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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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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时节如流,转眼已立秋,赵祯坐于案边,奏折不多,早已批完,今年除滑州河溢,其余都还安好,战事也捷报频传,竟是难得的一段安稳日子。张美人亲自端来各式枣子,方才尝了,虽说今年是个丰年,味道始终不及往年。赵祯尝了连连摇头,张美人竟有些着恼。
此时传报白玉堂求见,于是宣入,他才往襄阳破了宗劫案,回来说有要事禀报,进了宫,见赵祯案头放了好些枣子,也不客气,捡了几个便往嘴里扔。“今年的栆子比往年越发香甜了。”说着又往袖里拢了几个:“可惜猫儿吃不到,那家伙最喜吃鲜栆,秋后总能从他身上翻出几个,不肯认自己贪吃,还硬扯什么润肺补气,乃习武之人必备佳品。叫什么展昭,索性改叫‘展栆’好了。”说着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元震一旁直冲他挤眉弄眼:“我多揣几个,等猫儿回来让他闻闻栆核也好。”
赵祯听了一阵失神,怪道这栆滋味不比从前,原先每年进贡的栆子,总有他与自己争着吃。其实也不是争,他吃的并不多,却是极为认真,总是细细地嚼,看他那认真劲,自己吃起来也觉香些。于是时常批了一阵奏折,案头的栆子就去了一半,不久宫中盛传圣上喜食枣,张美人也每年亲自选了上好的各色枣送来。宫中剩余的,年年都会赐些与他。记得一次自己故意不提此事,他探头探脑来瞧了几次,也不好意思提,后听人说,展护卫这月的奉禄几乎都入梁门里李和家了。那家的枣子驰名京城,银皮子嫩,竟是可媲美大内的。赵祯闻报又好气又好笑,派人将宫中所余全数与他送去,据说那年开封府内,人人闻枣色变。
“对了,玉堂入宫所为何事?”赵祯回过神来。
“哦,我此番去襄阳,夜间有人装神弄鬼,散布大宋将亡,新君将立的谣言。”白玉堂放了一个枣子入口,瞥了瞥赵祯:“细查之下,竟是襄阳王有不臣之心。”赵祯闻言不动声色。“他还盖了个什么冲霄楼,听说里面放了封盟书之类。”
“此事朕早已知晓,自有应付之策。”赵祯望着白玉堂,顿了顿:“玉堂安心在开封府,莫要理会此事。”
“据我所知,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就奇怪如此大的动静陛下怎会不知,原来已有应对之策,看来是我多事了。只是陛下以为我喜欢管赵家的闲事么?”白玉堂咧嘴一笑,话音刚落,早有元震大喝“放肆”,赵祯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张士逊大人命我结拜兄长颜查散于河南府招揽的江湖义士莫非就是陛下想出的对策?”赵祯皱皱眉,不得不暗叹这白玉堂于政事上似乎比展昭还敏锐几分,却也更不知收敛。
“臣知道陛下不将区区襄阳王放在眼里。”白玉堂沉吟片刻:“但江湖义士陛下也同样不放在眼里吗?”
“朕岂会不将自己子民放在眼里?” 赵祯拍案喝道,随即又一声冷笑:“只是玉堂以为朕当如何?率倾国之兵,将襄阳移为平地?还是坐等叛乱之时,生灵涂炭?或者退位让贤,让那老糊涂来当这一国之君?侠士不是一向以义自居?此事虽险,却也胜算颇高,战场上九死一生,将士们也是以命相搏。朕让江湖人士自去清理门户,与几个叛逆斗法,就这般为难么?”
