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十六字令

8、蜕心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时，阮雾醒了。

　　她眨了眨眼，耳后新生的鳞片传来细微的刺痛感。苏茜给的药膏就放在床头，但她没有立刻去拿——因为汐正枕在她的手臂上，睡得安稳。

　　这是汐变成人类后，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阮雾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凝视着汐的睡颜。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均匀而温暖。曾经苍白的皮肤恢复了血色，喉咙处那道可怕的凹陷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银线，像是被海浪冲刷过的痕迹。

　　（她活下来了。）

　　阮雾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汐的眉骨，顺着鼻梁滑到嘴唇。昨晚的仪式后，她们都精疲力尽，几乎是相拥着昏睡过去。现在醒来，阮雾才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不仅是耳后的鳞片和指间的薄膜，还有一种全新的感官正在苏醒。

　　她能"听"到汐的梦境。

　　不是通过声音，而是一种模糊的情绪波动。汐的梦里有一片深蓝色的海域，阳光穿透水面，形成摇曳的光柱。那里有欢快的鱼群，有珊瑚丛中的珍珠贝，还有...

　　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银发如月光般流淌。

　　（汐的姐姐。）

　　阮雾的心揪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汐永远失去了回归那片海洋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留在她身边。

　　汐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是深海般的蓝色，却不再有竖瞳的痕迹——完全的人类眼睛。当她的目光聚焦在阮雾脸上时，一个纯粹喜悦的情绪如浪花般拍打在阮雾的意识中。

　　（早安。）

　　阮雾笑了："你能感觉到吗？那种...连接？"

　　汐点点头，伸手触碰阮雾的耳后。她的指尖冰凉而柔软，轻轻抚过那些新生的鳞片。阮雾不由自主地战栗，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从被触碰的地方扩散开来。

　　"苏茜说这是暂时的，"阮雾低声说，"等你的身体完全适应人类形态，这些特质就会消失。"

　　汐的眼中闪过一丝阮雾读不懂的情绪。她撑起身子，突然将阮雾推倒在床上，整个人覆了上来。

　　"喂！"阮雾惊呼，却立刻被汐的嘴唇堵住了声音。

　　这个吻与以往都不同。汐的动作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和急切，像是要确认什么。阮雾能感觉到她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快得像受惊的鸟儿。

　　（你在害怕？）阮雾通过连接问道。

　　汐的回应是一个更深的吻。她的手滑进阮雾的睡衣下摆，掌心贴在后腰的皮肤上。那种触感让阮雾全身的神经末梢都苏醒了——汐的指尖似乎带着微弱的电流，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战栗。

　　"等等..."阮雾喘息着抓住汐的手腕，"苏茜说过你需要休息..."

　　汐摇摇头，固执地继续她的探索。她的唇从阮雾的嘴角游走到颈侧，在那里停留，舌尖轻轻舔过跳动的脉搏。阮雾倒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插入汐的发间。

　　（我想感受你。）汐的情绪通过连接传来，（全部的你。）

　　这句话击溃了阮雾最后的理智。她翻身将汐压在身下，手指颤抖着解开对方睡衣的纽扣。晨光中，汐的身体宛如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苍白的肌肤上零星分布着银蓝色的纹路，像是被海浪亲吻过的沙滩。

　　阮雾的唇追随手指的轨迹，目光停留到那处新生的海浪形印记。当她的指尖扫过那里时，汐的身体猛地弓起，一声无声的喘息在阮雾脑海中炸开。

　　汐的回应是拽着阮雾的头发将她拉上来，急切地吻住她。两人的心跳渐渐同步。阮雾能感觉到汐的每一个细微颤抖，每一次急促呼吸，仿佛她们已经融为一体。

　　当阮雾继续向下，汐突然僵住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慌，手指紧紧抓住床单。

　　（怎么了？）阮雾立刻停下动作。

　　汐的表情变得复杂。她拉起阮雾的手，放在自己额头，然后通过连接传递了一个模糊的画面——人鱼的身体结构与人类不同，而她不确定转化是否完全...

　　阮雾瞬间明白了汐的恐惧。她温柔地吻了吻汐的眉心："我们慢慢来，只做让你舒服的事，好吗？"

　　汐的眼中泛起泪光。她点点头，她们像搁浅的鱼儿一样喘息着，汗水在相贴的皮肤间黏腻。汐满足地蜷缩在阮雾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她锁骨下的海浪纹路。

　　"疼吗？"阮雾轻声问。

　　汐摇摇头，露出一个慵懒的微笑。她的手指继续向上，停在阮雾耳后的鳞片上，然后突然皱起眉头——那里的皮肤有些发红。

　　"没事，"阮雾安慰她，"只是有点敏感。"

　　汐执拗地爬起来，拿来床头的药膏。她小心翼翼地涂抹那些鳞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贵的艺术品。药膏的清凉让阮雾舒服地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我们会永远这样吗？）阮雾不自觉地通过连接问道。

　　涂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当阮雾疑惑地睁开眼时，看到汐的表情变得忧伤。她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阮雾的，最后做了个分离的手势。

