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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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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孤月皎皎,展昭绕过垂拱殿,再往里便是内庭了,平日当值时虽常来往于斯,如今擅闯,却终是于礼不合。可也顾不得许多,纵身轻跃,已至福宁殿前。
展昭侧耳听殿内动静,只有平常呼吸,并无嘈杂。暗想:“莫非没来?”正欲松口气,却见元震立于外,四处张望。只见一小太监上前殷勤道:“元都监在等什么人么?”见元震不答笑道:“圣上独自在里面么?贵妃娘娘……”尚未说完,便闻元震道:“转告张娘娘,陛下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去了。”小太监不敢多说,悻悻而退。
展昭转身欲走,却闻元震喃喃一句:“展护卫啊展护卫,你若一夜不来,我岂非要立上一夜。”展昭心一惊,圣上如何得知自己会来,于是佯装自外而入:“展昭有事求见圣上,望元都监通报。”元震笑道:“展大人你就别装了,进去吧,圣上等候你多时了。”
展昭入得殿内,赵祯还在案前批奏折。展昭礼毕,试探道:“这么晚了,陛下还不歇息么?”
“若非拜你那位老鼠朋友所赐,朕岂用批到现在?”赵祯未曾停下,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他来过了?”展昭轻声道,听似平静,心中忧危却若蹈虎尾。
赵祯瞥了眼展昭,见他立得笔直,言辞小心翼翼,眼中满是担忧。虽早知他会来,可见他如此,心中竟颇不是滋味,不快道:“大闹一番,侍卫们才拿下,现押往刑部了。”
“陛下!”展昭一惊,跪在赵祯面前,但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你还想替他说情么?”赵祯冷冷道:“朕还记得盗三宝之时,你如何替他作保的。”忆起展昭曾以项上人头担保白玉堂,赵祯莫名添了些怒气。
“臣也记得。”展昭抬起头:“请陛下赐臣一死。”早听出圣上怒意渐盛,且不似因白玉堂,而是冲自己而来,展昭皱了皱眉。依当初之保,如今白玉堂再次大闹大内,自己请死也算顺理成章之事,可心中竟有些莫名的闷气,不知是何缘故。
啪,赵祯猛地将御笔搁于笔格,赭墨溅了一桌,鲜红刺眼,瞪着展昭,见他一双星目隐隐约约映出自己,这是在求死,还是胁迫?赵祯站起身,走到展昭身旁,审视着他,殿内一片死寂,宫女太监们屏气凝神,哪敢有半点动静。展昭跪在地上,眼光倒丝毫不逃避自己,只是过于清晰了,甚至有些恳切,是了,这便是他。赵祯忽然想笑,不知为何,怒气消了大半,将展昭扶起,在他耳边道:“这是生朕的气?”
“臣不敢。”展昭被赵祯问得心惊,生气,会么?为什么?
“白玉堂是来过,不过只是请朕也封他为开封府护卫,朕准了,他谢过恩早走了。”赵祯叹了口气。
“陛下……”展昭看着赵祯,先惊后喜,最后是一脸无奈,人道君无戏言,圣上为何要这么做。
“朕就是不乐意看到你忧心忡忡的模样。”赵祯恨恨地道,望着展昭,两人相对片刻,见展昭忽然莞尔:“你笑什么?”
“没什么。”展昭憋着笑,心情似乎好起来,圣上孩子气的时候,几乎不亚于白老鼠。“不过白玉堂任职开封府一事还望陛下三思。”
“放心吧,朕不会将汴梁的治安交到不可任的人身上。”赵祯恢复了帝王应有的模样:“他虽看似散漫,却是言必信,行必果,定能胜任。”说着又看着展昭:“而且如此……你也可以放心离开开封府了吧。”
“陛下……”其实已经料到,白玉堂若真任职开封府,自己定会被调作他用,心中虽有不舍,却到底圣命难违。
“朕说过不逼你,如今依然是,你思量清楚再答朕吧。”赵祯屏退左右,拉展昭坐下,道:“展昭,朕问你,江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如你与白玉堂一般,潜入皇宫如临无人之地。”
展昭据实奏道:“有飞檐走壁之能者以百计,轻功能越大内,且能避过大内众多高手者恐怕也不下十余人。”
“如此说来这些人取朕头如同探囊取物?”赵祯皱眉道。
“也非如此,陛下身边守卫森严,即使能潜入大内,毕竟寡不敌众。”展昭口中如此说,可一想到眼前人也许真会如他所说被人行刺,就一阵椎心之痛,于是又道:“陛下毋须过于担心,展昭……”犹豫了片刻,也许说完这话,自己就要离开开封府、离开包大人了:“定会护卫陛下安全。”
赵祯一怔,他这是答应了么,拉住展昭的手,修长的手指,手掌却因长年习武而生满茧,温暖而可靠:“永远么?”
