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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天下归·陆林烟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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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南箫和崔七走散了?”牧归荑听到这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声音都发了颤。
忘川摇了摇头,语气埋怨:“我说净阳,你也太不把徒弟的安危放在心上了。自打听闻南箫要去找月惑,老夫就没断过关注他的动向。可就在一个月前,他的踪迹突然断了——前阵子我问过你,你还说这是历练的好机会,怎能如此马虎?”
净阳手里的茶盏顿在桌上,一脸不相信:“怎么会?上次南箫回来过一趟,说已经找到崔七,还带了信,说崔七在程千武府里当杂役……怎么突然就走散了?”
牧归荑急得在屋里踱了两步:“师父,您是知道的,崔七身上有青鳞纹,本事可靠,有他在,南箫身边好歹多道屏障。如今两人走散,南箫独自一人去寻月惑,那妖物狡猾得很,万一……”
净阳没再接话。先前他之所以放心让牧南箫去,正是因为崔七在身边。那少年不仅有青鳞纹护体,性子也沉稳。可如今两人真散了,南箫单凭一己之力去对付月惑,让人悬心。
“净阳,你也别太担心。”忘川见他脸色沉郁,忙开口安慰,“寒山已经动身去找了,他性子细,寻人的本事在年轻一辈里是顶尖的。”
“师父,让我也去吧!”牧归荑往前一步,“南箫是我师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净阳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望着忘川道:“寒山可是你们微尘山最看重的子弟,怎能让他冒这个险?他若走了,微尘山的防务怎么办?你们师门就没旁人能派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顿了顿,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庭院里的风穿过竹帘,带起些微凉意——他们同时想起了那个叛出师门的名字:竹屿。
忘川的脸颊微微发烫,干咳了两声:“咳,积少成多,总能凑出几个人手。况且林蘅也在,她最擅长做惊珠,能撑一阵子。”
忘川点点头,又转向牧归荑:“其姝你却万万不能去。净阳身边就你一个徒弟,你还是天下唯一的识妖师。”
“识妖师若连自己的师弟都护不住,还算什么识妖师?”牧归荑梗着脖子,“忘川师父,师父,你们就让我去吧。南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真的可惜。”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
春日融融,庭院里的紫藤萝开得正盛,一串串紫花垂下来,像挂了满架的香雪。竹屿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握着支黄符笔,正低头画符。
这里是段思邪给他安排的住所。
符纸铺在石桌上,朱砂调得浓稠,他手腕轻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流畅的符文。段思邪站在一旁看着,手里端着碗刚沏好的茶:“这符画得越发好了。”
竹屿头也没抬:“练得多了,自然熟些。”他笔下不停,很快画完一张,抬手晾在旁边的竹架上。这几日除了给皇上孟尧画些符,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姚玉宁的事。
段思邪帮着把晾干的符纸收进木盒,笑道:“牧南箫的伤差不多好了,我不好说你的名字,现在还瞒着他。”
“你再撑一撑。”竹屿放下笔,“我救他,是为了崔七和月惑,还有防止姚玉宁她们得手。”
段思邪叹了口气:“你那计划,我还是觉得太险。姚玉宁和哈日珠拉背后牵扯太多,一个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竹屿没反驳,只是望着廊外的紫藤萝出神。没了段思邪的帮忙,他的计划确实举步维艰。可他的目的明确——用哈日珠拉的命逼北疆让步,让耶律隆绪和萧绰无论谁掌权,都得答应后退阵线,签订盟约,再不来犯。
放在从前,他满脑子都是封妻荫子,哪会管这些家国大事?可如今不同了,该经历的刺激都经历过,该失去的也差不多都失去了,除了崔七,似乎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也正因如此,他才终于能把目光放得长远些,看到北地的万里雪飘,看到南方的烟雨人家,才真正想起斩妖师的初衷——护一方安宁。
他从不觉得自己伟大,不过是想用这点小聪明,挡一挡那些不乐见的风浪罢了。
可这风浪里,总得有人流血。他自己流够了,如今,该轮到哈日珠拉了。
思路渐渐清晰:姚玉宁定会为了自身利益护住哈日珠拉;萧绰需要哈日珠拉寻找月惑和苏挽月的残余符纸,稳固地位;牧南箫虽被救回,却断了月惑的线索,他们只会更加警惕。这般看来,想动手确实难了。
最初他想过暗杀,可转念一想,风险太大,容易暴露自己,遂作罢。
后来想到打感情牌。这法子简单,却耗时长,得有足够的耐心。竹屿不缺耐心,当下便换了张纸,提笔给赤那将军写了封信。
他不确定赤那对哈日珠拉的感情有多深,便在信里用了两权话术:先用哈日珠拉当人质逼他相救,再威胁说若不照做,就把哈日珠拉假死的消息捅出去。
这两条路都不是什么好结局——要么他亲手杀了哈日珠拉,要么借耶律隆绪的手杀了她。但只要北疆乱了,他就能趁机提出条件,混乱之中,他们或许会答应。
正想着,院外传来脚步声。竹屿抬头,见刑部尚书倪舟掀帘进来。
“竹大人?”倪舟拱手行礼。
竹屿忙把桌上的一本杂记塞进石桌抽屉,手忙脚乱地合上,笑道:“倪大人来了,快坐。”
倪舟没坐,开门见山:“哈日珠拉……”
竹屿心里了然:“大人是为她来的?”
