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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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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那士兵被救回营帐时,人已昏迷不醒,几名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也连连摇头,不一会,人醒了,想是回光返照,勉强睁开眼:“展大人……”一见展昭,涣散的目光忽地聚合。展昭忙坐到他床边,只听他道:“任将军本奉命守羊牧隆城,不想元昊绕过六盘山,要直取渭州……”渭州?元昊此次本就扬言要取渭州,展昭暗自思量,“韩大人虽有节制,但任将军说将在外君令尚有所不受,且情况危急,于是甘冒杀头之祸,率轻骑从西路越过六盘山……武英、朱观二位将军从东路追敌……”说至此那人气息渐渐微弱,展昭忙度了些内力与他,助他多撑些时辰,“到了张家堡时任将军遇到刘肃将军,两路并做一路,大败逆贼,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展昭闻言紧锁眉头,心道只怕中了诱兵之计,“诸位将军都说要乘胜追击,于是追至好水川……不想……咳咳”那人猛地咳嗽起来……
“中了埋伏?”展昭一面与他理气,一面焦急道。
那人点了点头:“道边有五六只木盒,打开一看,不想飞出百余只军鸽……任将军知道中了埋伏,还来不及撤,就被逆贼层层包围住了……”展昭闻言心已寒了半截,“任将军命我们一队人马奋力冲出重围前来报信,只有我和张路杀了出来,他已往韩大人处去了……”话至此,已是气若游丝:“展大人,救……”还未说完,便咽了气。
听者无不面色铁青,展昭猛地站起,“展大人,只怕是来不及了。”身旁一将校道。
“恐怕……恐怕这只是开始。”展昭正欲出帐,却见范仲淹掀帘而入。“范大人……”正欲细述,便被打断道,“不必说了,我已知晓,元昊遣使来此,召诸将来中军帐。”
不一会儿,诸将就位,那使者趾高气扬地走入,见范仲淹高坐于上,也无惧意,口称是送“我主元昊国书。”见无人搭理,又道:“我主元昊国书!”仍无人应。于是也不理,打开书信,竟已是黄绢所制,高声诵读。来书无非是谈西夏如何锐不可当,措辞甚为不敬。
诸将闻书皆怒不可遏,范仲淹站起身,徐步走到来使身边,伸出手,笑道:“可否一阅。”
“有何不可。”使者一怔,眼前这半老夫子似无半点怒气,倒是令仪令色,思忖间,信已在范仲淹手上。
“看来元昊这贼子,汉语还学得不赖。”一声哂笑,范仲淹揭开屋中炭炉之顶,将“国书”放入,火苗窜上,扑哧扑哧,几尺黄绢已然化为灰烬。诸将见状怒意稍平,唯展昭面有忧色。
“你竟敢……”使者怒容满面,随即平复下来,讥讽道:“范仲淹,你可知烧了我主国书,来日我主必烧掉赵家的江山。” 又对展昭道:“我主也有几句话说与展大人。此番死的宋人,便是被展大人射杀,狗儿厢主的培葬。也是给展大人的一份薄礼,还望笑纳。”见展昭面无表情,拳头却已拽紧,于是嘴角一扬,微微发笑。
“送客。”范仲淹也不答理,那使者还要说甚,被他一瞪,便不再言语,只大笑三声而出。那使者一出帐,诸将急忙商议营救之计。
“远水解不了近火……”也不知是谁叹了一声,刹时又静了下来。
展昭本一直不语,忽出列道:“范大人,展昭请领五千轻骑前往。”
“你去何用?”范仲淹皱眉道:“等你赶到之时……只怕……”
“能救则救,不能救则乘元昊收兵时伏击。”展昭咬了咬牙,抬起头,神情笃定:“麟州守兵足有八万,只要坚守,可保不失。”
其他将领还要言语,却闻范仲淹道:“好。展护卫一切小心。”
不多时,五千轻骑已整装待发,范仲淹来到展昭马前嘱咐道:“此去万不可硬战。”
“大人放心。”展昭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大人焚书,虽解一时之气,恐怕……”
“此次误中缓兵之计。”范仲淹闭上眼,仰天叹道:“我万死也难辞其疚。“展护卫只管放心去,麟州决保不失。”
“大人保重。”展昭闻语也不多言,率五千轻骑,直奔延州而去。
出城方百里,遇一人来报。“任将军中了埋伏,生死不明,朱观、武英二位将军也在东面被围。”展昭一窒,点了点头,那兵士又往麟州大营而去。
展昭乃号令全军全速而行,此番不足百里,又有一人来报,说王珪领兵去救,武英虽身受重伤,但已得救,东路暂且得保。展昭听罢,心中稍安。天色已暗,且已行数百里,人疲马乏不能行走,就算行至也无用,乃下令安营扎寨。
勉强用过膳,辗转反侧至半夜,竟又有一人来报,说东路军方才稍安,元昊又轻率大军从退路掩杀,东路大乱,武英、赵津、耿傅,连同营救的王珪全部战死,东路伤亡大半,只朱观一军在与夏军周旋。展昭只觉心内一绞,兀地站起,一旁侍从名唤孙树的,见他捂住胸口,面色惨白,慌忙上前道:“展大人?”