“嗯。”展昭点了点头:“除非展昭死了。”
“朕不会让你死。”脱口而出,不会让他死,也相信他不会死,包括在远离自己的地方。
半晌,赵祯笑了笑,心底觉得满足,却又长叹了一声,释然道:“展昭,朕并不是想将你拴在身边,国若不固,朕身边就算固若金汤也无用。”
“陛下?”展昭抬起来,望着赵祯,眼里满是惊讶,困惑,似乎还有些感动与钦佩。
“明日去拜访范大人吧,朕已与他交代过了。”赵祯点点头。
展昭似乎明白过来,起身跪下,坚定中还有一丝欣喜:“臣展昭领旨谢恩。”
“昭……”伸手想去扶他,力稍微大了些,骤然拉近,几乎贴上那张俊脸,或许是太近的缘故,彼此的呼吸突然触及、融合,痒酥酥地,甚至还听能到他的心跳,很快。不着痕迹地放开,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其实身边不乏忠臣,赵祯明白心底的欣喜若狂不会是因为得一忠臣而感动万分。虽然只是得到了他的忠心,但却是他的,心。
展昭一言不发,二人似乎都选择遗忘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臣告退,陛下也请保重龙体,早些歇息。”几乎是逃了出去,展昭不敢去想,为何圣上突然改口叫自己“昭”,以及自己为何要逃。
赵祯觉得身上有些从未有过的清香,淡薄而幽远,是那个人的么,忍不住又闻了闻衣袖。
回到开封府中,展昭走进屋,习惯性地倒了杯水,一个声音懒懒地响起:“猫儿,警觉性未免也太差了,有人在你房里点了灯,都未发觉……还是……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
展昭回过头,白玉堂跨坐于窗上,靠着窗框,月白风清,杏花如雪,他亦一身白衣,似从天而降一般。“咦,猫儿,你脸怎么红了?莫不是在哪里偷腥回来?”
“咳,咳。”展昭呛了一口水,白玉堂见状轻轻拍拍他的背,惊诧道:“真让我给说中了?”
“胡说八道,是你这老鼠擅闯大内,我去找圣上了。”展昭瞪了白玉堂一眼,今日一切怪事都是拜他所赐。
“你知道了?”白玉堂转过头。
展昭刚想说以你白五爷的动静能不知道么,却发现他一脸毅然,目光如电,犀利而坚决,望了望窗外的月,长叹一声:“你想清楚了?”
“当然。”白玉堂也抬起头望向那轮孤月。
一阵沉默,展昭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包括习惯红色的公服?”
“啊……”一声惨叫,惊起几只昏鸦。
次日,全东京都知道了锦毛鼠入公门之事,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卢方几人也恰好在这一日回来。“玉堂,你这是何苦?”展昭出门时无意中听到卢方带着哽咽的声音。
“大哥,你们太不讲义气了,怎么能抛下小弟?”白玉堂依旧笑嘻嘻:“我得去吏部一趟,先行一步。”
“玉堂还是没能抛下我们。”蒋平望着白玉堂的背影,叹了口气。
展昭到达范府时,范府里还有一位客人,欧阳修。欧阳修一身儒服,约摸二十七八岁。听包大人说过,他是天圣八年的进士,因写信痛斥司谏高若讷不知廉耻而被贬,如今方被圣上招回京。
“我道是谁,原来是开封府的判官。”欧阳修施礼道。
展昭闻言一笑,这些年汴梁百姓常道“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想必他因自己常侍包大人之侧,故唤作判官吧。
欧阳修见展昭非但不怒,似还些欢喜,倒想激他一激:“错了,判官是那位公孙先生,展大人是地藏王菩萨的谛听借调森罗殿才是。”展昭知他是讥讽自己御猫之称,想这欧阳修倒也大胆,把圣上也编排进去了,却也有趣。
“永叔!”范仲淹闻言皱皱眉,示意欧阳修慎言。回头望展昭时,见展昭依旧含笑,并无怒意。心中赞许,倒还颇有气度。
“谛听一听即能辩善恶贤愚,展昭若有此能就好了。”展昭笑道,语中似有些感叹。
欧阳修闻言大笑:“展大人真是老实人。”
范仲淹亦忍俊不禁,好一阵才正色道:“展大人,圣上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么?”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展昭的事,也有些喜欢这带着理想一路追随包拯的正直年轻人,但他真能不负圣上所望么。“沙场不是查案,若有错,可重新查过,就算误判,也能翻案。沙场上稍有差池,便是血流成河。”
展昭点点头,范仲淹与他讲了些边境状况与防务,临行前给了他几本兵书与《左氏春秋》:“当年狄青我亦以此书授之,谓之‘将不知古今,匹夫勇尔’,遂发奋研读,终成大器。今日将这话转与展护卫,望日后展护卫上不负圣上,下不负将士。”
展昭接过,似有千斤,或许该说些什么,却始终未开口,只道:“多谢范大人,展某谨记。”
望着展昭离去的背影,欧阳修蹙了蹙眉:“希文,这能行么?”
“永叔如何看?”范仲淹拿起《阴符经注》,随手翻过几页。
“纯信有余。”欧阳修摇摇头:“可惜这并非兵家所需。”
“那倒未必,治军者先治军心,非仁与信不能治。”范仲淹放下书,似有所思:“既然圣上要用,想必自有道理。”
“少拿这些场面话来排场我。”欧阳修不置可否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