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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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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继续颠簸,樊遇知道这是去旦最大的渡口,那里必已是大船停泊,严装待发了吧。谨慎如离朱,必让每步棋井然。
“樊大人,怎么不回车上,骑马到底太过辛苦。”并辔而来的,是神出鬼没的金统。
“金将军说笑了,樊遇不过阶下囚尔。”
“樊大人何必妄自菲薄,现在王正在气头上,等他迎皇后回了京,自然不再计较。”
“金将军以为皇后还有机会回旦?”樊遇诧异,金统似乎对皇后能活着回来报以无比的信心。
“你以为王当初会让皇后只身赴隐吗?”金统一笑,神色中是微微的嘲讽。
“他派了蓝将军随身保护。”
“蓝将军武艺虽是了得,若只凭他一人,又如何在波涛诡谲中护皇后安稳?你太不了解王了。”
“你是说……”樊遇暗暗心惊,他堂堂宰相,按说位极人臣,朝中有何事能瞒过他的耳目。
“王并非你所想的坦坦君子,为王者,必须阴狠毒辣至不择手段。”
“不会……”樊遇心中恶寒,辅仁君以佑天下,原来心怀天下不择手段的那人,并不是自己。
“樊大人心怀天下,我金统敬佩,只是樊大人错看了王,以至一子错落,满盘皆输。”金统言罢飞驰而去。
“一子错落,满盘皆输”,樊遇低喃着,苦涩弥漫心间,这样的自己何谈济世?
沉睡中醒来,云起竟是难得的振奋,也不穿衣,直直奔到倚楼房中。
倚楼正醒着,呆呆望着帐顶,忽听得吱呀一声,转头看去,却是云起,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后面还跟着两个拎着藏青绣金袍不知所措着的侍女。看着如此情景,不禁笑出声来,心中却是淡甜的温馨。
“倚楼,醒了吗?感觉如何?”云起俯在床前,不掩满眼的关切之意,“御医呢?过来瞧过了吗?”
“我没事,不过还有些虚弱。过阵子就可下床了。”倚楼轻笑着,虽是苍白却多了些须生气。
“胡说!流了那么多血,怎那么容易就好?我已吩咐他们准备行装,我带你出去找云罗。”“云罗?哥哥不是已经……”乍听云罗,倚楼不由得一阵心惊。
“放心,他已经痊愈,正赶去绮救人。找云罗是为着你的伤。”
倚楼松一口气,却见云起的脸色竟有些沉了,知是自己的态度又伤了他,不由一脸的愧疚。
“云起,我……”
“什么都别说了,你说得对,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谁无发改变。”深抱住倚楼,过去的,也总有一天会过去吧,云起悄声安慰着自己。
终是在意的吧,却这般的温柔体恤,倚楼不禁红了眼眶。
“我的伤,只养养便好。”
“不行,我再看不得你面无人色生死一线,既然云罗有奇效,我们就去找,我不信这堂堂获国,就没有了开花的云罗。”回想起她昏迷时的样子,云起顿时瑟缩,从不知道,爱原来如此折难。
感觉到云起的轻颤,倚楼亦是不好受,倨傲轻狂如他,对于情感,竟能如此坦荡,丝毫不掩饰逃避。自己怕怎么也做不到吧。
“云起你听着”,倚楼缓缓推开他,注视着他凝黑的眸,一字一句,“为哥哥,我可以死,为你,我必须生。”
云起一窒,巨大的幸福如潮汹涌,眸中竟浮起水雾,原以为这辈子,怎么怎么也得不到她的心。
樊遇看着来带他回京的一干人等,就如此放弃吗?无任何作为就此放弃。深阂了眸,不,决不。袖中滑落护身的短匕首,直直对着自己的前胸,机会只在一线!
“我要见王!”