展昭握住剑,剑柄几乎陷入肉中,半晌才道:“我没事。”又对报信之人道:“快去麟州大营吧。”声音竟带微颤。那人出帐之后,孙数与展昭倒了杯水:“要不星夜赶往?”展昭摆了摆手,下令道:“不得泄露消息,违令者,斩。”
次日不等天光,大军又整装全速而行,午时方至延州,途遇韩琦所派王仲宝的援军,两路并做一路。将至六盘山,已是申时,天色已晚,见乌鸦成群飞过,却又不似回巢。不多时,又有飞骑来报,西路状况已明,任福、桑怿、刘肃尽数战死,全军覆没。至此,唯余朱观一军尚存,且退守于围墙之内,向四面射箭,但箭已近绝,情况万分危急。
容不得二人多想,王仲宝道:“展大人,你我兵分两路,两头夹击如何?”
展昭默想片刻,摇头道:“不妥,你我合起来不过一万人马,泾源路所余兵力均用于把守各路关隘,想必已无援兵可派。元昊号称十万,少说也有七八万,若兵分两路只怕是反受其制,而今之计,是救出朱观将军一路,退守为上。”
展昭命人取来地图,指向朱观所守围墙之旁一谷:“王将军领一千人马,于此谷上,多备战鼓火把,虚张声势,展昭率余部全力冲破元昊之围。激战两日,贼兵已是强弩之末,必不敢硬斗。元昊退兵之时,王将军纵火烧之,虽不能重挫,也便于营救。”王仲宝闻言道:“就依展大人。”
展昭与王仲宝约定以火把为号,一齐冲杀,刹时,鼓声震天,火光满谷,九千人马一齐杀出。朱观所率将士于围墙之内,知是援军已到,又有了几分气力。夜暮之中,不明有多少人,元昊恐中埋伏,腹背受敌,急下令收兵。退兵时又遭火攻,以为宋军援军又至,于是全速撤退。
救出朱观一军,展昭不敢恋战,乃下令回营,王仲宝引一千人马断后。
返到延州营内,韩琦急命人医治伤患,忙碌至大半夜,方坐下来。展昭见他双目赤红,鬓角凌乱,想是几宿未眠,谁知数日不见,竟似憔悴了十年一般。
韩琦召集余部,升帐议事,见帐下诸将竟少了大半,站起身,转过背去,约有片刻,却始终无人吭声。各路大略记数,将校折了近二十,兵士及援部折了约七万余。散帐之后,展昭见韩琦又提笔写奏折,正欲相劝,却闻他道:“展大人快去歇息吧,瞧你这模样,也是几宿没睡吧。”展昭心道:“如何睡得着。”再看韩琦,想他必也如此,于是不再劝,径直行出中军帐。
展昭回到自己帐内,昏昏沉沉,不愿多想,倒在床上,合上眼。侍从孙树知他未睡,见他满面风尘,发丝散乱,身上还有血迹,于是上前道:“展大人,要不先沐浴后再歇?”展昭摇了摇头,孙树也不敢多言,倒了盆热水,与他擦擦脸。没力气说甚,只由得他与自己擦拭了一阵。
次日清理战场,人手不足,展昭亦领自己带来的五千人前去。风吹了一夜,血已暗黑,狂风吹过,方圆十里,尽是腥味。乌鸢成群,道旁树枝早已被火烧焦,上似挂着什么,细看时,竟是人肠。行入好水川,虽早已料到必是血浸黄沙,尸横遍野,展昭握剑的手仍颤抖不止。
“展大人,有一叫刘进的兄弟说要见您。”一兵卒来报。
刘进?不是任福身边的小校?展昭心中一惊,随那兵士边走边道:“为何不送去医治。”
“他守在任将军遗骸旁,听说您来了,不肯动,只说要见您。”兵卒答道。闻得遗骸二字,展昭一失神,险些被脚下马蹄绊倒。随他走去,果见刘进趴在地上,望着自己走来,似想起身,忙走过去,却先见他身旁的一人,面中一枪,容貌已看不清,手却紧紧扼住咽喉,但装束还依稀可辩……是任福。
“任将军临终命我一定要将这封檄约交与夏大人。”刘进递与展昭一纸檄约,展昭打开一看,乃是韩琦所下,上述前定之作战方略,并书“苟违节制,有功亦斩。”“任将军说,此败皆因不听韩大人所言而致,望展大人转奏朝庭……”
展昭将檄约叠好,放入怀内,低着头,咬紧牙关,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放心。”
“任将军身中十余箭,血流如柱,仍力战不止,我劝他独自突围,他却不肯……任将军自恨不已,是自己掐死自己的……”刘进两眼无神,面上几道黑水顺着脸划下。
展昭伸出手,想拨开任福面上覆盖的发,快要触及时,又缩回手,猛地站起身,双肩抖动不已。刘进不再言,一旁的兵卒小心翼翼地抬走任福遗体,并将刘进送去医治。
“展大人,你来看这边。”又一兵卒指着不远处一块石壁喊道。展昭强打精神,走近一看,石壁上竟留题诗一首,上书:“夏竦何曾耸,韩琦未是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哗……,长剑出鞘,剑尖上寒气聚集,明晃得可怖,剑身和着风,发出阵阵悲鸣。展昭举起巨阙,良久,只一声,剑又入鞘,石壁未动分毫。
“……”
“展大人?”一旁兵卒终于回过神来。
“走。”极为短促的一声,展昭转过身,未再回头。
回到延州城内,已有当地阵亡将士亲人前来认尸。冥纸烧得漫天席地,哭声震天,韩琦怔怔立于道中,衣袂飘忽,徒然对着将士爷娘妻子,悲愤羞愧不已。一妇人跪于他面前喊道:“夫啊,你从韩招讨出征,如今招讨已归,而你却扔下妾身,魂若有知,是否也从诏讨归来?”
