法真正进入的世界。
有些人会停留很久,而这也让联盟最终保留了那座对于中心星而言最为落后的运输车站,因为那座车站虽然对于真正生活在中心星上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却似乎已经成为中心星和其他星系最后的连接。
而在完成类人体大脑实验之后,晏清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送最后一批类人体离开,那时他们甚至伪装成游学团,类人体穿着统一的制式学生防护服,统一的刻板行为却反而不再引人注意。
车站之中,旅客拥挤而疲倦,匆忙但又并不真正离开,就像是一群被困在球体之中的仓鼠。
但刚刚拥有了新身份的类人体却好奇地看着那些和他们拥有同样外表的真正人类。
当车站响起登车提示,晏清平也已经准备离开,一个人却忽然跳下车,穿过拥挤的人群,再次来到晏清平的面前,而那也是那个人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对晏清平说出第一句话。
“我想知道,你真正希望我们以什么样的身份生存下去?”
登车提示音在不断重复,那个人也在急切地看着晏清平,而晏清平其实从未想过他希望这些人以什么样的身份生存,或许在整个实验过程之中,他都没有想过他的实验品是否真的拥有将来。
所以晏清平并不知道那时堆满整个实验室的昂贵到无法衡量的仪器和试剂都像是无法逾越的山海,他所有的造物都在安静地沸腾,而越过生命和山海,他的身上早已经落下过最灼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