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屹立不倒》石田野色

2、以身入局

　　从周鸣的篱笆院子里往下，恰巧能看见那个白塔的顶端，大概是个八角形状，四周雕刻着各种图案。青天朗日的时候这东西也不太显眼，到了晚上，四面都是一片漆黑时，便格外能突显出其怪异。

　　白塔四周环树，阴影极多，但其却亭亭立于其中不沾染分毫雾色，在暗夜里白得仿佛要发光，若是盯着看久了，便会一不小心陷入其中，产生向往之情；有时还能隐约听见那处传来的轻灵歌声，调子很悠扬，令人心神荡漾。

　　周鸣把所有事情做完已经是亥时，他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冲凉。

　　初秋夜冷，他冻得直哆嗦，一扭身就看见门扉处藏了个白花花的肉脸，瞬间被吓得大叫一声，反应过来是肖岑和后，脸色难看地拽下挂在一边的衣裳裹在身上，质问他：“这么晚还不睡觉，在这杵着做什么！”

　　肖岑和很委屈，他以前都是在暖房里睡的，房内整日烧着碳火香炉，屋子外面还有好几个婢女守着，可是今天周鸣把他安置在了一个很大的空屋子里，被子又冷床又硬，白天才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远方还有奇怪的声音吵人，他根本睡不着。

　　“我老是听见有人在唱歌，还有人哭，我害怕。”肖岑和泫然欲泣，“我今天能不能跟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鸣就打断了他，“你听见有人哭？”

　　肖岑和点头，短萝卜似的手指头指向白塔的方向：“大概就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周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在他刚刚能听到白塔的歌声时就曾经问过罗红俊原因，当时对方的回答是：“歌声算什么，里面的声音杂着呢，等你再厉害一些，会听到更多。”
　　于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以能听见白塔深处的声音为修习目标，到现在也只是堪堪能在晚上听清里面的歌谣调子，这个肖岑和什么来头，怎么小小年纪就能听见他都听不见的声音？

　　而且，有哭声。

　　会是谁的呢？

　　周鸣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白天药房里的那一对双生子。

　　肖岑和等不到周鸣说话，大着胆子拽了拽对方的衣角，“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周鸣心烦意乱，没使多少力气就把自己的衣服抽走，冷酷道：“不能，你太胖了，我怕热。”

　　他说罢就低头收拾起冲凉的残局，不再理会肖岑和，肖岑和绞着手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对方似乎真的心狠不管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肖岑和就被周鸣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催促他赶紧穿衣服，今天要下山去赶早集。

　　肖岑和睡眼朦胧，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只呆坐在床铺上不动作。

　　周鸣见他这样，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搞快点，我就自己去，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喂老虎。”

　　肖岑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紧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

　　半炷香过去，两人双双准备好，周鸣背着装草药的小萝筐，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周岑和，一路往小溪流的方向去。

　　小溪水浅但急，坡度不大，溪底和两岸都是各种卵石，石头上因为常年不见阳光遍布滑溜溜的青苔，看着不像是条路，但偏偏溪边有棵大榕树，枝干歪斜着伸出去老长，上面还挂着几缕藤曼，恰巧能给从这里过路的人当把手。

　　虽然肖岑和觉得应该只有周鸣一个人会把这里当成路经过。

　　周鸣拽着藤曼踩着榕树枝，脚下生风似的一下子飘出去好远，半点没有照顾肖岑和的意思，好像默认了小胖子有能力自己下来。到了半路突然发现人不见了，又折返回去找，在起点跟他对视了他几个呼吸，最终无奈地抓着肖岑和衣领子把人提溜下了山。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到两人抵达华安药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晒得人心里烦躁。

　　周鸣走得快，肖岑和却踉踉跄跄地跟不上，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小胖子弯下腰，两只胖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喘气，他的里衣都已经湿漉漉地浸透了，而且又热又渴，嗓子里好像烧了一把火，干嘹嘹得疼。

　　他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叫周鸣，犹豫再三还是没敢问出口，只是不高兴地晃着衣裳上挂的珠串，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周鸣听到身边人的动静也没管，再次掂量了一把身后装得满满的箩筐，扬起笑脸进了已经开门营业的华安药铺。

　　店里没什么生意，只有老板一个人在柜台清点药材，屋子外面的光照不到他那里去，有点暗。

　　“哟，李叔，忙着呢？”

　　老板闻声抬头，看见周鸣了便从清瘦无肉的脸面上挤出来一丝笑：“是你啊，这次又给叔带什么好东西了？”

　　周鸣就把筐子里的小包裹一个一个拿出来，“沙参、土茯苓、鸡骨草、八角莲......这次我给你带的可都是好东西......”

