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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灵魂与躯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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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在靛蓝色月光中蕴着暖黄色的柔光,散落各处的各色晶莹海玻璃如同退潮后扎在沼泽里的蚌。
我还记得,它们曾是彩虹般的流光溢彩。
蓝鲸浮在幽蓝色海面上,露出它已经变成幽蓝色的眼眸。
我坐在沙滩上,倚靠在有椰子轻轻摇晃的椰树下,幽蓝色长裙覆盖了软沙,淌过参杂着沙石的海玻璃蔓延进无边无际的涌动的幽蓝中。
划起一块温橙色晶莹,玻璃在我手中瞬间被蓝色月光浸透。蓝鲸的尾巴拍打着海面,飞溅起的水花化为飞星,在蓝鲸周身一圈圈荡漾。蓝鲸说:“留一点吧,你珍爱过的。”
手指轻颤,橙色海玻璃便飞扬起,像一颗没有梦的星星,飞扬,高高地。然后,在我淡淡的注视下,坠落,直直地。
银色的星团在波浪中绽放。
我笑了:“能留下的,是记忆,不是过去。”
我从夜色中携来一缕蓝色薄纱,如梦似幻的飘影随着我指尖移动而轻舞。长裙中星影隐约,没有开出结晶,而是如同一条星河,蜿蜒着幽蓝,曲折着梦幻。
无数暖色晶莹飞扬坠落,幽蓝之上,已是银星浮似海雾。
蓝鲸在银雾中喷出烟花般的水雾,我笑:“好久不见你这么开心过了。”
幽蓝没有时间,当我劈开头顶的风,单手接住自由的椰子时,沙滩里,只有乳白色的贝,和青蓝色海玻璃,在靛蓝色月光中明灭着梦幻。
我站起身,托着椰子,微笑着走进属于我的幽绿。
在榕树碧云似的树冠上,坠着我的长裙和凤的尾羽,靛月微蓝。
我轻抚凤蓝色的羽冠,它将整个上身倚进我的怀抱,假寐。蓝透进绿,变成缤纷的投影,为我绘着安寂的盎然。
我淡淡地对凤说:“你自由地飞吧,为了梦。”
凤微阖的眼睑里有晶莹渗出。
枝叶一晃,我在碧云中浅笑,幽蓝长裙中钻石般的结晶之花绽放。
靛蓝与碧绿,凤鸣与鲸歌,我终究,是幽蓝。
鲸歌微蓝,榕树屋内靛色月光透进窗子变成古朴的沉香,隐隐耀着金色。
我拖着星辰大海般的幽蓝色长裙,地上的泥土在我的注视下在木屋的地面慢慢塌陷,直到小岛的深处。
黑暗的空洞包裹着幽深的神秘在神圣金芒中呼吸着尘埃,我拎着荧白色的夜明珠慢慢探进这小岛的最大秘密。
黑夜仿佛吞没了所有光明,就连夜明珠荧白的微光也缕缕被浓稠的黑暗不断卷进沉寂的乱流。
估摸着方向,我朝黑暗深处走去。夜明珠此时更像是已死去灵魂的遗眸,指引着我去到那永眠的烈士墓场。
直到黑夜里出现了繁星,紫红色与青蓝色的梦幻勾勒出亘古的幽殇,那是死去的怪物,也是已逝故事的墓志铭。
离开彼岸时,守护小岛的怪物不只有凤,而是金戈铁马的军团。每有一只怪物逝去,它的肉骨化为土壤,血液融进幽蓝,小岛便长大一点。我一直以为怪物们的生命,是同我一般永恒。
年少轻狂,弃掷迤逦,当小岛长成我想要的样子时,我的身边,只有凤了。
紫红青蓝的星点在黑夜中熠熠生辉,静寂中,梦是唯一的生命。
夜明珠的荧光在某一瞬间突然爆炸开来,光芒将稠密的黑暗撕开,深深地刺入纠缠于它的无形触手。
星光闪炽,荧白如日光,幽蓝在黑夜的晨星中苏醒。幽蓝色的透明晶体紧紧嵌在四周光滑的洞壁中,青蓝是失去记忆的紫红,紫红是沐浴在烈火中的青蓝,如梦似幻地编织着属于幽蓝的童话。火山惊心动魄又充满生命与希望的最后一场喷发燃烧了记忆,在荧白星空低语下仿佛无数梦的碎片,再也拼不成如同火烧云般的热烈,彼岸花那最初炽热的颜色。