“樊遇,你身犯重罪,王不会见你,死心吧。”冷青羽不为所动,只冷眼看他好戏。
“冷侍卫,王只命你带我回京,我若死在这里,你担得起?”冷青羽同自己相仿,是王登基后新提拔的宫廷侍卫长,年纪轻轻却已老成持重,一手乱叶剑为王挡了多少腥风血雨。
“樊遇,今时不同往日,你早已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帝国宰相。”
“王何时下旨罢了我的官,你要押回的仍是帝国宰相樊遇!”樊遇心知,他决不会真让自己死于此,毕竟天意难测,冷青羽并不知道王为何要他押自己回京。
“好,我替你禀了王!”冷青羽咬牙切齿。
追上王辇,缓缓走入车内,樊遇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只见离朱静坐于榻上,手持一本书,看不出喜怒。跪立着请了安,依然不见动静,樊遇也不敢起来,只觉压力快让自己窒息。待几上的茶被侍女换过两次,离朱方缓缓开口,书却是不曾放下:
“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帝国宰相倒是学得不赖。”
“臣尚有话要说。”万不能因了一句冷语而退缩,樊遇心如被利刃划过,只是必须坚持。
“说。”离朱的语气仿佛在施舍乞丐。
“求王许臣随驾赴绮。”紧握着拳,樊遇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凭什么?”离朱终是放下书,却比不放时更漫不经心。
“臣没有任何资格,只不过凭王的一念之仁。”樊遇知道,此时若再自作聪明,只能引得离朱更怒,不若老老实实,可能尚有一线希望,“王要杀我,怕只在回旦之后,臣跟着去绮,并不能多活几天,况以臣的蠢钝,还能玩出什么把戏。不过求王偿了我最后的心愿。”
“也好,若不容你最后遗愿,倒显本王无容人之量,你就骑马跟着吧。”离朱重拾起书,显是不愿多谈。樊遇更是诧异,如此,就应了吗?简单到很有些不寻常,果真是圣心难测。
“王,何以让他……”待樊遇告退后,金统依旧忍不住问了。
“樊遇为人狂妄,平日疏狂无理本王都容得,惟独这次,非好好惩戒。”
“只是王已立意杀他,又何必……”一句未完,金统生生止住,圣意难测,谁说这樊遇非杀不可?
“这半年来,金将军出没草莽,替本王平衡民间各方势力,实在委屈了。旦有前王的军事基础,再加本王悉心整编,再不惧外敌入侵,只是本王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各地豪强门派多俟机而动,往后要仰仗将军的地方怕是尚多。”
一番话下来,金统不由热血沸腾,以旦王之尊而如此礼遇,何等殊荣,立即长跪于地:
“末将为王效命,万死不辞。”
“将军乃旦之将军,且旦百废待兴,将军须尚自珍重。”
金统一惊,离朱此语,看似寻常,却怎似暗藏不祥?正要计较,却见离朱已面露疲色,只得草草告退。
“等等,”离朱却是唤住了金统,“让青羽进来。”
幻海边,天色铁灰,却是没有一丝的风,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怎嗅得出异常?并没有如樊遇想象中的威武大船,甚至连起眼些的商船都不曾看见,只几艘半旧的海船,大都褪了新鲜颜色,稀稀落落停在海边。这哪里是要出海远航?望一旁的金统,却是毫无诧异之色,只下了马,道:
“这去绮的商船并不多,就有劳樊兄待为探询,看看今日可有船起程去绮。”
樊兄?樊遇顿悟,旦王出行,只宜低调。离朱的胆识,自己不是不佩服,只不过,如此的冒险,不得不让人胆战心惊。
“好说,我这就去。”樊遇拣了细软,好容易找到一艘小船,船主为绮人,经商至旦,带了大半船货物,正等着风起起航。细细打量船主魁梧如水手般的身型和细成一条缝的眼,樊遇深觉头痛,就如此,把王与自己的命交于此人吗?
“你们一行几人,为何要去绮?”船主并无识人本事,只当樊遇是一落魄书生,幻想着出海发财。
“你的船还能载几人?”樊遇脱口而出,看着船主疑惑的眼神,悔之不及。
“啊,我是说,我家主人有很多仆役,当然带得越多越好。”
“你家主人?”眼前的书生,再怎么看,也不见半点奴才气。
“是啊,我是大户人家的账房先生,夫人回绮国娘家时染了重病,主人得到消息就急着赶去绮了。”樊遇从来不知自己竟如此能编,账房先生……
“那么你家主人很有钱了?”
