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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阿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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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稍稍有些下垂的眼角，比常人高挺一点的鼻梁，厚实的嘴唇，这些各带特征的五官糅合在一起，像一张五彩斑斓的画被黑色的墨汁洗去，抹掉了一切引人注目的地方，于是形成了一张毫无特色的脸。
但他的笑容无疑是友好、热情且灿烂的，充满了由心而生的快乐，“我们又见面了。”
与之相反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女郎。她坐在柔软的织席上，将手放在一张凭几上，那双深紫的眼睛从病历单移到他的脸上，看他的眼神冷冷淡淡，仿佛完全想不起他们数日之前的一面之缘。
今天的丹鼎司依然很忙碌，等着看诊的病人一路从医士诊室排到了院子里，尤其是衔药龙女的屋外，队伍更是七转八绕的曲折。
但这间居于角落的诊室却很冷清，徘徊在屋外的病客只有三两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纠结与挣扎之色，来回在门外走动，既期待叫号，又恐惧走入屋里面对这位女郎。
青年没有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眉眼弯弯，快乐得一点都不像一个病人那样，描述着自己的病情，“我感觉胸闷气短，这几天什么都吃不下、睡不着，精神恍惚，神志不清。”
他用一种愉悦的语调，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都堆砌了上去，而后又忧伤地说道：“想必，我一定是生病了。”
站在诊室门口轮值的云骑军稍微歪了一下头，刚好跟旁边的同僚视线对上，在短短片刻里无声交流了一下：
『我看他像故意来找茬的，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不确定，再看看』
屋里一时安静，只听见不紧不慢的纸页翻动声，和女郎柔和的声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大概是从见过您之后开始的。”
门口的云骑军猛地扭头往屋里一看，又疯狂地与同僚交换脑波：
『他不是来找茬，他是想来撬咱们将军墙角的！』
『把他赶出去算了！』
但屋里的女郎没有开口赶人，丹鼎司也没有无故驱赶求医者的规矩，两个守卫只能憋屈地把头扭回去，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不记得我的身上携带了病原体。”她用一种完全没听出暗示的语气回答，“也不应该为此负责。”
“当然不需要您做什么了，只要再见到您，我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精神起来了。所以——您空闲之时要不要赏光和我喝杯茶呢？”
……
“事情就是这样。”云骑军用一种沉凝的语气说道，“将军，不可不防啊。”
景元从公文里抬头看他。
他熟记着云骑军的每一个士兵相貌和姓名，因此即使隔着面罩也能听出这个声音属于谁。
将军低头在云骑军的工作安排表上划拉了一下，确认之后又抬头问他：“你下晌不用值班了？”
从丹鼎司跑来长乐天再跑回去，一个午休的时间格外紧凑，但这个蹲在一边的云骑仿佛没读懂上司话里的暗示，又一拍大腿，声音大了一点，“这么紧急的大事，属下就是值班迟到了也不要紧！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兄弟们都准备好了，随时能把那家伙套进袋子里打一顿！”
将军揉了揉额角，颇为无奈地说：“不要说笑，让外来的客人被袭击，叫别人怎么看罗浮的治安？况且你不是说她拒绝了么？”
“姑娘是拒绝了，可属下看那小子不像死心的样子。”云骑诚恳地建议，“要我说，将军也不必烦心，只要您下班后抽空去趟丹鼎司，我看他不死心也得死心。再说了，姑娘都在府里住了这么久了，将军您也该把名分定下来了，总这么遮遮掩掩的，叫姑娘怎么看您。何况您年纪也不小了……”
景元愣愣地看了他一阵，随后又低下头看了看那张工作表，“你今日若是值班迟到了，就扣你年底的全勤奖金。”
云骑瞳孔巨震，云骑难以置信，云骑垂头丧气地走了。
从他进来到离开，青镞一直抿着嘴，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哪怕将军把目光投向她，她也依然能保持脸上的表情递出手里的文件。
只是交接完工作，策士长依然站着没走，直到景元不解地抬头看她，她才格外认真地问：“将军，真的不需要我帮您调查一下对方的身份吗？”
“……”
这件事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好几天里，他的玉兆提示音一直没有断过。
虽然被将军吓唬了，但颇讲义气的云骑还是每天发来报告，热心帮助忙于公务的将军掌握最新进展。
『将军，这小子今天又来了，因为没病，姑娘让我们把他叉出去了』
『将军，他今天带花来等姑娘下班，但姑娘好像不喜欢花，无视他了』
『可恶！卑鄙的小人！他给姑娘带了点心！啊！姑娘好像心动了！』
『将军，今天下班，姑娘和他一起走的。』
景元默默地从上往下，点到最后一条，隔着对话框也能感受到云骑传递过来的沮丧和一丝丝暗藏的埋怨：
将军，难道您就什么都不做吗？
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眼前的公文减少又累积，神策府里的策士匆忙地来去，这一天和过去的几百年毫无区别。
景元加入云骑军之前，倒没有想过自己殊途同归，依然还是过着一种数百年如一日的生活。
而为了这种平淡如死水的日常，他已付出了很多能够接受和不能接受的代价。
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