灰烬一层层,绿植一丛丛,蓝鲸看着我从海的深处漫上海面,喷出花朵般的水雾。
“我回来了。”我冲它微笑,幽蓝无边无际。
拥着蓝鲸庞大的身躯,我笑着:“王冠之所以是王冠,是因为王,而并非冠。我拥有最美的。”
钻石花未开,鲸歌豚吟,海风羽凤,榕树亭亭如盖,靛蓝悠悠沧海。
我问白帆:“你为什么那么想去星海呢?”它似乎很惊慌,但仍然保持着风度。
蓝鲸半沉在海面上远远地看着小岛,海玻璃沐浴在蓝色月光中一闪一闪。
白帆静静地看着幽蓝荡漾零碎月光的海面,没有吭声,仿佛提防着什么东西突然从海里窜出。
“我让它走了,这里只有蓝鲸,不用害怕什么的。”我揉玩自己的裙摆,淡淡道:“我只想知道真正的原因,你不介意的吧。”
白帆却笑了:“怎么会?”它往前驶了一小段,轻松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星星,海什么的也无所谓,就是好玩喽。”
蓝鲸呆滞了一会儿,默默沉了下去,我看到它的眼皮向上变高了。
我笑了:“挺意外的。”
白帆热情起来:“我找到了一个海港,上面居然种满了麦子。一丰收就会集体开花大合唱,第二年就会长更多,海港像一把刷子,刷毛数字呈指数上涨……”
头顶的椰子树被晚风轻抚着,沙滩软凉软凉,手边的海玻璃温润如玉,裙摆铺满一地,与海浪一起起伏着。
白帆走了,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羁绊,它有它的旅程,我也有我的挑战。
它离开前,送了一粒金黄色的麦子,希望我这里也能长出令人惊叹的刷毛,我无比释然地郑重道了谢。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只要还走在路上,就会有收获,无论好坏,都弥足珍贵。
月光氤氲,沙滩微蓝。海浪温柔地漫上小岛边缘,发出沙沙的声音,然后与淡金色沙粒和青蓝两色海玻璃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我跪坐在湿漉漉的水边,看无数海浪的裙摆一圈圈漾开,绽放,颜色渐浅,最后融化在脚下的沙粒中,我的幽蓝衣裙被冲撞得扩散开来。
水边深处翻涌上来的新鲜泥土一点点渗进岛屿,沉淀,静置,化为微不足道的疆域。
究竟是浮着的,还是已经触了地心,答案,也许还在流浪。我苍白地笑着。
蓝鲸沉默地在幽蓝色海浪中轻轻游动着,它看了眼水边的泥土,突然哼道:“还不够吗?”我回问道:“浮冰与基岩的界限到底是什么?”我望进蓝鲸紫蓝色的眼,里面没有一点温度,我惨白地笑着说。
苍蓝夜色中,蓝鲸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它的呼吸口发出巨响,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许,我们应该谈谈了。”蓝鲸声音的音色像极了我,不过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我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我也知道,我会平静甚至欣然地接受这个结果,哪怕这里以后会更加人迹罕至。我微笑,缓缓站起,一脚踩上湿漉泥土,迈进大海渐渐消失的裙摆中。
我向蓝鲸伸出手,背后浩渺幽绿瞬时爆炸开生命的颜色,与大海连在一起的裙摆亦是璀璨流光。“来吧。”我笑着说。
蓝鲸对我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只是冷哼一声。
手臂突然像被引燃,疼痛锁链般扎进了皮肤肉骨,牵动起深不见底的绝望。
