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尘下

4、光

　　「一切校园暴力的施暴者，都他妈是“九和八十一”。」

　　＊＊＊
　　[一]
　　“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你想过是什么原因么？”
　　“别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你得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

　　“道理道理，他妈的，有什么道理！有时候人欺负人，是不需要道理的。非要说，就是他们贱啊，难不成是我贱？又不是我在施暴。这个世界，不他妈一直都是一座巨大的不公平牢笼么？弱小的一方，待在最肮脏的地方，凝视深渊，强大且犯贱的一方，高高坐在牢笼上，以取笑他人为乐，以作践他人为荣。明明这个世界就弱肉强食，还要说什么一切都是公平的，太他妈虚伪了。操！”
　　我从怒骂中苏醒，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发现，我的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骂过了。以往，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在梦里也不敢，但今晚，我格外大胆。
　　我早就想这么说了。

　　[二]
　　我觉得这个世界，从未善待我。
　　我中等身材，中等长相，学习中偏上，按理来说，我这种人，是最难成为校园暴力的一种群体。
　　可实际上，我从小到大，都在被校园暴力。
　　我不敢去学校。
　　准确的说，是不敢放学。他们每天都在那里等我。
　　我每天都在祈祷，他们不在那里等我。尤其是最后一节课，这种心情更是达到了顶峰。

　　[三]
　　又是最后一节课，我的心情一如既往地忐忑。我祈祷他们不要在那里，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回家，今天没有作业，我可以吃了饭，就去睡觉。
　　不幸的是，他们在。
　　我深知跑不掉，于是平静走进了巷子。小混混们见我这样，愣了一下，我却看见了他们眼中的害怕。
　　我笑了笑，混混们哆嗦了一下。我又笑了笑，我听见自己说：
　　“怎么不骂了？”
　　声音淡然如水。
　　混混们面面相觑，气氛陷入沉寂。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五分钟，七分钟，三分钟……
　　我在心里数。
　　数到了整整两分钟，气氛依然死寂。
　　我对混混们说：
　　“一切校园暴力的施暴者，都他妈是‘九和八十一’。”
　　混混们集体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我是什么意思。他们一拥而上，对我的身体和心理进行摧残。
　　我出奇地平静，我头一次觉得，这种程度，太轻了。

　　[四]
　　混混们走后，我望着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嗤了一声。心想，无聊。
　　我站在原地，却又感觉自己不在原地，而是身处另一个平行时空，却又不像平行时空。
　　那我在哪儿？
　　诡异的是，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死了。
　　这种感觉……
　　麻木。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

　　[五]
　　我宁愿要痛苦，也不要麻木。
　　所以，我开始招惹那群混混。我开始求他们招惹我。
　　混混起初以为我在装疯，让他们害怕。
　　到了后来，他们看着我越来越疯，便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了。

　　[六]
　　真稀奇——
　　那群混混不招惹我了。
　　距离他们上次招惹我，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
　　我也不再祈祷，那群混混放学后不在巷子里等我。我其实内心甚至希望，他们能在巷子里等我。骂我一顿，再揍我。
　　把我的心脏打活过来。把我的肉身打死过去。
　　人啊，就是贱。
　　不，应该是我贱。

　　[七]
　　事实证明，我也没有贱到那种程度。
　　在他们企图侮辱我的肉身时，我反抗了。
　　我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八]
　　我把他们暴力我的事告诉老师。
　　老师让我跟同学和睦相处。让我找原因。还是从我身上找原因。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又是这样！
　　原因，原因，一听这个，我头都大了。
　　我笑着问老师：“那老师，就不能是他们的错么？”
　　老师说：“不会。因为他们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所以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说：“好有道理。”我笑着走了。刚背过身子，地上就哗啦啦了一堆。这种事，我早就习以为常。我是泪失禁体质，受了点委屈，就止不住流眼泪。

　　[九]
　　我找了校长。校长一直不以为意，直到我说出了报警。校长坐不住了，他劝我仔细想想，看能不能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
　　我问校长：“您觉得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校长梗住了，他偷偷咬了一下舌头，才模棱两可地说：“我不了解你。”
　　我说：“您不了解，那是怎么判定问题出在我身上的？”
　　校长沉默片刻，刚想张嘴，我就低哼一声，走开了。

　　[十]
　　我找了所有人，家长、同学、老师，他们都让我从自己身上发现问题。
　　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呢？
　　我找了半天，没找出一个。

　　[十一]
　　我确定了。
　　是因为他们贱。
　　是因为他们是“九和八十一”。
　　但不巧。他们的观点，正好与我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