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终不语》祝好春

6、06梦中杀人

　　然而，在10月底的一个傍晚，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吓坏了顾山。

　　那天，是家楼下吃过晚饭的李老太，她拿着常用的小马扎，和往常一样背着手下楼去消食，也和往常一般，她又碰到了同样出来溜达的赵老太。

　　两个老太太一碰见，先是相互问候了一句：“吃了吗？”

　　得到答复之后的两个人哈哈大笑几声，紧接着两人便聚在小角落里，坐在小马扎上，腿一叉，背一佝偻，眼睛一眯，就开始了每天茶余饭后必备的闲聊。

　　刚开始，她们还聊自己家里的柴米油盐，但不一会儿话题就变成了东家长西家短，而且声音也压低了很多。

　　“哎，我同你说啊，最近二中闹的沸沸扬扬的不学女谈恋爱的事，你听说了吗？还是跟楼上顾家那小子谈恋爱呢。”

　　“哎呦！是吗？那小伙子长得不错，平日里看着挺乖巧的，怎么会和那样不正经的女孩子勾搭在一起？我好几次路过二中门口，的确瞧见了有一个不像学生的女孩子。就是她啊。真是不要脸。”......

　　两个老太太聊得热火朝天的，唾沫星子溅了周围一片，而且聊到兴头上啊，两个人还把脑袋凑到了一块儿，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但关于那些一字一句，不管那声音有多低，他顾山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奇怪了！顾山想不明白，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惊魂未定。

　　正当两个老太太将注意力全放在聊天上时，离她们的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个面色惨淡和手握着一把菜刀的男人。

　　赵老太听李老太一句又一句地小声说着周围邻居家里的事情，刚听得入神，她忽然瞄到了旁边多出来的一个人。

　　赵老太正欲准备拉那人一起唠嗑时，却只见那人的手猛地举高，紧接着便是重重地砸落下来。

　　然后，一道带着夕阳余晖的银光迅速地从赵老太的面前扫过，猩红且滚烫的液体也瞬间喷溅了她一头一脸。

　　赵老太顿时睁大了眼睛，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因为近在迟尺的李老太正正地倒在了她面前，同时后者的脖子上是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其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血。

　　而一个失神的男人拿着刀垂首就站在一旁，在见到李老太颤巍巍地伸手想捂住脖子时，他猛然抬手又落下，朝着李老太的脑袋又狠狠地砍了一刀。

　　“杀，杀人啦！”

　　见此情景的赵老太，在反应过来后，她的惨叫声响彻了半个长安长青巷，她肯定想不明白，李老太无非就是跟她唠了一会儿嗑，怎么会突然间不明不白地就遭此大祸。

　　恰如顾山也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杀人了？那还是他吗？他只当他是一个极度能忍耐和懦弱的人，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爆发，而且是那种见血的爆发。

　　扔掉沾了血的刀的顾山，立马被吓坏了。

　　而后他就醒了。

　　原来都是一场梦。当汗湿了大半个枕头的顾山恐惧地惊醒，周围的一切尽管黑暗，但却是亲切，房间里一切他熟悉的东西都表明了他刚刚做了一个杀人的噩梦。

　　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顾山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地去看双手，幸好没有任何血的痕迹，不然他可真就要完蛋了。

　　顾山的脑海里浮现梦中手起刀落的那一幕，感到一阵后怕，他差点以为他真的杀人了，也原来杀人是一种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感觉。

　　赵老太和李老太，确实是顾山的邻居，每当遇到她们时，顾山都会有礼貌地向她们打招呼。

　　在两位老人的眼里，顾山或许是好孩子，但这些天校门口发生的事，顾山想她们肯定略有耳闻，所以，她们肯定会觉得那还是她们认识的顾山吗？

　　顾山无声地笑起来，不敢出声，因为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母亲的卧室，他怕吵醒劳累工作了一天的母亲，于是只好无奈地笑。

　　然后就是再也睡不着了，凌晨时分的顾山看着昏暗和空荡的房间，无助和无力感瞬间压迫全身，并让他片刻功夫间就喘不上气。

　　似乎从前初中时代里那般压抑的痛苦卷土重来了。那是顾山再也不愿想起来的事，也是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慢慢忘记的事。

　　那种痛苦，那种绝望，那些个吃人的目光，顾山无论如何都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仰着头，呆呆看天花板的顾山，眼泪在其眼眶里打转，但他却一直在克制不让泪流下来，仿佛泪出来了，他就输了，和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可是能怎么办呢？顾山的鼻子一酸，明明他已经成长了不少，年龄也大了几岁，但面对这样的事以及在看那些外界的异样目光时，他始终没长大，一直是初中那样唯唯诺诺的样子。