身后的幽绿刹那间熄灭了。
星光潋滟的长裙融化在幽蓝中,钻石花一点一点,吞并了荧荧的星尘,越开,越亮。
我用另一只手覆上了冰凌丛丛的伤口,淡蓝色液体从粗犷冰麓中渗出,断断续续地被幽蓝海洋吸引而去。
水边深处携带的泥土还在脚下忽近忽远,我忍不住又前踏一步,用开满钻石花的长裙隔开蓝鲸利刃般的眸光。
夜风吹动月亮氤氲的薄裙,却不想带走一片冰凉焰色。
我笑着从伤口中拔出一枚最大的冰凌,冰麓摇晃中血如泉涌,我却面不改色。
蓝鲸目光如炬,潜进了海面,须臾片刻,海面的幽蓝中央破碎成荧白一片,像镜子另一边的世界投来一颗烟火,打碎了真幻之间难以逾越的界碑。
蓝鲸在空中划出极其优美的一个圈,落回海面前尾鳍朝我的方向绽放了一个劣弧。
仿佛烟火回巢,石碑被打碎复原后再一次破碎,幻梦对现实并不留恋,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回不去从前。
凌冽的水汽席卷着风刃一颗一颗落在周身,一阵狂风骤雨过后,我才发现我蜷着身体,怀里是浮浮沉沉的细碎泥土。
“如果事实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蓝鲸的声音冰冷而肃杀,我近乎歇斯底里:“我知道这是个离悲阴缺的世界,但我更愿意相信存在合欢晴圆;我可以变成你,可我终究不是你……”
钻石花的碎片漂浮于幽蓝之上,渐行渐微笼成一圈,长裙的断梗重新长成荧白色石花,在幽蓝夜里熠熠生辉。
后来,蓝鲸将意识昏沉的我拖回幽蓝星海深处,我看着它渐渐收缩,长出长发,蜕出双臂,直到与我一模一样。
它用幽蓝色的匹炼缠绕住我,我看到匹炼尽头是一片巨大的阴影。
仿佛面前有一面镜子,幻境里,它用紫蓝色的眼眸告诉我:“我不会怎么样这里的一切。岛屿内但凡存在一点诡诈,这里便是你永远的归宿。”
满目灰暗中,我感觉到双脚在鳍化,于是我笑了:“谢谢你。”
我长叹,然后将自己摔在青蓝点缀下的软沙上。
月色荧白中漾着微蓝,星点呼吸一样,在幽蓝的幕布上慢舞。海浪很柔,浸入水边的手指被泥土轻轻触碰着,有点痒。余光里的蓝鲸拖着结痂的双翼不知疲惫地在深海里打转,它的尾鳍上牢牢缠绕着一捆匹炼,海面上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信息太少了。”我平静地说,漩涡也平静了下来。“我无法得出任何结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幽蓝海域里的蓝鲸安静地从深海里钻出一截脑袋,喷出一颗矮小的水雾树。
星海里有无数生命,而星星,是属于夜晚的。
“对不起……”风声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海潮这时剧烈退去,蓝鲸依旧沉默着。我幽蓝色的衣裙上开满了钻石花,我闭上眼睛,任自己跌入一片更梦幻更深邃的星海。
“对不起,蓝鲸,我骗了你……”
“没有钻石花……”
“也没有永远的梦……”
“这里是有昼夜更替的……”
“只有寒流的地方是长不出常绿林的……更不会有椰子树……”
“你的声音,是可以听得到的……”
海浪声突然变得好远,自己仿佛被扔进一片沙漠。周围湿冷的风像得了号令,为细密的水滴脱了枷,流放了这群不知命运为何物的罪人。
“我知道。”蓝鲸的声音很轻柔,我知道它在笑,可这是我一直不想直面的。
“我曾经问过你,和我一起生存,会不会不开心。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它笑:“我知道我应该知道什么,应该相信什么,应该选择什么。这样很好,别的都不重要。”
我被气笑了:“你为什么总在笑,悲伤兽吗?”