　　翻到最底下的时候，明晃晃地露出来一把成人手臂那么长的短刀，粗糙布条遮不住它的寒光，晃得老板站立不稳，竟然踉跄了一下，多亏周鸣及时扶住他才没有跌倒下去。

　　从肖岑和的角度只能看见两人短暂地接触后便分开，之后老板的目光便落到了他的身上，“这是？”

　　“是我师弟，这次跟我一起下山见见世面。”周鸣说着还笑呵呵地撸了一把肖岑和的脑袋，“路上玩得疯，给他累出来一身汗，听说李叔这里的清凉茶很有滋味，不如给我们兄弟两倒一杯尝尝鲜？”

　　老板惊疑不定地看向周鸣，见对方点头，才应了声，扭头去了里屋。

　　肖岑和听了周鸣的话，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把脖子上的小盘扣解开两颗，接着一屁股在柜台旁边的一排椅子上坐下，还没忘了招呼周鸣：“师、师兄，你要来坐会儿吗？”

　　主人家去倒水，他们两反倒坐得像大爷似的，像什么样子？

　　周鸣在心里给肖岑和下了个不知礼数的定义，摇了摇头，从自己的背篓里把那把短刀拿出来绑在小腿上。

　　老板很快端着水进来了，二人礼貌接过后一饮而尽，不多时困意涌起，二人双双倒地，再醒来时已经是在无名湖边了。

　　塔石镇上的无名湖本来很普通，只是早些年地动塌陷出来的一块凹地，因为连通了地下水，所以慢慢变成一汪湖泊，后来人们在无名湖中央建了白塔，这里就更没有人愿意来了，久而久之，各种树木在它四周长起来，营造出凄神寒骨的意象。

　　白塔四面都是水，并没有桥梁道路之类，想过去只能乘船。

　　周、肖二人此时正是被五花大绑在一艘小船当中，随着青幽的湖水微微荡漾。

　　大概是害怕他们叫出声音来，二人的嘴巴都用布条系得紧紧的，眼睛倒是空闲着。

　　肖岑和还昏睡着，周鸣迎着下午刺眼的眼光睁开一丝眼睛，正看见传言中那个穿着各色羽毛的老巫婆举着根老藤木，嘴里念叨着周鸣听不懂的咒文在跳大神。四周围着许多镇上的老人，好几个周鸣看着还很眼熟，他艰难地环顾一周，果然在最角落里找到了神色紧张的李叔。

　　没过一会儿，巫婆终于收了神通，犀利如鹰隼的眸子转向小船，法杖一指，道：“去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周鸣只觉耳中嗡得一声，竟然是暂时失了听力，赶紧闭上眼睛调动内息。

　　距离小船最近的几个人闻言走上前，解开了小船的纤绳，正巧在这时吹来一阵风，小船于是晃晃悠悠地向那白塔的方向漂去了。

　　湖边四处都是高树，围得密密的哪还能吹起来这么大的风？

　　是失传已久的奇招“借东风”吗？塔中有世外高手？

　　难怪总有人说白塔里关着天神，这一套操作下来，这些无知又朴实的人们怎么不觉得其中有神迹呢？

　　周鸣正胡思乱想着，小船已经带着二人漂到了白塔的入口处，船身抵着白塔，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被捆得像粽子，分毫都动弹不得，周鸣挣扎了几下，并没有什么用，就在他怀疑所谓的祭奠就是让人在船上被活活耗死的时候，随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的石门突然打开，漆黑一片的白塔内部传来一阵极强的吸力，竟然活生生把二人吸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岸上的人群爆发出了欢呼声，似乎是在庆祝“天神”又一次接受了他们的供奉。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挽着手跳起了祭祀舞蹈，快活的歌声顺着“晚风”追随着周鸣二人，一路跟进了塔里。

　　随后石门关闭，一切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