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冰与野

13、金光

　　料峭春风吹开夜色，点点灯盏掩映下，沈府的大门被人打开，沈诚背着个小包袱轻盈一跃，跳下了自家门口的台阶。

　　他左看看右瞧瞧，活像在自家门口当贼。见四周寂静无声，更无来往行人，这才往后一招手，对身后的人说：“来！”

　　话音刚落，陈璧从门中走了出来。

　　陈璧一身白衣，在黑夜中简直比一旁烧着符纸的灯还夺目，他脸上融着跳跃的灯火和似水的月光，显得更是俊俏。
　　唯一差点儿的，就是不怎么好的脸色。

　　陈璧打量着眼前人一袭黑衣，左右张望的这副德行，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这才嗔道：“这好歹是你家门口……”

　　沈诚：“这我还能不知道？我这不是怕有人瞧见咱们两个吗？”

　　陈璧不解：“你说择仙台是世间修士向往之地，为何去那里要避着人？”
　　沈诚：“……”

　　他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是要避着人，我只是不太想惊扰我爹娘。”
　　看他这样子，陈璧就猜到了：“你没告诉他们。”

　　沈诚点头，“我要是告诉他们，一来他们肯定不想让我去，觉得去了也是白去，再者，我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陈璧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时日他住在沈家，沈年和郭莲婷像是把他当另一个儿子对待，陈璧对凡尘中“亲情”二字体验颇深。沈诚担心的这点，他倒是很理解。

　　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万般情意系在亲人身上。

　　陈璧：“那就这么走……”
　　“放心，”沈诚突然道，“我给他们留了一封信，等到明天早上应该就能看到了。”

　　陈璧：“……不是怕他们担心吗？”
　　“不知道肯定是不行，毕竟我们这两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不见总要有个理由，我都在信上说明白了，到时候他们想拦我也没办法了。”沈诚道。

　　他边说边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张符纸。

　　陈璧道：“你留下封信他们就不担心了吗？”
　　“那怎么会？”沈诚笑了，“我爹娘啊，我什么时候说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担心，我晚些说，他们就少一点担心。”

　　“我这当儿子的，得道成仙怕是不行，但是让他们少操点心也是能做到的吧！”

　　陈璧沉默不语，他看着沈诚运转灵力激出符咒，然后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升到了半空中。

　　沈诚道：“这时辰，罗柏亭应该也准备好了。”
　　陈璧道：“走吧。”

　　话音未落，两人就已经消失不见，残影也没留下，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没多时，沈府门口又有动静。

　　郭莲婷出门往空中看了看，“怎么走得这么急？”
　　沈年随后跟出来，在夫人肩上搭了件披风。

　　沈年望了望天：“儿子现在会飞了，那走得能不快吗？”

　　郭莲婷看看手上的信，“你说这孩子，信上胡诌些什么，哪有当面说说得清楚，我这当娘的还能给他准备点东西。”

　　沈年接过信，嘿嘿笑道：“夫人别生气，诚儿不都说了吗？那是怕咱们不让他去，也晚几天担心。”

　　郭莲婷：“我这不是生气，这……唉，哪有不担心这一说。”

　　沈年笑着扶郭莲婷进门，“孩子大了留不住，这天下都是给他闯的，没准儿还要闯上天去呢，你拦得住吗？”

　　郭莲婷也笑了：“好，我是拦不住了，随他去吧。”

　　如沈诚所料，罗柏亭早已经收拾好在“桃缘”门口等着他们。
　　和他们比起来，罗柏亭才像个出远门的。

　　他身上背了个方盒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胸前挎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

　　沈诚手掌回扣，和陈璧稳稳落在罗柏亭身旁。

　　一见罗柏亭这打扮，沈诚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打算住在择仙台不回来了吗？”
　　罗柏亭哈哈笑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他看见陈璧两手空空负手而立，问道：“陈大哥……什么也不带吗？”

　　陈璧刚要开口回答，沈诚就一转身把背后的包袱露出来，“唔，都在这呢！我们俩没那么多东西，我拿着就行。”

　　罗柏亭恍然大悟般“哦”了两声，心里寻思着自己问这个问题的初衷在哪。

　　陈璧浅浅一笑，“快走吧。”
　　“嗯，路上再聊。”沈诚应着，伸手摸出两张符纸，递给陈璧一张。“柏亭兄，我带你！”
　　“好啊好啊！”罗柏亭凑到沈诚身边，“让我看看你这一年的长进。”

　　上次，他们两个用一个符咒，跌跌撞撞摔在了太仓山，遇见了陈璧。
　　这次，沈诚带着罗柏亭稳稳飞起，和陈璧一起去择仙台。

　　罗柏亭还是窝在沈诚身后，沈诚没来由的有些惆怅，不由得低下头望了桃源镇一眼。

　　寂静无声，灯火通明，这里有他的家人，他所珍视的一切，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陈璧见他面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沈诚抬头，向他一笑，“无事。”心里暗嘲自己一个大男人在矫情个什么。

　　他用力眨了眨眼，身子微伏，和陈璧并肩向西北方飞去。

　　择仙台乃是普天之下最神圣的地方之一，都说供奉着神灵的神庙较为神圣，但择仙台毕竟是凡人羽化为神的地方，大千修士相继奔来，想不神圣都有些难。

　　择仙台十年开一次，神台开则仙气自来。择仙台周围缭绕不绝的仙气好似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西北大地笼罩其中，受神光照拂，享仙泽庇佑。