一只鸟雀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将军雪白的发旋中央安稳地伏下来，欢悦地鸣叫了几声，于是沉思中的男人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处理公务。
尽管不像神策将军那么繁忙，但丹鼎司的医士小姐一样很心烦。
黛雪咬着吸管，一双明媚的眼睛斜过去，看向跟了她一路而喋喋不休的青年，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你很烦。”她说。
那张快活的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不夜侯在屋外支起了露天的摊位，靠着椅背而坐的女郎背对此刻的日光，她的视线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路边堆积的杂物，精准地锁定了遥远角落里偷偷摸摸拿着望远仪器朝这边看的几个人。
不知道是哪里的云骑中途溜出来摸鱼，女郎的视野里清晰地呈现出那几个小到模糊的身影，他们边看边比划双手，时不时拿起玉兆发出一条消息，又把脑袋凑到一起嘀咕一阵。
看来罗浮最近确实太平，连云骑都闲得发慌。
女郎继续咬住吸管，听见旁边的青年又开始聒噪，“你知道一颗被奶酪填满的星球吗？整个星球上全部——都是美味的奶酪，不知道是什么天才想出来的绝妙主意，用丰饶……”
那杯仙人快乐茶喝完了，她放下了空杯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外走。
青年自觉地跟上去，依然在和她分享一个星际笑话，哪怕已经走过了星槎海中枢最热闹的街道，穿过七转八绕的巷道，停在了一间僻静的屋子前，他还是坚强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才停下。
他左右看看，发出哇哦的声音，饶有兴趣地看向女郎，“你要邀请我进去吗？”
“不，我只是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和你谈谈。”
巷道外的云骑亲眼看到这一幕，激动得几乎捏碎手里的玉兆，恨不得立刻冲到神策府，把他们安稳如山的将军揪起来摇晃：
人家都进门了！孤男寡女将军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觉得你差不多该够了。”女郎恹恹地说，“我忍了你很久，阿哈。”
青年缓慢地扭动脖子，那张充满了灿烂笑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她，从眉毛到嘴巴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让那张平凡到无法被记住的脸突然拥有了强烈的存在感。
祂用优雅又忧伤的语调说：“我没想到你居然烦我，难道我们这些天不是在进行久违重逢的亲切交流吗？”
她在属于自己的那张软塌坐下来，冷淡地回答：“你只是在试图找点乐子。”
“我只是想看看岚的令使有什么反应，可他——他明明那么爱你，居然什么都没做，真让我失望。”祂哀伤地说完，立刻又换了快乐的语气，“但是他有一群有趣的下属，啊，尽管与我的预期不一样，可作为我们重逢的开幕却足够欢乐。”
祂张开双手，热情地说道：“好久不见啦，小蜘蛛，我们是有三百年、还是五百年没见面了？上回见到你，你还在宇宙中流浪。”
“上一回见面——”她平淡地纠正了这句话的错误，“是你害我被人抓住，失去自由，五百年。”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祂捻着食指和拇指，表示那确实非常微小到不值一提。
“当然啦，我是准备要来接你的。只是我路过柯多尔瓦第三星域的时候，纳努克的令使——我忘记是哪一个了——在那里同时点燃了五颗星球，毁灭的光照亮了大半个星域，残存生灵在那盛大的火焰里化为了热烈的燃料，星球的碎片像洄流的泉水一样流淌。那景色美极了！所以我就稍微、稍微多停留了一下。”
祂的眼角浮起了点点泪光，仿佛时至今日仍然在为那一幕感动，“我特意记录了下来，你要看看吗？”
但女郎只是冷冷地看着祂，丝毫没有触动，祂只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唉，可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描述的那个地方是岚的仙舟。当然，这儿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多么适合安逸地度日啊，如果——没有药师的信徒就更好了。”
屋里没有多余的座椅，主人也不打算邀请祂坐下，但祂还是撩开了衣摆落下去，并翘起了脚，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椅子托住了祂的身躯，让祂安稳地就这么坐在半空。
那双漂亮的眼睛将祂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然后才用柔和又冷淡的语调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哈挠了挠头发，这位欢愉星神仿佛格外擅长控制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有点可怜、又有点委屈的表情。
“岚和药师的信徒打了几千年了，我曾经观察过他们，发现他们的脑子里除了打死对方，没有别的念头。”祂发出了感叹，“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可现在你来到了这里，我本来期待你会做点什么，可你实在是——太懒了！”星神发出了谴责的声音，“所以勤快的阿哈，决定做点什么来帮助我懒惰的朋友。”
黛雪流畅地为祂做了翻译，“你想用我来给所有人找点乐子。”
那张普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格外甜美的笑容，祂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这是一个游戏的邀请，我精心设计了游戏关卡，以及通关之后的奖励，希望你能从游戏中获得欢乐。”
祂站了起来，伸手按住了胸口，“这张脸是我给你的提示，让我们在游戏的终点见面吧，小蜘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