蓝鲸沉默须臾,突然又笑了:“你可以继续崇拜颜歌,不过你能不能先把我滋回海里去,深海变成大陆架了。”
我猛然睁眼,发现自己的长裙不再与幽蓝海域相连,而是挂满钻石花坠然及地,雨雾织成薄如蝉翼的披肩在身后飘然。星夜依旧,可沙滩却无垠,蓝鲸陷在内陆湖里动弹不得,尾鳍上的匹炼消失了。
后来蓝鲸是自己慢慢滚回海里的,滚了大概几百米。蓝鲸在我研究泥土的来历期间吃了太多,我的力量竟然推不动它。途中下了几场雨,蓝鲸咯咯直笑,我也笑了。
海浪夹杂着鱼的腥血和植物的腐臭扑面而来。
缀着无数零碎星点的天穹用它那无比深沉的眸光压迫在小岛上方,苍蓝的月亮慢慢膨胀,近乎触手可及。幽绿参差不齐,细密的断裂声还在边缘处向中心蔓延,幽绿的中心,还有撑着一片碧云的榕树屋子。
我看着从内陆湖被蓝鲸滚出的河道里长满了冰冷而晶莹的钻石花,河床银白一片,河水已经干涸,偶来的对流雨杯水车薪。
我站在长大的小岛边缘,河流的入海口,一层墨绿绒绒,石块里面有匀匀的金色。
蓝鲸头顶上,一颗袖珍的月白色星点款款下落。
我划起一枚蓝色的海玻璃,向月亮投去。蓝色的光被风凌成赤红,在夜幕上留下一道血色长弧。赤焰亲吻住月光,将自己完全的交给那巨轮,然后跳进圆的内心,消失了。
蓝鲸眨了眨紫蓝色的眼,向我投来等待的眸光。
“月亮会越来越近,直到小岛完全破碎。”我从幽蓝色长裙上抠下一颗钻石花,丢进翻涌的海浪:“而月亮本身不会长大,我之前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蓝鲸尾巴不断拍打着海水:“那我们呢?”我深叹:“也许会死,也许生不如死。”
蓝鲸朝我游近,小心翼翼地:“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死。”我闭上眼,蹲下将自己抱成一团。蓝鲸默了,我的心如同幽绿一样,一点一点断裂下去。
突然,蓝鲸笑道:“我明白了。”我抬头,蓝鲸目光如炬,潜进了海面,须臾片刻,幽蓝的海面中央破碎成荧白一片,像镜子另一边的世界投来一颗烟火,打碎了真幻之间难以逾越的界碑。烟火卷着烈风,与尘埃舞出浓郁的火焰,向着月亮,扶摇直上。在月光消失的一瞬间,穹宇发出巨响,海浪有一瞬间的停滞,碎屑般的星划出不规则的痕迹,耳边的风都在颤抖。然后烟火黯了,从幕布上坠落。月亮重新倾吐光华,小岛如积水空明。
蓝鲸坠回了幽蓝星海,烟火归巢,一切归于安寂。心陷入震惊,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崩塌了。海浪声冲击着耳膜,我跪在幽绿湮灭中的小岛边缘,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当我想到鲸落这个词时,又一声巨响,月光再次消失了,这一次,我从发抖的星空中看到了时间。
月光明明暗暗,巨响反复中时间的足迹越来越清晰,可同时,海风的温度也在缓缓下降,我感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僵化。思绪在苏醒,我没有制止蓝鲸。
又一声巨响后,蓝鲸却没有潜进深海为下一次腾空蓄力,而是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溢出了星星碎屑。“幽蓝……”蓝鲸少见地呜咽了:“把泥土丢了吧……”我撑住僵硬的上半身,向蓝鲸的方向倾斜:“你看到了什么?”蓝鲸的表情仍在笑:“如果小岛最后没有破碎,我想喝自己种的茶,会吸引来肥虾的那种……”我了然,把水边深处涌来的茶末连同一小块基岩一起挖去,丢进了月亮中。
蓝鲸说完,就沉入了海面,这一次的安静久到我以为蓝鲸选择了自我鲸落。
星夜在凄厉的鲸歌中战栗,月光每次死亡,都伴随着更猛烈的摧毁。时间清晰可见,星座逐渐成型,我赶走时有时无的困意,不停往惨白的皮肤上哈气,拼命向往着:“收集酸性土,种茶叶,养肥虾……”
鲸歌在夜幕金黄的裂痕中悠远而缥缈。时间如同金色的大网密密麻麻错落在小岛四周,凌迟着我曾经构建的一方安逸。
我仰面朝天,仰卧在海潮澎湃下渐渐不成形状的岛屿中。幽绿已是残垣,老榕树的一半枝叶顺着金黄的裂隙探出头去,不知被什么东西打断成两截,挂在外边一摇一晃。幽蓝长裙开不出钻石花了,我全身被厚霜覆盖,像是一块冰川侵蚀下的远游者,只有眼睛还可以转动。
