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滓人生》洛空

20、第一章（上）

　　第一章

　　蔡非在监狱里表现良好，被提前半年释放。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对蔡非来说足够深刻，当狱警叫到他的编号的时候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在释放证明上签了字，蔡非终于走出了那道囚禁了他一年多的铁门。
　　他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深深地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和他同一批出狱的人基本都是当地人，监狱外面稀稀拉拉地站着等待着他们的家人。
　　当狱友陆续走出铁门后，蔡非看到这些人汇聚到了一起激动的哭成了一团。
　　蔡非看着眼前一幕幕电视剧似的场景，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孤零零地一个人穿过零散的人群走到路边拦了一辆车。
　　来这里拉生意的司机自然知道里边出来的都是什么人，一边恭喜他重获自由，一边问他要去什么地方。
　　蔡非腼腆地笑了笑，道了声谢后报了火车站的地址，车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C市的火车站和一年以前一样，地铁站还没有竣工，道路依旧拥挤。
　　要不是蔡非从车子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还恍惚地觉得过去的一年像一场梦。
　　当然，细小的变化也有，比如出租车的起步费已经从五元涨到了七元。
　　他付了钱下车，穿过拥挤的马路来到了火车站售票大厅。
　　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发现一个巡警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坦然地对着巡警笑了笑，后者对他点点头这才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蔡非拉着一年多前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去售票口买票，排到窗口的时候，他本来打算好了买一张去B市的票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阴差阳错地犹豫了那么一下，最后居然就买了一张去A市的硬座车票。
　　其实他本来真的想直接回老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嘴巴里说出口的却是A市。
　　火车晚上十点的时候才发车，他便在火车站周边的超市逛了逛，买了两盒泡面两瓶水。
　　手上的钱剩的不多了，他得省着点用。过去的一年里，家里的人给他寄过两次钱，却没有来看过他一次。
　　蔡非能理解家人，毕竟家里的生活也不富庶，想必当初那两万块钱的罚金也是家人东平西凑才凑出来吧？
　　况且C市这么远，来回一次又要多花不少路费。
　　再说了，探监实在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不知道父母在得知自己被送进牢里后，得有多伤心。
　　蔡非知道老家那边可能什么新闻都会慢半拍，但只有邻里间的八卦传得最快。
　　他们那个小地方出了自己这么个罪犯，不知道家里人要受街旁邻里多少白眼。
　　所以……自己还是别回去丢人现眼了比较好。
　　买了火车票和吃的身上就基本没剩下什么钱了，因为他离开监狱之前就算好费用将剩下的钱都邮寄给了在少管所的周文艺。
　　蔡非总觉得那次大扫荡的时候是自己连累了他，心里带着一丝愧疚。
　　不过反过来想想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周文艺如果一直混下去估计永远也走不了正途，迟早都会犯大事的，早点被管教说不定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呢？
　　只是唯一没让蔡非想到的是那家伙居然真的是未成年。
　　傍晚的时候蔡非提着行李和食物上了火车，当在狭窄的座位上坐下后又感觉到了一丝迷茫。
　　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回去到底对不对……
　　算了，无论如何，等见了那个人再说吧……
　　自己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就算原来对那家伙有愧疚，现在算起来也应该是他欠自己的更多了吧？

　　最近甄邵扬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甄严看到甄邵扬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塔塔的，有些心痛。他以为是最近天气慢慢回温了，甄邵扬受不了，于是把弟弟叫到办公室说如果觉得工作很闷今天就放他半天假，让他出去好好玩玩休息一下。
　　甄严从小到大都非常溺爱这个弟弟，所以他这么说，甄邵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知道自己最近看上去是挺心不在焉的，但是这个哥哥给他找的放假理由也太不走心了吧。
　　先不说现在天还没完全热起来，单说他们整天呆在空调房里哪里会感觉到热？大哥你这是溺爱弟弟溺爱到唯心主义了吗？
　　甄邵扬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的甄严，摇头拒绝了他哥的好心：“也没觉得累，我做的事情和大哥你的工作比起来要轻松多了。”
　　甄严看了和之前相比完全脱胎换骨的甄邵扬心里却叹了口气。
　　似乎过去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整天游手好闲一派富家公子哥做派的甄邵扬已经不见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就像是另一个自己的翻版。
　　将头发打了发膜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也修理得干干净净，一身淡蓝色条纹衬衫配上斜纹领带，没有了以前的休闲，现在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完全一幅面相出众的精英样子。
　　只是相比于甄严久经沙场的干练气场，甄邵扬似乎看起来还是稚嫩了点。
　　不过现在的他一站出去，绝对能让过去认识他的长辈们感叹一句：甄邵扬这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当然也包括了甄严，他看着拒绝了他好意的甄邵扬感慨了一句：“你真的是长大了……”
　　甄邵扬体会不到甄严那种微妙的护雏心态，以为大哥是在调侃他过去的不务正业，所以不太高兴地说：“人总是要成长的啊……我承认我以前是很幼稚。但是以后我会去学习怎么当个有用的人的，哥你就别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甄严微笑着摇摇头说：“其实比起让你来公司帮忙，我还是更希望我的邵扬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甄邵扬真的完全不了解他哥的想法，无语地说：“我以为我变得勤奋你们都会更高兴。”
　　甄严点头说：“是很高兴。”
　　甄邵扬完全闹不明白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甄严说：“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确实该休息一下了。公司的事有我干就行了……邵扬，我再说一次，这边的东西你可以慢慢学，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的。”
　　“好吧。”甄邵扬觉得如果自己下午不去休息的话，甄严接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的，只能敷衍地答应下来。
　　“哎……还是怪我，当初要不是我让你和秦雪……”
　　“停停停！哥，这事我说多少遍了不要再提了。况且当初也不怪你，明明是我自己太冲动了，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我自己混蛋活该。”
　　甄严只好点点头说：“那我也不说了，只是你要记住，千万别勉强自己。甄家有的是人，上面也有我，你不必太辛苦。”
　　“哥，你再说下去我简直要怀疑你们是不是觉得养一个废物很有乐趣了。”甄邵扬没好气地说。
　　甄严见甄邵扬真的要生气了，只能伤感地感慨：“哎，这么上进，都不像我的邵扬了，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
　　甄邵扬没搭理他，决定结束这场对话：“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甄严同意了，甄邵扬转身便离开了甄严的办公室。