　　（血契终会消失。）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刺进阮雾的心脏。她突然紧紧抱住汐，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个必然的分离。

　　"那就珍惜现在，"她将脸埋在汐的颈窝，"每一天。"

　　***

　　午后，苏茜带来了坏消息。

　　"人鱼族派了使者，"她将一封信扔在茶几上，"他们知道汐还活着。"

　　阮雾捡起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深蓝色墨水写着几行字：

　　**"汐，月圆之夜前回归族群，完成与西海领主的婚约。否则，血契另一方将承担违约后果。"**

　　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盖着珍珠母贝制成的印章。

　　"什么婚约？"阮雾的声音发紧。

　　汐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抓起笔在纸上写道：

　　**"出生时定的。我拒绝后逃离，才遇到你。"**

　　苏茜叹了口气："西海领主是现存最古老的人鱼家族之一。违约的话..."她指了指阮雾，"血契会让惩罚转移到你身上。"

　　阮雾握紧汐的手："什么惩罚？"

　　"最轻的是失去关于汐的所有记忆，"苏茜面无表情地说，"最重的是...被拖入深海成为活祭品。"

　　汐猛地站起来，打翻了茶几上的水杯。她的眼中燃烧着阮雾从未见过的怒火，手指在纸上几乎划出裂痕：

　　**"我不会回去"**

　　**"也不会让阮雾受伤害"**

　　苏茜摇摇头："使者给了我三天时间带回你。否则他们会亲自来抓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阮雾，"人类城市挡不住人鱼魔法。"

　　气氛凝固了。阮雾能感觉到汐的恐惧和愤怒如潮水般通过连接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有什么办法解除婚约吗？"阮雾问。

　　"理论上，"苏茜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汐能找到比她血统更高贵的人鱼做担保，或者..."她犹豫了一下，"完成'蜕鳞仪式'，彻底断绝与人鱼族的关系。"

　　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什么是蜕鳞仪式？"

　　苏茜的表情变得严肃："自愿剥离所有人鱼特质，包括..."她指了指汐的心脏位置，"情感记忆。相当于把灵魂的一部分活生生撕下来。"

　　阮雾倒吸一口冷气："那汐会...?"

　　"变成真正的人类，但会忘记关于人鱼族的一切，包括..."苏茜不忍心说完。

　　（包括与你的相遇。）

　　这个未尽的含义如利剑般刺穿阮雾的胸膛。她看向汐，发现对方的眼中已经盈满泪水。

　　"不，"阮雾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找其他办法。"

　　苏茜离开后，两人沉默地坐在窗前。夕阳将汐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她看起来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阮雾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汐立刻贴向那个掌心，像渴求温暖的小动物。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阮雾通过连接发送。

　　汐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平线上，那里正聚集着风暴云。

　　***

　　夜深时，阮雾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身边的床位空了。她猛地坐起来，看到汐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苏茜留下的药箱。

　　"怎么了？"阮雾打开床头灯。

　　汐吓了一跳，随即露出歉意的表情。她走过来，指了指阮雾耳后的鳞片，做了个涂抹的动作。

　　"现在？"阮雾看了看时钟——凌晨三点。

　　汐固执地点头，打开药膏盒子。阮雾无奈地转过身，让她处理那些又开始刺痛的鳞片。药膏的清凉感很快缓解了不适，但阮雾总觉得汐的动作比平时更加...珍惜？

　　（你不对劲。）她通过连接发送。

　　汐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涂抹。完成之后，她突然从背后抱住阮雾，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阮雾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滑落——汐在无声地哭泣。

　　"嘿，看着我。"阮雾转身捧起她的脸。

　　汐的眼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颤抖的手指抚过阮雾的眉毛、眼睛、鼻梁，最后停在嘴唇上，像是在铭记每一个细节。

　　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阮雾："你要做什么？"

　　汐没有回答。她只是倾身向前，给了阮雾一个带着咸涩泪水的吻。这个吻如此绝望，如此彻底，仿佛要把灵魂都倾注其中。

　　当阮雾回过神来时，汐已经穿好外套站在门口。她的手中拿着那张羊皮纸，眼中满是决绝。

　　"不！"阮雾跳下床，"你说过不会回去！"

　　汐的嘴角扬起一个悲伤的微笑。她在纸上快速写下：

　　**"不是回去"**

　　**"是解脱"**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蜕鳞仪式。）

　　阮雾如遭雷击。她冲过去抓住汐的手腕："你答应过不会擅自做决定！我们说好一起想办法的！"

　　汐的眼泪不断落下。她挣脱阮雾的手，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忘记我，活下去"**

　　然后转身冲入夜色中。

　　阮雾追出去时，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潮湿的夜风卷着一张纸片拍打在她腿上——那是汐留下的素描，画着两人初次相遇的海滩。背面用颤抖的笔迹写着：

　　**"365天，365幅画。即使记忆消失，爱会留下痕迹。"**

　　远处传来潮声，像是大海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