“那还用说,若不是心急见夫人,而自家的船又随夫人去了绮,我们哪能搭别人的船呢?”樊遇越编越顺。
“我的船还可以载六个人,但价格……”
“六人?”樊遇心下盘算,除却自己还有离朱,只能带四个侍卫,当中还包括了金统。
“海路难行,再载六人已是极限。”
“好,六人就六人,价格船主说了算。”离朱有此胆略,自己为何没有?
“那就一百金!”船主喜出过望。
“行,先付三十金的定金,路程过半再付你四十金,到绮之日再付余款。”
“果是账房先生,这么能算。行,就这么定。”船主的细眼已笑得看不见,啜了口唾沫举起宽大黝黑的手掌。樊遇尴尬得笑着,只得伸出手一击。
尽管已敛去不凡的张扬,船主依然惊诧于离朱的尊贵优雅,神一般的男子,怎会降临自己的船,他开始后悔要了那一百金,并非后悔要得少了,却只觉跟这样的人伸手要钱简直是猪狗不如。
“咳……他……就是你的主人?”指着陆续上船的离朱一行,船主几乎无法言语。
樊遇暗笑,自己初见离朱时,何尝不震惊于他独特的冷然与难掩的尊荣,到后来的瞒天过海,用了自己多少的智慧勇气和愚昧,只是到头来,不过演场闹剧。
“你家主人到底什么来头啊?看起来好象……”
“哦,我们主人世代贵族,当然与常人有异。”樊遇只好语焉不详。
“账房先生?”离朱乍听樊遇回报,不由轻笑。
樊遇一呆,第一次看离朱笑得如此单纯,千树万树梨花开。只是,那笑不过电光火石一瞬,转眼,离朱又是冷然自持的旦王了。
“也难为你想得出来。这次出来,人带得不多,你就随身伺候着吧。”
樊遇又是一惊,“随身伺候”?看来真是要自己为奴为婢了,说是个“账房先生”倒是客气了。却并不觉得委屈,如此,总好过被押回旦哪。此时的樊遇,早已无心去考虑什么生死,唯一祈望,不过不离不弃。
“是。”虽是应了,四下看这脏乱的船舱,樊遇不由头皮发紧。不是没吃过苦的,只是怎能收拾得稍微比较符合贵族的身份?
“好了,你先出去。”离朱却是不给他这机会。
“唤金大人进来吗?”虽已暗中盘查过船上所有的人,到底不放心。
“不必。”船的摇晃让离朱有些不惯,毕竟是骑惯马的。樊遇亦是见了离朱的苍白,知是不能说什么,只讪讪退去,关了舱门,立在门边不肯离去。让他深感不安的,是随行护卫中的一张陌生面孔。樊遇能不过而立就成为帝国宰相,过目不忘的本事乃一大助力,虽只见过金统手下武士数面,可他却清楚的知道,那最后登船的,自己未曾谋面。此等事,金统理当更清楚,难道……樊遇正思索,却见金统正下了来。
“樊兄,何故枯立于此?”
樊遇不见金统有任何异色。
“王命我侍奉左右。”若直接问于他,等于打草惊蛇,樊遇亦装做不知。
“王这边有我照应,樊兄自去休息吧。”金统微微一笑,似是了然,又似嘲讽,让樊遇心中老实不痛快。
“我自当奉王命左右不离,怎可‘自去休息’?”樊遇反唇相讥,金统倒是毫不计较,只默默立于门边。二人正四目相对,门吱呀开了,离朱快步走了出来,面色苍白:
“我去船尾走走,你们就别跟着了。”
樊遇一怔,瞥了金统一眼,后者依然倚剑而立,也不管离朱不让跟着,径直跟了上去。
刚到船尾,就见离朱倚着栏杆,俯着身子吐得撕心裂肺。樊遇知道,不常坐船的人乍出海必会晕船,更何况离朱赢弱的体质再加长久的奔波,想是难受的紧了,不然怎会就此跑出来?
轻拍离朱的后心,樊遇感到他轻微的颤抖,这茫茫海上又不曾带御医,彼时病倒了该怎办?
直吐到连苦水都再吐不出,离朱方渐渐缓了过来。
“王,可好一些?”樊遇连忙递上罗帕,却见离朱凌厉一眼,显是在责难又违了他的话。
“你……”话未完,船身一阵颠簸,离朱又是一阵干呕,直吐得他两腿发软方定了心神。樊遇不敢怠慢,边轻抚着他的后心边缓道:
“王,臣已是必死之人,在臣面前,王何需顾虑失了威仪?”一路上,离朱的骄傲自持,樊遇并不是不知,此时方深感头痛,在这飘摇的海上,若不相互照顾又怎渡得过这漫长的七日?
