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十年》阿嘉妮

1、单恋

　　高三的时候，喜欢上一个高一的小毛头，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在某个宿醉的夜晚，29岁的夏意回想起十一年前的自己，也觉得那时候大概是被美色蒙蔽的双眼，脑子让驴给踢了。

　　那是妹妹去世的第152天，从妹妹癌症离开起，生活就只剩下了悲哀和父母亲的争吵，听起来他们快要离婚了，都想尽早忘记那个早早夭折的孩子和这段疲惫的婚姻。

　　夏意早起在妹妹的灵前上了炷香，离家前望了卧室一眼，父母亲昨晚都没有回家，有什么文件被胡乱的塞在门口杂物抽屉里，露出一个角。夏意想把它放好，打开一看是离婚协议书，两个人都签过字了。鞋柜上，相框被倒放在上面，夏意把相框扶起，上面是一家五口的照片，那时候妹妹还在，奶奶也还在，爸爸妈妈还不吵架，日子很难但总有希望。

　　后来妹妹生病了，爸爸在医院照顾妹妹的时候，奶奶走失了。爸爸觉得是妈妈没照看好奶奶。

　　那时候夏意想大概一切都完了，那是有生以来最坏的一天。

　　后来才知道那算什么，才刚刚开始。

　　那天转学生刘文霖刚转学到学校，插班读高一，早上被老师介绍的时候惊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声响，大家都认出他是有名的童星，不拍广告，只拍电影，真人比电视上更帅，脸上的表情意外的老成，一直没笑，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

　　脾气臭，下课的时候大家团团围住他，好奇的问东问西，他也没有回答，站起身就冲到教室外去了。一上午的功夫，他就得罪了全班同学。下午他就迟到了，尴尬的站在教室门口，老师罚他去操场跑步，他就去了，书包放在窗台上，也没有人帮他拿进去。

　　“你们看，那个大明星在跑步。”夏意坐在教室上课，同桌兴奋的推着他看，一堆人挤在玻璃窗前看刘文霖罚跑。

　　“不就是个戏子嘛，眼睛长在头顶上，是该给个下马威了。”同学在身后说。

　　夏意没有接话，在老师敲着教鞭干扰前又看了刘文霖一眼，那天天气阴，风很大，操场上飞沙走石的，只有刘文霖一个人在操场上认真的跑步，其实罚跑也没人会看着他，没必要那么认真。

　　下午的时候夏意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夜没有睡着觉了，想去药房买点安眠药，又怕安眠药会伤害神经，马上面临高考了，这种事情不敢马虎，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医务室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的安眠药。填写了表格以后，等半天不见医生的身影，听见里面有生活老师和人对话的声音。

　　“急性肠胃炎？中午还去医院吊水？为什么不请假？怎么不跟老师说。”生活老师的声音很紧张很温柔。

　　从门上的玻璃镜看见那个转学生坐在老师对面，手捂着腹部，脸色煞白的模样，低声跟老师说了什么，老师摇摇头，无奈的让他在旁边的小床上躺下休息。

　　老师走出来以后，示意夏意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儿，低声询问夏意的情况。

　　“不能吃安眠药，对身体很不好，”老师说，“为什么会失眠？压力太大了？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夏意点点头，又摇摇头，抬头看见老师沉默的注视着他。

　　忍不住把什么都告诉了老师。

　　老师也说不出什么，徒劳的说了几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云云，走的时候给了夏意一盒口服液，据说是安神补脑的，估计也没多大用处。

　　浑浑噩噩的一天，直到晚自习以后，夏意骑着自行车，脑子里好像塞满了棉花，出校门时差点撞到了一个人，夏意吓出了一身冷汗，仔细一看是那个转学生。

　　“你没事吧？”夏意说，心里想他既然是童星，应该很有钱，不会讹诈自己。

　　“没有。”转学生低声说，他仔细看了看夏意，“是你啊。”