　　如此一来，再荒无人烟的地方也被人说成“人间仙境”了。

　　沈诚无心赏一路景色，只觉得飞越几座大山，本就暗沉的天愈加漆黑一片，四周寂静，连迎面的风都快要觉不出了。

　　这一系列的感觉来得太快，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沈诚停在半空中，正犯困的罗柏亭不解：“怎么停了？”
　　陈璧也停在沈诚身旁，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他。沈诚稍稍安心，解释道：“没事，我就是突然觉得这周围静得很，跟方才有些异样。”

　　经他这么一提醒，罗柏亭才恍然发觉这一点，“我们这是到了吗？”
　　“应该还没有。”沈诚答道，“择仙台距桃源镇的距离远不是我们借个符咒一时半会儿就到的。这是……”

　　沈诚忽然顿住，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缓飘来，糊了他一脸。他急忙伸手往面前一抓，可是什么也没有。

　　“许是不远了，”陈璧开口，“你面前的东西应该是仙泽。”

　　既然择仙台一带的仙泽都飘到了此处，那离择仙台也就不远了。

　　沈诚捻了捻手指，“嗯”了一声：“那我们再往前走走，觉得差不多便找个周围的地方落脚，现在离着择仙大会还有些日子。”

　　陈璧和罗柏亭点头，三人继续向前。

　　周遭还是静得可怕，沈诚怀疑自己担心过了头，连带着觉得这天越来越黑，陈璧的白衣都失色了。

　　若再这样黑下去，恐怕自己就要看不见他了。
　　那要是看不见他，自己时不时喊他一声，会不会有点丢人？
　　沈诚心里想得全是这些有的没的。

　　忽然，他们头顶上一道金光划过，眼前顿时亮如白昼。

　　沈诚听见身后的罗柏亭惊呼一声，但他没有抬头，借着这刹那的光辉，他看清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他们好似误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天是茫茫一片，四周也是静悄悄的。唯一让沈诚吃惊的是脚下翻腾的“云海”，滚滚不尽，连接着远处的天际线。

　　沈诚认为，那“云海”就是陈璧所说的仙泽。他虽然知道择仙台一带受仙泽庇佑，但是如今亲眼看见，还是大为震撼，总觉得这东西有种不该出现在凡尘间的错觉。

　　其实，他已经有些分不出自己是不是还存在于这凡尘间了。

　　正出神时，罗柏亭忽然抓了沈诚后背一把，沈诚猛然抬头。

　　只见那道金光已经超越他们继续向前，只在身后留下片刻印记。而在那道金光之后的，是更多的金光从他们头顶划过。

　　沈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无尽深夜里，自有万千明灯开道。

　　“那些都是修仙人吗？”罗柏亭喃喃道。

　　漫天金光映入陈璧的双眸中，“修为都不低，这金光是黑夜御剑留下的。”

　　他虽然曾是神明，但到底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原来在这凡间，芸芸众生为了成神，就连奔赴一场未知结果的旅程都这样美轮美奂。

　　听见陈璧的话，沈诚回过神来，“既然都是修士，那跟着他们走我们便能找到择仙台了。”

　　头顶金色轨迹开道，他们也不会再迷失了方向。沈诚一扫刚才的担忧，顺着光亮极速飞驰。陈璧紧紧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又渐渐暗下来，伴随三人一路的金光消失在前方。

　　沈诚道：“金光要消失了，这应该是到择仙台附近了！”

　　罗柏亭点头应声，却听陈璧说道：“既然如此，那更要多加小心，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他也不清楚，只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却不那么熟悉，让他有些烦躁。

　　“好……”
　　说话间，三人还在继续向前飞着。沈诚一个“好”字音还没发全，就觉得迎面而来一股极大的引力，将他向前吸去。

　　他本就飞得不慢，这下更是有片刻千里的感觉。慌乱之中，沈诚伸手抓向陈璧：“陈璧！！！”

　　陈璧大吃一惊，忙要伸手回握他。可惜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陈璧也立刻被这股引力吸了过来。

　　顷刻之间，他们就乱了阵脚，好在两人的手终于拉住彼此。陈璧的另一只手还不忘拽了罗柏亭一把。

　　三个人就这样连符咒也不需要直接向斜下方落去。

　　沈诚被这股力吸得实在难受，闭上眼只觉天旋地转，他无依无靠，只能在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中将陈璧的手抓得更紧一些，好像拽住他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一样。

　　他们下方是所谓的仙泽，穿过仙泽的那一刹那，那股引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沉重的身子和越来越不清醒的脑袋。

　　沈诚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双眼昏了过去，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他好像听到了陈璧在叫自己，但是他没有力气再回应了。

　　不止他一人，罗柏亭也不知在何时就已经昏厥。

　　陈璧也愈发难熬，除了沉重的身体，被压制的神罚也蠢蠢欲动，猩红的锁链时刻准备着一寸一寸勒紧他。

　　在万般痛苦中闭上双眼之前，陈璧忽然感应到什么。他猝然瞪大双眼，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神明亮了片刻，继而又黯淡下去，随着其他两人一起落入了选择之下的荒山中。

　　但是那片刻的清醒已经足够了！

　　陈璧觉得自己这一趟简直不虚此行，他感应到的，是墨情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