展昭远远瞧见,心头一剜,正欲上前,却觉眼前一黑……
睁开眼时,孙树正红着眼守着,见他醒了,忙道:“展大人方才吓杀小人了。还好大夫说只是路上染了风寒,又劳累悲痛过度,才会如此,吃两副药就无碍了。”
展昭点了点头:“你也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次日将韩崎檄约交与夏竦后,展昭便率军返麟州,回到去时,朝庭已下旨班师,安排好防务,展昭便与范仲淹、韩崎、夏竦一道往京师行去。
回到汴京,方入城,圣旨已下,撤去夏竦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之职,范仲淹、韩崎回府听宣。一路上,展昭已听到不少传言,兵败之过,始时都以为在韩崎,不过夏竦呈上韩崎与任福的檄约之后,朝中又将矛头直指范仲淹。范仲淹因与元昊通书、又擅焚来书,朝中多有言语,宋庠还请圣上斩之。韩崎、展昭替他担忧,他倒不以为意。
回到府中,展忠早备好,先与展昭洗去一路风尘,知他心绪不宁,也不多说,亲自做了几个展昭自幼喜吃的菜,展昭这些日饮食不周,本无心用膳,但又不好辜负忠叔一番心思,随便吃了两口,便回房去了。和衣倒在床上,终于觉得困倦,恍惚间似有人声。“白少侠,少爷他这次回来瘦多了,您就……”是忠叔的声音。
“他掉了几斤肉您老人家就心疼。”白玉堂冷笑道:“那么七万阵亡将士的家眷又当如何?”争执间,只闻吱的一声,却是展昭出了来,依门而立。“肯出来了么?”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确实……瘦了。
展昭皱了皱眉,上前搀扶住展忠:“忠叔,您先回屋吧。”
“少爷……”展忠几乎带着哭腔,趴到展昭肩上,有些抽泣,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白玉堂不禁诧异。展昭送他回屋,又返到园中,见白玉堂还杵在原地:“忠叔的孙儿也是战死的……”见他一惊,又道:“不是此次,是三川口那年了。”
“哎……”白玉堂长叹一声:“猫儿,并非我迁怒于你……兵败了,你们不过贬职调用……可……”
“我明白。”展昭侧过脸,正巧瞧见去年深秋,自己临行前的枣树竟已长了差不多一人高。雨后嫩枝,微露春意,却看得展昭五味陈杂。
“猫儿,前些年狄青不是屡建奇功?为何此番不用?要几个文官挂帅?弄得将帅不协?”白玉堂又道。
“狄将军眼下在守泰州、惠州。”展昭顿了顿:“至于文官挂帅,我朝历来都是如此,更何况狄将军出身行伍……”
“这是何意?”白玉堂眉头微蹙,站起身,抽出雁翎刀,舞动了几式,霍霍有声:“出身行伍的挂不得帅,进士及第的倒挂得?”展昭闻言不语,白玉堂见他如此,也不再言,出了府去。
夜间,展昭正欲睡下,孰料一阵砰砰砰,扣门声紧得很,扣得声声都似敲在五脏六腑一般。小厮方打开门,便见一人喊道:“展大人,展大人。”
展昭出了房,见是宫里的人,问道:“何事?”
“皇后娘娘请展大人入宫看看圣上。”来人急道。
“圣上怎么了?”展昭拽住来人,见他面露疼痛之色,急忙放开:“对不起。”
“寿国公薨了,圣上他昏迷不醒。”来人悄声道:“御医看过了,却不见好,说是战败郁结,又遭此刺激,心气不顺,需一圣上信任又武功高强之人导去心中悲结之气。展大人伴圣上多年,故娘娘请展大人速速入宫。”
寿国公?圣上唯一的儿子?展昭大惊,回屋穿戴好,便向大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