“臣少年颠沛流离时曾随母亲在海上流浪,所以不惧坐船。王可以试着加深呼吸,会更容易适应。”
离朱终再无力气计较,只微微点了点头,便扶了樊遇的肩,摇摇晃晃向船舱走去。
那一夜,离朱睡得很沉,沉得几乎再醒不过来。只是,只有死亡,能够再不醒来。离朱将双手浸于热水中,所有感觉渐渐复苏,依旧是旦王,依旧逃不出尘世挣扎。
“王。”门外,传来樊遇的声音。
“进来吧。”拭干双手,离朱眸中已无倦意。
樊遇端了碗热腾腾的粥进了来,眸下的青黑是掩不住的疲惫。
“王,怕是饿了吧,来喝些我亲熬的小粥。”
离朱有些讶异,何曾真要他堂堂执宰端茶送饭,不过偶尔一句戏语。
“臣少时漂泊,这些事,也是做惯了的,虽比不得宫中御橱,也必不至太离谱。”
离朱看看淡绿色的粥,依然有隐隐的反胃,却不忍拂了樊遇一番好意,只得浅尝了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清甜,还略略带些酸凉。
“这粥中,勾兑些蜂蜜,再加入些须薄荷叶和柠檬片,最能提神止吐。”
“倒是有心了。”
只一句,却听得樊遇心花怒放,一夜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王,金将军带来的三个侍卫,不知王以往可曾见过?”得意归得意,正事万不可耽误。
离朱微微一怔,并不回答,只默默喝着粥,直到一碗粥尽,方轻笑道:
“这粥很好,你做事我越来越放心了。”
樊遇一时不知所谓,随即明白了离朱意为何指,自己一罪臣做的粥,他尚喝光,更何况金将军?他樊遇,又有何立场来怀疑金统。虽依旧放不下心,却又能再说什么?樊遇只得楞楞站着。
船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樊遇站得不稳,狠狠摔在床沿上,幸而离朱是坐着的,牢牢握住了床橼,方稳住身形。樊遇挣扎着站起,颠簸却越厉害,看是遇上了风暴。
“王!”只见离朱奋力站起,竟蹒跚着走出舱去,“外面正是风暴,万不可出去!”樊遇急着大喊。
“你也跟着来看看吧。海上的风暴,难得一遇呢。”离朱却如闲庭信步,樊遇不由头皮发麻,常年陆战的王,怎又知道这海上的风暴比战争更是杀人如麻。
天空漆黑如浓墨,周遭没有一丝亮光,闪电如长蛇般撕裂苍穹,风夹着豆的的雨点在海面上肆虐。甲板上热闹异常,水手们吆喝着跑来跑去,一幅大难将至的情形。
“怎么出来了?”金统一把扶住离朱,生怕他就这么被风刮走了。
“情况如何?”离朱只觉连声音都要被吞没。
“不好,风太大,船怕是要翻了。”
樊遇听得心惊,也亏得金统说得如此云淡风清。离朱微微蹙眉,低声说了句什么,却湮没在了风暴中。
“不好了!再有一个浪,船就要翻了。”三大五粗的船主匆匆跑来,满脸的戚惶。风浪却渐缓了,只是稍富经验的水手都知道,这一刻的平静酝酿着足以摧毁大船的巨浪。船上的水手似不再奔忙,只惶恐的望着前方起伏如巨兽的海面,眼中除了绝望的死灰再寻不到任何颜色。
“天佑我旦,谁也不会死在这里!”离朱沉喝着,似天神般的凛然,“你将船头往右打,必能避开巨浪。”
“来不及了!”船主并非新手,怎不知风暴的厉害。
“金统。”离朱似有些恼怒,“还杵着吗?”