月亮还在天幕上,只不过大了好多,圆润不再,反而似一颗巨大的芒星。芒星四周有无数微小的星点,它们被金色的芒线连接起来,像雨后蛛网串起的露水。月亮的金芒垂直投射而下,照射到小岛上,投影处便是我所平躺的位置。我听见蓝鲸在夜幕外呼唤我,我很想回应,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感觉到我的喉咙想表达什么,数次凝神感受那一次次的痉挛,大约依稀是“活着”的样子。
突然间,整个小岛向一处歪去,然后在一次猛烈碰撞后停止,我感觉到背后的冰突然与小岛连得更为坚实。随着一大片夜幕被剥落,金色的光如同宣泄的洪水一样肆虐着唯美的星座夜幕。夜幕没有完全掉落,只是鸟卵不小心被磕落一点壳,壳内的生命还安然无恙。
金光处,蓝鲸顶着它肿得不成样子的大脑袋,上面无数血痕,掺杂着新鲜的海水。蓝鲸总算没在笑了,它近乎尖叫:“我该怎么办啊……”
喉咙仍旧痉挛着,我尽力使它发出一点能分辨出来的声音:“虾……活虾……去……!”
蓝鲸哭叫着,外面似乎有什么人喊了它一声,它找到声源后便离开了。
钻石花没有开,我的眼睛十分难受,没眨几下,里面就涌出了河水,奔腾不息。月亮的光,金黄的光,好亮,好凉。
寂静了许久,我看到蓝鲸尾鳍在夜幕外闪过,小岛又往一处歪去,接着又是猛烈的碰撞,金黄裂隙下的夜幕又脱落了一块。小岛更亮了。
透过裂隙,我隐隐约约看到外面有逐渐远去的岛屿。而我的岛屿被蓝鲸牵引着,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方去。
蓝鲸,很抱歉这个时候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我不会放弃,请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们一起把幽绿再种回来,给你养吃不完的肥虾。
“鱼茔,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仿佛从冰川被丢进沼泽,厚霜柔软地融化,我感到血液像野马快速流动起来。我抓了抓湿漉漉的幽蓝长裙,侧躺支起上半身,便看到数不尽的梦蝶浮动着流光蹁跹。
星夜的空洞被云朵暂时堵上了,金黄的光被削减成素色。
我坐在地上,天织随风猎猎的白裙子上有暗暗的星尘:“我想出去是真的,我害怕外面的光,也是真的。话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天织。”我眼睛有些痛,眨眨眼,世界就模糊了:“我做着自己的哲学,强撑住活下去,可是还是上不了岸……”
天织在我对面跪坐下,从身后拿出一束云般的花,共有三朵,一朵淡青,一朵雪白,一朵微黄。我戳了戳萼叶簇拥的实心花瓣:“这是什么?”昔日的云仙女像捧着她的梦,温温地说:“可以给人带来温暖的东西。”她看着我,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
幽蓝长裙里湿濡的水汽慢慢蒸发而去,冰川的气息随着雪线的消退而淡化,天织的云朵花温柔而梦幻。
“那朵青的叫茵,雪的是棉,淡金的是落”天织说:“世界很复杂,但它只有这三种东西。我希望你能明白。”
天织依旧要离开了,她笑:“希望下次见面,我们是对手。”云仙女的裙摆开始扩散,数以万计的金色蝴蝶零零碎碎地汪成一片星海。我的手中,是散发着梦蕴的云朵花。
当尾巴褪却,我朝海洋深处望去,一条鲸尾从漂浮的深灰色巨大卵壳裂隙中探出,上下摇摆。卵壳发出嘶哑的断裂声。许久,蓝鲸从卵壳刀锋般的空洞中滑了出来,潜入海面,我朝它张开双臂。它像一束暗蓝色的光不断靠近我直到我空寂的胸膛中重新有了跳动。
“我们上岸去吧?”我笑着询问自己,胸口砰砰作响。
头顶上的远洋之鸟振翅,飞至半空化成一个俊秀的男子。听风伸直双臂踏风而行,纯白的衣袍在身后画出优美的线条。我用胳膊架着翻涌的海水,将自己稳在起伏的浪潮中,胸前开了一圈钻石花。
听风找了一块浮板,轻飘飘地固定了身形,他丢给我一颗绿色的东西:“喏,你要的‘桉树’种。”我接过,笑了:“别开我玩笑了,谢谢你。”听风仔细瞧了瞧精神状态很好的我:“看样子能活下来了,放心吧。”我点点头。
听风话锋一转:“听说……你见过江宁?”