饶是白玉堂灵牙利齿,却也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陛下圣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却是好计,适才冲撞陛下还望恕罪。”
“朕不罪你。”赵祯皱了皱眉,白玉堂的恕罪只怕难以消受。
果不其然,见他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臣也是江湖人,既是清理门户,臣义不容辞。”
“你既入公门,便出了江湖,何况你一走,开封府又当如何?”赵祯声色俱厉。
“我白玉堂虽入了公门,却从未出江湖,倘若陛下要我从此袖手旁观,这官袍一脱,还做我逍遥自在的锦毛鼠去。”白玉堂把玩着腰间宝刀:“至于开封府,陛下,少我一人,开封府若是有丝毫不妥,那包大人也枉为人臣了。”
“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也不便勉强。”赵祯不禁用手揉揉额头:“只是如今尚未动手,待动手之日,朕再调你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如何?只是有一事你需答应……”
“谢陛下成全。”白玉堂笑了笑:“陛下不说,臣也知道,定是不让猫儿知晓此事。”
“是不可对任何人言,此事乃国之机密,泄露出去难免人心惶惶,打草惊蛇。”赵祯摇摇头:“至于昭,倒毋须担心,方才说战场上九死一生他也去得,况以往之事,比此凶险数倍的也有。且边关之重,关系如何,他也不糊涂,断不会擅离职守。”抬头见白玉堂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由有几分心虚,真能如自己所说般坦然么,分明无错,为何从不愿让他知道,是怕他伤身,还是伤心。“玉堂也千万小心,不可莽撞。”
“陛下放心,就襄阳王手下的那帮无名鼠辈我还不放在眼里。”白玉堂应道。展昭与自己均是出身江湖,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倘若他知道了,纵是无言,却也难免寒心。本欲说破,但见赵祯面有难色,竟是生出几分不忍,他身为一国之君,那许多苦处,自己为官几个月,只是略知一二,却已唏嘘。
赵祯觉鼠辈二字从白玉堂口中说出尤为滑稽,不由笑道:“假老鼠碰上真老鼠自然不敌,但也不要过于轻视的好。”
白玉堂退下后,赵祯将一颗枣置于掌中,圆滚滚的,煞是可爱。说起来,发现他喜欢吃枣是个偶然。
那年宫中秋社,太后颇有雅兴,着人寻来几株早菊,唤来乐师,听琴赏菊。华灯之下,众人陪太后同乐,哪有半点萧瑟秋意。百无聊赖,袖里揣了几颗枣儿,拿了块社糕,四处转悠,才出了撷芳园,竟是一愣,秋风袅袅,草木黄落,水波微澜,太湖石瘦,展昭持剑立于池边,凝视着空中盘旋的木叶,鲜红的官服被风吹得掣掣作响,杂于枫树黄花之中,竟有些秋山野客之感。
赵祯微微愣着,却见展昭转过头,见着是他,先也一怔,随即顿悟,微微一笑,才施礼道:“陛下在里面憋闷了吧?”
赵祯走上前,听展昭语气,竟是大有同感,当即恨不能引为知己,走上前,拉他一同坐下:“几株瘦菊,不过开得早些,就赞到天上去了,比瑶池的花还美。”说着从袖中掏出枣,递与展昭几颗:“这是太后说好,倘若太后说不好,那自然是连野菊都不如了。”抱怨了一阵,久不闻展昭回应,侧头一看,他竟专心致志地吃着枣呢,别人都一口一个,他是先咬一半,嚼完了,才将另一半放入口中。
“陛下说,臣听着呢。”展昭闻赵祯停下,口中应着,眼却盯着手中一半枣儿。
“展昭!”赵祯哭笑不得,不想自己难得找个人说话,他竟是宁愿看枣,也不看自己,当即耍起性子来:“不许你再吃了!”
“陛下的吃完了?”展昭惊愕地回过头,也是,他没自己吃得仔细,自然是吃完了,于是将剩下一半枣儿递上,颇有不舍之意。
赵祯恨恨地抢过展昭手中的一半枣儿,扔入口中,似与之有仇一般,狠命一咬,不想竟咬到枣核,捂着牙唤疼。却听见展昭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憋笑:“就算喜欢吃,也犯不着连核吞呀。”敢情他还记自己夺枣之恨呢。
“谁稀罕这东西呀。”赵祯气不打一处来:“除了你这怪人!”