　　忽然间想起初中，顾山接着又想到了在那之后的很多事，有美好的，有不堪的，也有悲伤的。

　　其中就有现下白天里他所听到的更加炸裂的流言——

　　“顾山艳福不浅呐，那女孩子，涂脂抹粉的，漂亮极了，特别是那双眼睛，汪汪的，仿佛能揉出水来。”

　　“对啊，就是不知道喜欢顾山啥了？要是喜欢我的话，我肯定每天都黏住她，恨不得每天全世界炫耀。你说，那样漂亮的女孩子，摸起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滑滑的，嫩嫩的？”

　　“呵呵，你就别想了。说不定人家的身体啊，早就被顾山给拿下了。上次放假期间，我可是亲眼瞧见那小妞喝醉了，和是顾山搂着她的腰走进了宾馆。”

　　......

　　宾馆？一男一女走进了宾馆能做啥？顾山在当时听到这个对话时，心里只觉得憋屈和愤怒，放屁，全是他妈地放屁！

　　他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女生开始，从头到尾，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更不用说还会单独见面和去一些风花雪月的场所了。

　　所以，原来这种胡说八道诽谤别人的话，可以随意地从人的口中说出来。

　　真是可笑！而真正悲哀的是，顾山正是因为那些话的存在而被孤立了。

　　一开始，他并未发现，因为他原本就有点不合群，可是，和汤遇乐玩得好的同学拉帮结派得太明显，顾山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从而处处被针对。

　　他们明目张胆地冷嘲热讽，说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着乖巧老实，其实最擅长撩骚手段，和对别的班的人说他人品很差，私生活混乱。

　　此外，体育课上男生集体活动，他们还不让任何人跟顾山配合，孤立他，并趁他不在的时候，翻他的课桌，和在课桌里留下姨妈宝贝。

　　而自习课上呢，他们会用粉笔砸他，一旦顾山反抗，他们只会更过分，把粉笔换成书，直到把顾山的额头砸出淤血，和砸到其眼角发紫才肯罢休。

　　那个时候，顾山的模样别说有多狼狈和凄惨了。

　　因而也许，这就是顾山会做噩梦和在梦中杀人的原因了。白天里，他一遍遍的反抗失败和受委屈，那么其所有淤积的情绪便只有在梦中爆发了。

　　现实里，反抗失败的顾山其实渐渐地也就麻木了，他慢慢地不想去理会了，就想那样得过且过，毕竟公道自在人心，然而很不幸的是，母亲也多多少少地听到了一些人的胡言乱语。

　　更要命的是，母亲终是接到了学校的电话。

　　那是一夜未眠，顾山刚起床就听到了母亲的话。

　　母亲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说你，怎么越大越不学好？居然还学会谈恋爱了？你对得起我和你父亲的心血吗？我真是越想越气！今天宁愿不去工作了，走，我陪你去一趟学校！”

　　“妈，你怎么也信那些人的胡说啊。”顾山的心情本来因睡眠不够有些糟糕，更因母亲的话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于是一股脑地把事实解释了一遍，“什么流言？我根本就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

　　只是母亲听归听，态度上却是半信不信：“不是我不信你，是你到底是不是惹什么事了？总不至于别人平白无故地说你吧。”

　　“那你就去学校问清楚好了。”说完这话的顾山什么都不想多说了。

　　他真的算是见识到了，所谓流言，竟是比洪水猛兽还要恐怖的东西。

　　学校里，天刚刚亮，早自习的朗朗读书声驱散掉校园一夜之后的宁静。

　　顾山缩着脖子，坐在教室一众追梦学子间读手中的文言文，但眼睛虽是盯着书看，只是心神却不在了。

　　在和母亲分开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因为不知道母亲会从老师口中得知什么。

　　是那些难听到不堪的话，还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事实？顾山没有答案。他眼睛的余光一直留意教室前门口的方向，那是母亲结束谈话后应该会经过的地方。

　　可她为什么还不出现呢？眼看着早自习都要结束了。顾山的心开始悬起来。

　　然后就在顾山想要不要等母亲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侧后方。

　　“顾山！”

　　一声近乎咬牙切齿的大喊，格格不入地爆发在了教室里。顾山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母亲的声音，但就在他刚想扭头去看时，母亲一个巴掌就挥了过来。

　　紧接着，母亲猛地将顾山拉离开了座位，和下一秒，她就在顾山的课桌里胡乱翻起来。

　　“妈。”顾山脑袋嗡嗡地，和在教室全部人的寂静异样目光下，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

　　但母亲却丝毫不理他，只管翻找，和终在看到想看的东西时，怒目圆睁地瞪向顾山：“别管我叫妈！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就是为了让你在学校看小说？混账东西！”

　　说完，母亲直接将一本武侠小说摔到了顾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