　　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甄邵扬有点恍惚，总觉得甄严怪怪的。
　　他还记得一年前，自己回到A市还专门去拜访过秦雪。
　　这女人居然真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她甚至还有闲心嘲笑甄邵扬说，自己这个差点把命丢了的人现在都还好好的，他却吊了个胳膊回来了，真是报应啊。
　　如果是过去甄邵扬肯定会上去扇这女人两耳光，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没意思。
　　因为他发现，秦雪……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有人说过，人的一生会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坎，每过一道坎，就会看透很多事情。
　　甄邵扬觉得，自己这次一定是过了一道需要高抬腿才能迈过去的大坎。
　　他过去以为秦雪那样纠缠自己，是因为这女人可能真的爱他，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简直就他妈一傻逼，纯粹自作多情想多了。
　　秦雪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自己算哪根葱啊？要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对事业对家族会有好处，秦雪能忍受一个差点害死她的男人来家里大大方方地喝茶？
　　那之后，甄邵扬突然懂了很多事。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他需要成长。
　　于是甄邵扬找到甄严表示自己想跟着他学习怎么管理公司。
　　甄严简直惊呆，但是又不好打击这个弟弟的积极性，所以只能先答应下来。
　　他刚开始以为甄邵扬只是心血来潮，估计肯定干不久，后来又害怕他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忙起来会暴躁。
　　但是甄严完全小看了自己这个弟弟，甄邵扬就算再废物好歹也是甄家的血脉，他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会拼死拼命地去干。
　　所以甄邵扬只用了半年时间就跟着甄严熟悉了公司的运作模式，企业文化，甚至后来还花钱去学校专门跟班系统地学习了怎么管理企业。
　　一年后甄邵扬就正式进入甄家零售企业的管理层，后来又通过董事会分得了甄氏企业的一部分股份，就这样彻底脱胎换骨了。

　　蔡非在甄氏总部大楼下面徘徊了良久，大门口的保安忍不住对他投以高度关注的目光。
　　蔡非是下了火车就直接赶过来的，行李箱的万向轮不太好使，拖在地上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扰得人一阵心烦。
　　也不知道究竟绕着大楼转了几圈，蔡非终于下定决心停了下来。
　　他用力揉了揉脸，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跨进办公大楼。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想从甄邵扬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他不明白，当初他要走便走好了，为什么最后还要反咬一口？
　　还是说这些落魄的有钱人果真的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非得将他们这些素人利用得淋漓尽致才甘心？
　　当东郭先生果然不是什么好体验啊……
　　蔡非这么想着往前走去，不料没走几步，就被赶过来的保安拦住了脚步。
　　穿着制服的人盯着蔡非铮亮的秃顶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座山。
　　“请问先生您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蔡非明白保安的顾虑，坦然地说道：“我就是来找你们公司一个人。”
　　保安再次狐疑地打量了他几遍，指着大门小桌上一本薄薄的出入记录说：“那请您在这里做个登记。”
　　蔡非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又拖着他那个破行李往回走。
　　做好登记后，保安依旧不太放心地问：“请问您是来公司找哪位？”
　　蔡非奇怪：“这个也要写吗？”
　　“也不……是的，这个需要问清楚的。”
　　蔡非不太信地看着他：“真的？”
　　保安说：“为了公司的安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另外，我很怀疑你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所以麻烦请把箱子打开，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蔡非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说：“不是吧，难道你真的把我当恐怖分子了？我……我哪里像了？”
　　保安怀疑的眼光分明在说，我看你哪里都像啊，就算不是恐怖分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蔡非心里是真的不太愉快，从小到大他就算再穷再落魄，也没被人用这种眼光看过。
　　要不是因为要见甄邵扬，真他妈想直接转身走了得了。
　　但是……
　　算了，来都来了，难道要这个原因半途而废？
　　蔡非瞪了保安一眼，拉开了行李箱，结果里面全是些陈旧的衣物，甚至还有几件不合时令的棉袄。
　　那保安倒是没想到这秃瓢这么痛快就把箱子拉开了，他翻了翻里面的衣物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终于放了心。
　　蔡非问：“行了吗？”
　　“恩……请……”
　　蔡非弯腰把箱子拉上。
　　他没看到身后缓缓开过来了一辆黑色别克停在了身边。
　　保安一看是经理的车，转身进了门卫室把电动门拉开。
　　车子再次启动往前开去。
　　蔡非拉好箱子站起来随便看了一眼使出去车子呆了一下，随即扔了行李箱就要冲过去要拦车。
　　甄邵扬！他妈的……窝草，居然是你这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