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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暗室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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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落地钟敲响十一下时,铜质钟摆的光影在殷世荣苍白的脸上摇晃。
殷世杰的体温还残留在衬衫撕裂处,玉珏贴着心口发烫,而窗外的暴雨正将大公报社新楼的霓虹晕染成血色光斑。
“看这个。”
殷世杰突然松开抵在他肩头的手掌,暗格里的牛皮纸袋被抽出时带起细小尘埃。
泛黄的剪报簌簌散落桌面,1918年《申报》头条刺目——“顾氏商行灭门惨案,唯一幸存者下落不明”。
殷世荣的目光钉在配图角落:穿学生装的少女攥着半块玉珏,身后是熊熊燃烧的货轮,浓烟中隐约可见“殷记航运”的火漆印。
“顾清如,顾氏独女。”殷世杰的钢笔尖重重划过照片,墨水在少女的眉梢晕开墨团,“她本该是我的未婚妻。”
金属笔帽磕在桌面的声响惊得殷世荣一颤,抬头正对上对方眼底翻涌的暗潮,“而你被捡回殷家的前三个月,顾氏仓库突然失火,二十三条人命葬身火海——其中包括她刚满十六岁的贴身丫鬟,阿荣。”
走廊传来细碎脚步声,殷世荣下意识挡在桌前。殷世杰却猛地将他拽进怀,滚烫的唇压在耳畔:“别动。”
檀香混着硝烟的气息笼罩下来,门外殷浦柳的声音透过雕花槅扇飘进来:“大哥,工部局的人要彻查码头,还有世茂那批...”
“让他们查。”殷世杰的拇指摩挲着殷世荣后颈新生的胡茬,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告诉四妹,把□□账本转移到霞飞路当铺。”
衣料摩擦声中,殷世荣摸到对方腰间 Browning 的枪柄,金属纹路硌着掌心,而殷世杰的另一只手正悄然扣上暗格的机关。
待脚步声远去,殷世杰突然扯开他染血的衬衫。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殷世荣疼得闷哼,后腰撞上桌角的铜镇纸。
昏黄的煤油灯下,殷世杰盯着那道七年前留下的疤痕——码头混混用碎玻璃划开皮肉时,少年殷世荣染血的手指曾死死攥住他的袖扣。
“阿荣,你记不记得...”殷世杰的声音突然沙哑,镊子夹着的棉球悬在半空,“你高热昏迷时,总抓着我的手喊‘哥哥’。”
他喉结滚动,指尖抚过殷世荣锁骨处的旧伤,“那时我就想,哪怕把上海滩烧成灰,也要留你在身边。”
话音未落,整座公馆的电路轰然炸裂。殷世荣本能地去摸枪,却被殷世杰按在桌前。
黑暗中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书柜无声滑开,潮湿的霉味裹挟着地底寒气扑面而来——通往地下室的螺旋楼梯在手电筒光束中浮现,铁阶上凝结着暗红的干涸痕迹。
“下去。”殷世杰将手电筒塞进他掌心,另一只手往他腰间塞了把勃朗宁,“地下室第三排铁柜,有你想要的答案。”
温热的呼吸扫过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去应付巡捕房,别碰浦榆的密道图——那上面沾着顾家的血。”
地下室霉味刺鼻,手电筒光束扫过堆积的木箱。殷世荣在第三排铁柜底层翻出皮质档案袋,泛黄的纸张上赫然印着“殷氏码头扩建计划书”——图中标记的密道入口,竟与苏州带回的图纸完全重合。
更骇人听闻的是,图纸背面用红笔批注:“原顾氏走私通道,需借‘意外’永绝后患”。
翻到最后一页,他的手指突然僵住。1918年8月15日的会议记录里,父亲殷振邦的签名旁,潦草写着“顾氏余孽已除,玉珏务必收回”。
而在页脚空白处,少年殷世杰的字迹力透纸背:“阿荣今日高烧,唤我乳名...”
头顶传来枪响。殷世荣攥着档案袋冲回楼梯,正撞见殷世茂拽着白俄舞女狂奔。
对方怀里掉落枚银质怀表,表盖内侧照片刺痛双眼——十七岁的殷世杰搂着穿校服的顾清如,背后是顾氏商行的鎏金匾额,而少女手中半块玉珏的纹路,与自己贴身所藏严丝合缝。
“六哥,来得正好。”
殷世茂抹了把嘴角血迹,白俄舞女的枪口抵住他太阳穴,怀表链子缠住殷世荣手腕。
表盖开合处露出半截并蒂莲刺绣,与殷浦榆香囊上的纹样如出一辙,“告诉大哥,想要这份‘礼物’,就带玉珏来百乐门。”
暴雨倾盆而下,殷世荣站在地下室门口,听见殷世杰在楼上喊他的名字。
玉珏在怀中发烫,父亲的字迹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他终于明白殷浦榆掌心的茧从何而来——那些被抹去的真相,正从绣楼血案、密道图纸、鸦片烟膏里破土而出,而殷家大宅的地基下,深埋着两代人的爱恨与罪孽。
当第二声枪响划破夜空时,殷世荣握紧了手中的勃朗宁。
地下室深处,某扇铁门后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苏绣绷架轻晃声——那是比暴雨更冷的,深宅秘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