“是,我偷了冰原的矿石去他那里待了两天。”
“有把握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的生长期……没办法缩短。”
初见江宁,我突然钻出水面,水花溅了他一身。他默默站在我面前,眼神探究,仿佛凝固一般。他外披幽蓝色绸衫,里衬玄色长裙,身后是幽绿的密林,脚下是染了青的木阶。我的面前,是打翻了的小鱼篓,水面气泡汩汩。
我斗着胆子问:“这里……有肥虾吗?”江宁凝滞了一会儿,语速慢慢地:“我这里……有鱼……有米……肥虾……得自己养……”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道:“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吃饱逛够了就回去吧,别让冰原操心。”
“我……还能再来嘛?”幽蓝色可真美,我感觉自己快醉了。
江宁笑得温暖:“随时欢迎。”他的温柔永远是我想活下去的力量。
我回忆到一半,听风突然变回海鸟,翅膀扇起一阵狂乱的风。正要笑他发什么神经时,后背一痛,我失去了知觉……
“醒醒吧,本来就在岸上你上哪儿去啊?”夹杂着尘土味道的清冷女声里似乎生着一颗万年青:“好端端的去什么深水区,要不是即墨发现得早,你就去北海道了。还是听不懂话。”冰原瘦削的手握着床上梦呓之人的手腕,冰凉的触感里有涓涓细流般的温暖,但有些硌人。
于荧挣脱钳制,把被子拉过,将自己蜷成一团,靛青的被面褶皱凤尾一般。“你走。”于荧声音很小,有些怯懦,声线微微颤抖。
无声的风被衣袂裙摆打碎,发出呼呼呜咽般的声音,渐行渐远。被面一角被液体濡湿,颜色暗下一块,像飞鸟幽深的眼眸。“不懂的人,不止是我……”于荧咳嗽,浑身像过电一样剧烈颤抖着。
亭台风铃,木栈荷香,锦鲤水纹。于荧从荷叶中探出头,准备换口气,发现冰原坐在湖中的飞檐小亭中,淡淡注视着她,飞檐端的铜铃吟唱着风的故事。冰原换了一身衣裳,素白色底裙,裙摆柔若卷云;腰间垂悬一抹翠色流苏,流苏悬绳将一枚龙形碧玉穿过,固定在素色腰带上;外披青色纱衫,隐约有龙纹。于荧游离荷花池,锦鲤为她让开一条水道。
“我……修了个镇子。”冰原斟酌字句。
“回来以后我的素色襦裙就犯了皇家忌讳。”
“再过几天……会有很多人来这里,会很热闹的……”
“恭喜你了。”
“……”
“叶落归根我懂。我只想看更多的东西。”脖颈上的榕树种透过种皮,发出清新的气味。
“为什么你就区分不了……”
“这是客观题?”于荧半沉在湖水里仰视亭子里的青衫,亭子在水里的倒影似乎比亭子本身更加生动:“还是主观题呢?”
冰原一如既往地默然,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傻瓜在问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而且会回答得很出色的问题。
“如果是客观题,弯路多指冤枉功夫,而经验是指直接接触客观事物产生感性认识并对感性认识进行总结和概括。如果是主观题……我觉得二者没什么不同,不管花出去的功夫在第三视角看来有没有价值,冤不冤枉只对花功夫的人有意义。不论答案肯定与否,对于花功夫的人来说,获得感性认识,就是经验。”
冰原似笑非笑,单手撑额:“你总是喜欢同时回答好几个问题,即使问题只切入一个角度。其实只要列举它们的异同点就够了。”
“……”
冰原在阳光下的亭子里,于荧在湖中的亭子里,两人近在咫尺,却又有咫尺天涯的距离。
铜铃在金黄的日光中成为了影子,那……影子的影子又在什么地方呢?或许……在看到它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