　　“要不要一起去吃面条？”转学生忽然提出邀请，话题跳跃的如同操着遥控器从《焦点访谈》一键转换成了《再见阿郎》。

　　学校旁边的小饭店正是为下晚自习的学生准备的，一整天没吃饭的夏意一口气吃了四碗面条，肠胃炎还在发作中的刘文霖坐在一边，一碗面到最后也没动几口。

　　“生日快乐。”分别的时候刘文霖说。

　　他大概是从医务室的登记表中，知道了那天是什么日子。

　　高三的时候，遇见一个高一的小毛孩，那时候觉得是件挺不错的事。

　　那时候从来没有互相介绍过，认识就是认识了，路上遇见会点点头，很长时间没互相说过话，夏意知道刘文霖的名字，因为他太出名了。夏意一直不知道刘文霖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到了五月，操场上的野草疯长，按照学校的传统，野草都是由高一的学生来打扫，周日那天，刘文霖那一班的男生嘻嘻哈哈赶到学校，不一会就完成了自己分配的那方地界，又把分配给女生的地方草给割掉了。单单留下了一处半米高的野草，说是留给刘文霖的。

　　刘文霖当天又在拍戏，赶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夏意从教室里看见刘文霖一个人在手电黯淡的光下，没有工具，一个人吃力的清除着野草。

　　“你的人缘这么差啊。”夏意举着手电站在操场边问。

　　刘文霖一脸的灰一脸的汗，抬起头看了夏意的方向许久，才认出他，说：“是你啊。”

　　夏意带来了小镰刀，两个人比一个人确实快多了，但也忙了一个多小时。

　　“谢谢你，”刘文霖很认真的说，“不如我请你吃饭？”

　　夏意犹豫了下，看出他一脸的疲惫。

　　“不了，我还要继续上晚自习。”

　　“嗯。”那小孩很明显松了口气：“我明天大早也要接着拍戏。”

　　那一年夏意的高考成绩堪称鬼哭狼嚎，不过父母亲都不在家，也没人在意。

　　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夏意又在帮刘文霖清理操场。

　　“我搞不懂，我这次考的这么差，明明心情不好到应该去个没人的地方找块豆腐撞死，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帮你锄草？”夏意愤愤的发着牢骚，一镰刀下去，带出了几个草根。

　　“因为你喜欢我啊。”刘文霖说，语气平淡。

　　夏意吃了一惊，转过头望着那小孩，他在安静的割草。那张侧脸明明稚气未脱，看起来却又像是深不可测。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是玩笑吗？

　　是玩笑吧。

　　那是他们在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对话，一直沉默到了最后，离开时两人也就是挥挥手就算道别了。

　　高三的时候，喜欢上一个高一的小毛孩，虽然很不靠谱，单恋看上去也是件很美好的事。

　　夏意补习在另一个学校，他听说刘文霖会考戏剧学院，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没日没夜的补习，也终于考上了那所学校。

　　又过了一年，刘文霖果然也来到了戏剧学院。

　　只是那时候他好像已经不认识夏意了。

　　夏意二十九岁的时候，在一家超市当理货员，还没结婚，孤身一人，他已经快不记得刘文霖是谁了。想到自己曾经为了一个人，去考学费昂贵的戏剧学院，真是个笑话。当年一定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脑袋被驴踢了！

　　夏意没有拿到毕业证，那件事以后，他被学校开除了。连肄业证书都没有。但是欠下的几万学费还是得还，他辛辛苦苦的挣钱，没有学历，什么都做过。去年把上学时候的贷款终于还清了，今年可以开始为自己攒钱了，如果他努力一把，指不定在三十岁以前，还能娶上媳妇，夏意的皮相还不错，超市里，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喜欢他。

　　那天，小姑娘的好友邀请夏意吃饭，可能是帮闺蜜套话，夏意被灌了个七荤八素，被问自己以往的情史，想半天也只有自己年少无知时候追一个现在已经是大明星的少年的往事，大家都笑的前俯后仰，夏意也觉得挺丢脸的。

　　又被她们问起为什么大学没有毕业，夏意含含糊糊回答了因为冬风·神，就彻底醉倒了。留下一群小女孩面面相觑，她们都不知道冬风·神是什么东西。

　　就如都没人知道陈光弧是谁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