“臣是稀罕。”展昭竟丝毫不恼,随手于空中捻了片落叶,轻轻理着叶脉:“幼时家门口有株枣树,生得可好了,每年秋天,爹爹把我放在他肩头,拿着杆,打枣儿吃,我矮,又小,打不落几颗,爹就帮我打,我在树下捡,娘还用荷叶包了,替我系在腰上。”赵祯入神地听着,他记忆中,父皇很少抱他,也从未有过这等经历。“后来师傅收我为徒,爹娘原是舍不得,但我一心要学武,竟是不吃不喝,这才让我去了。师傅管教得严,不学成不许下山,也不许与家中通信。只是他老人家每年派人去报个平安。于是一去便是十年,回家后才知道爹已过世三年了。娘说爹年年都去打枣,还让娘用荷叶包好,红线穿了,说昭儿回来,定是欢喜的。爹去世时正是中秋,却依旧拖着病体打了枣,包上一包,握在手中,只是终未等到。那些枣核娘绣了荷包装了,她去世时,才递与我。忠叔说,年年盼着我回去吃枣的不止爹爹一人啊。”
一阵默然,赵祯从未想到,几个枣核,竟系着双亲对儿子的思念。侧头瞧瞧展昭,见他低着头,还在抚弄那一片落叶,琢磨着似乎该说些什么,一片黑云飘过,几滴雨落下,赵祯擦了擦脸上的雨滴,才发现展昭手中的黄叶也被雨滴浸湿,心中憋得慌,只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朕以后每年都送枣给你,一大箩筐!”
展昭勉强笑了笑:“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望着手中的枣,赵祯忽觉有些心酸,恍惚间竟想到了常州,虽从未去过,却依稀能想象黑瓦白墙,门口一株枣树。一对老夫妇打枣包枣,盼儿子回家。
握紧手中的枣,喃喃念道:“枣……昭……”想起白玉堂的戏语,苦笑了一下。抬头对元震道:“取片荷叶来。”
不多时,元震将一片小荷叶恭恭敬敬地呈上,赵祯接过,将案头枣子选了十几粒,放如叶中,正仔细包着,却闻元震在一旁道:“陛下,不如招展大人回京吧,好几月了。”
赵祯抬起头,怔怔地道:“回京?”半晌又摇摇头:“怎么行,他身负重任。”
“陛下,大宋连胜,士气大振。元昊损失惨重,已回兴庆府了,短期内必不敢再犯。况还有其他将士呢,展大人回京数月,明儿开春再走,不妨事的。”元震侧头看着赵祯,缓缓道。
一阵沉吟,赵祯放了颗枣入口,微微笑道:“拟旨吧。”
旨意下后,赵祯算着日子,这一去一回,调兵遣将,交代防务,怎么说也得大半月,刚好赶上中秋,心中欢喜,于是吩咐道,战事方息,今年中秋,不必铺张了,将钱赐与将士们的家眷。盘算着,若是在宫中过,只怕是别想能和他一同赏月了。
却说展昭接了旨,吩咐仔细后才领了几个随从上路。一路上也不摆道,只扮成过往行人。自入了庆州界,总有些不自在,仔细留意,知被人跟踪,却不知是哪路人马。不敢大意,吩咐众人小心行事,自己装作不晓,等来者露出马脚。但行了几日,却无半丝动静,眼见快至京畿,暗道,如此来路不明之人,岂能引到圣上身边,于是决意一探究竟。
这日众人睡下,展昭提了剑,行至驿站外枫树林中。渐觉身后有人,于是使出燕子飞,于枫林中穿梭上下,身后之人轻功不及,已甩得远了,展昭这方藏于枫叶之间,摒住气息。果见一众黑衣人随后跟来,有几人打扮不似汉人,其中一人道:“该死,竟让他跑了。”又一人冷笑:“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的只是来摸清皇帝小儿养的猫是什么习性,回驿站等,再不若去京城,不信他还跑了不成。”
“我也无妨,本想结果了他就罢了,既如此,把小皇帝的头颅一并割下,回去领赏!”
展昭暗道:“看来还不止一路。不过一是冲着圣上,一是冲着我。”
“就凭你?”一人嘲笑道:“南侠可不是浪得虚名。”
“什么男侠?我管他是男是女,都一刀捅了。”那人倒是声如洪钟。
“你这么大声,仔细他埋伏在哪里听到。”一人跳脚道。
“听到如何,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人不成!”那人不屑道。
展昭本不敢莽撞,但方才见这些人轻功不济,功夫恐也高明不了多少,何不试其一试。
于是在树上笑道:“说得是,只是诸位跟踪展某多日,到底所图何事,是不是也说与展某听听。”
众人一惊,一抬头,展昭早飞身而下,顷刻之间已点了其中几人穴道,动弹不得。
剩余几人拔出武器,刀枪棒棍,一应俱全,展昭见状,冷笑道:“我道是哪路人马,原来是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