这事他只告诉了段思邪一人,现在计划有变,他其实还是很需要倪舟的帮助的,能添个强有力的后盾。
“你最近想起她的事情了不曾?”
“是,她并没有死,还活着,应当就在咱们大睿的地界上。”竹屿语气平淡。
倪舟的脸色沉了下来:“真的?如何找到她?她为何要假死?”
“倪大人,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竹屿说,“若是哈日珠拉被咱们捕获,依大人的性子,会如何处置?”
倪舟愣了愣,答道:“自然是先禀明皇上,再定罪名——她没有户籍,擅自进入大睿版图,按律当处死刑。”
“最后这事多半会被定性为百姓的侥幸之举,不了了之,对吧?”竹屿追问。
“……是。”倪舟点头。
“倪大人不觉得可惜吗?”竹屿的指尖在符纸上轻轻点着,“驯狼巫女是北疆罕见的非凡者,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若是用得好,能为大睿换来更多东西,不是吗?”
“倪大人,您听我说……”竹屿开始细细讲述自己的计划,隐去了可能损害倪舟利益的部分。
倪舟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猛地一拍桌子:“你疯了?你要用哈日珠拉来威胁萧绰和耶律皇帝?”
“驯狼巫女的价值,本就不止大人想的那么简单。”竹屿不急不躁,“她能为大睿带来的好处,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倪舟在院里踱来踱去,他一脸不敢置信:“太险了,这太险了……”
“你让我凭什么信你?”倪舟停下脚步,转身盯着竹屿。
竹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语气郑重:“倪大人若是信我的忠心,那不必多说——陛下日常用的符,谢先生的‘天下归’玉石,幽州的结界符……这些事,足够证明我。若是信我的行动,那下官可以把哈日珠拉近三日的行踪,一字不落地告知大人。”
他看着倪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些,够了吗?”
倪舟那张素来沉稳的脸,此刻却再也绷不住:“即便如此,你的计划也漏洞百出。比如怎么杀哈日珠拉,怎么支开她身边的盟友,事后如何确保北疆会答应条件……这些都是问题。”
“大人放心,这些都不是问题。”竹屿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倪舟的肩膀,“等我们从契丹人手里拿到契约,这些都迎刃而解。大人不该怀疑我的能力——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动手。”
倪舟往后退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稳住气息,声音里带着点绝望:“你疯了,你简直疯了!”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竹屿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倪大人,您难道不想要哈日珠拉的线索吗?”
倪舟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没回头,却也没再往前走。
竹屿轻笑一声:“陛下给的期限是一个月。”
“下官只需要大人帮个小忙,绝不涉及您的人身安全,事成之后,您定能得到陛下的重用。”
倪舟微微仰起头,望着廊外的紫藤萝,肩膀轻轻颤抖着。
竹屿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他太懂如何动摇人心——用对方最在意的东西,一点点敲开防线。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倪舟终于转过身,重新走回廊下,在竹椅上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竹屿跟着坐下,问:“大人想好了?”
倪舟抬起眼皮,眼底满是疲惫:“你可知,我此刻若禀报陛下,说你知道巫女的下落却故意隐瞒,你会是什么下场?”
竹屿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淡淡一笑:“陛下不会信的。大人先前审过我,该知道我先前并不认识哈日珠拉。况且这一个月来,我几乎没离开过皇宫,除非大人能证明,哈日珠拉藏在皇宫的某个角落,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倪舟再次沉默。竹屿太聪明,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他本可以转身就走,竹屿根本拦不住,可一想到陛下的期限,想到哈日珠拉的线索,他却很难离开。
“我能做什么?”倪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这事不难。”竹屿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下官只需要大人……做一点关乎感情的事。”
他擅长的从来不止权术,更懂人心。打感情牌的不只是赤那,还有姚玉宁。
他需要姚玉宁对哈日珠拉变心。这牌好打,因为两人相识日短,情谊不深;可也难打,姚玉宁的性子他太清楚,遇事第一反应定是先护着自己和姚府的名声。
他需要一个物件,一个在姚玉宁心中比哈日珠拉背后的萧绰势力更重要的物件。
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能祭奠姚府亡灵的仙品,二是能找到月惑的线索。
前者短时间内难以寻得,除非他知道苏挽月藏宝物的地方;后者却容易——他身边就有牧南箫。
抛开师兄弟的情分,牧南箫确实是颗好用的棋子。可竹屿做不到全然无情,尤其是在已经失去牧归荑这个好友之后。因此他想到了倪舟——这位刑部尚书审人的手段天下闻名,从没人能在他手下藏住秘密。
与其自己去审问,不如借倪舟之手。前提是,倪舟必须绝对保密。
“我只需做这个?”倪舟再次确认。
竹屿点头:“是的。大人只需审问出牧南箫口中所有关于精魅的事,仅此而已。事后,我就告诉你哈日珠拉的下落。”
“若顺利,你审完后的五天内,这事就能了结。”
……
倪舟的眉眼渐渐严肃起来,他深深地看着竹屿:“黄字级斩妖师——果然名不虚传。”
竹屿微笑着拱手:“大人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