“是!”金统略略施礼,声音未绝,人却已不见,惊得船主瞠目结舌。
巨浪排山倒海而来,船亦在缓缓移动方向,一船的水手皆注视着离朱,眼中有怀疑恐惧,更有期待。离朱凝然不动,只微仰头看前方眩目的闪电,神色沉着自若却又肃穆。到底是敬畏的吧,面对自然的千奇造化,却也无畏,仿佛天地乃不足为惧逞威发着脾气的孩子。
在最后一刻,船终是避过了最高的浪头,只有些余浪打在侧弦上,又是一阵颠簸,船上的人俱翻仰倒地,只有离朱,只踉跄了一下后稳稳立于甲板之上。
“看到了吗?区区风暴,不过如此。”离朱微笑,似能予人无尽的力量,本呆立着的水手大手鼓舞,又开始嘶吼忙碌。樊遇艰难站起,心下始明白了离朱为何毫不会武却屡战屡胜,从无败绩,他能让人无惧于天地。
奋战了一夜,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风暴终于过去,海面恢复了平静,水手们筋疲力尽,俱躺在地板上喘着粗气。
“进舱休息吧。”金统不知何时已回到离朱身边。离朱微点了头,举步竟微微凝滞,吹了一夜的冷风,樊遇自己也甚感不适,更何况大病初愈又第一次出海的离朱,这七天方过去三天,若然病倒,无医无药的,要怎么撑到绮?
“客人!客人……”船主从船后跑出,急急唤住离朱。
“船主,风浪已过,还有何事?”樊遇挡住了他,开口问道。
“这船,怕撑不了多久了……”船主压低了声音,一脸绝望。
“什么?”樊遇大惊,“不是已雨过天晴了吗?”虽是诧异,仍是压低了声音,显然,若众水手知道这情形,怕是会炸开了锅吧。离朱却是听到了,也不转身,只伫着等下文。
“昨夜的那场风暴……船身擦过暗礁,已开始漏水,半个时辰之内,这船必沉。”
“不能补吗?”
“没用的,船身太沉,水漏得太快,等补好,船早已沉了。”
“把货物抛下海去。”离朱终是转过身,眸中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光辉。
“可是这样一来……水手们一年辛勤全泡汤了,而且若然他们知道了……”船主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等丢光货物,接着就该往下抛人了,彼时必互相猜忌,人心惶惶。
“此刻唯齐心方能度过险境,况没有水手们携力,船主就在此等死吧。”离朱语气闲冷,却听得船主一身是汗。
“是,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半刻钟之后,大家都知道船即将沉没,出乎意料,并没有樊遇想得人声鼎沸,水手们皆望着离朱,却都沉默不语,整只船上只听得海浪单调平缓的呼吸,经历过生死,任谁也会更加沉着吧。
“我们会活着吗?”一个年长的水手终是打破了寂静。
离朱微微一笑:
“没人能保证谁能活着,只是,你们甘心就此死去吗?”任是谁,也不甘心就此丧生深海,樊遇看着水手们抛货物的抛货物,补船的补船,再无慌乱之色。没有虚伪的鼓动,没有不负责任的承诺,所谓王者不过是在众人都迷乱时清醒得指出事实。樊遇自问,若是自己,于此境遇会说些什么,欺瞒或是哄骗,总之怎么也不能对着这群野蛮的水手说实情。
船渗水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由于水压过大,船身的修补工作一直无法顺利进行,船吃水越来越深,只要再有一刻钟,船必全沉,却没有人放弃。离朱什么也不做,只单单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似乎这样便能对抗整船的绝望。
水已渗过足面,再无转还的余地,众人终是停下手上的工作,聚集在甲板前望用尽所有的力量沉默着,面色死灰。只有离朱,丝毫不变了颜色,唇边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说来奇怪,虽说早知一死难免,自己竟能如此轻松的面对死亡,樊遇讶异于自己的坦然,能与旦王离朱共赴死,任谁也会感到荣幸吧,只是,往后的旦该怎么办?樊遇偷望了金统一眼,却未曾发现一丝哀喜,他道是不关心旦的黎民百姓吗?
将沉的船的四周出现一些黑点,越来越近。樊遇更惊:
“王,远处似有船来!”
“是吗?”离朱笑意更浓,“这速度,尚慢了些须。”
船近了,竟是铸着钢铁的战船,黑色的船身,朱红色的帆,在碧海中诡谲神秘。
为首的旗舰上竟飘下一个人来,平波踏涛,默然无声。
“王,臣护驾来迟,请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