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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天下归·凰鸣山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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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崔七声音的那一刻,段思邪浑身一僵。
怎么是他……真的是他……
他居然遇见崔七了,这孩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东西,但是他是竹屿的姘头,自己该如何交代?
崔七此时还不明所以,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探进半个身子好奇地张望着。
段思邪背对着他坐。程千武坐在对面,抬眼正撞见崔七的脸,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这小子今儿怎么愣头愣脑的。
崔七的目光越过程千武的肩头,落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
他钉在了原地。
“李平,快过来给段大人问好。”程千武的声音带着点不耐,他极少见到崔七这般失仪。
崔七这才猛地惊醒,费了些力气才挪动脚步。他一步一步往前挪,最终在段思邪面前站定。
“段大人,您安好。”
段思邪没有立刻说话。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素来平静温和的黑眸在崔七脸上扫了一圈,随即移开视线:“安好,这位‘小兄弟’。”
程千武多机灵,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端起茶盏打圆场:“哎呀,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段大人您别见怪,这孩子乡下刚出来,见了大官就怯场。”
“可是……”段思邪欲言又止。
怎么会是他?那个总跟在竹屿身后的半大孩子,怎么会跑到程千武府里做了仆役?
程千武催着:“李平,愣着做什么?给段大人倒茶。”
“不必了。小兄弟看着面生。”段思邪稳住心神,笑了笑,,“程卫长好福气,得了这么个精神的帮手。”
程千武没听出话里的异样,乐呵呵地摆手:“不过是个乡下孩子,笨手笨脚的。”他推了崔七一把,“还不快给段大人研墨?让大人瞧瞧你的手艺。”
“无妨,少年人难免慌乱。”段思邪拿起一支笔,在宣纸上随意画了道横线,“我这砚台是端州新贡的,得慢慢磨才出墨。”
崔七的心跳得像擂鼓。这人之前和竹屿在苏州有缘分,他一定知道竹屿的下落,一定知道!
墨汁渐渐浓稠,带着淡淡的松烟香。崔七磨得很慢,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
“这墨磨得不错,细腻。”段思邪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拿起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轻轻点了点,“程卫长没说错,确实是个伶俐的。”
程千武顿时眉开眼笑:“那是自然,我看中的人……”
“程卫长,”段思邪打断他,将笔放下,“今日叨扰许久,公务在身,我先告辞了。”
程千武一愣:“这就走了?不再坐会儿?”
“不了。”段思邪站起身,目光淡淡扫过崔七,“改日再登门拜访。”
崔七低着头,听见脚步声往门口去,心跟着提了起来。
程千武还在念叨:“这段大人怎么说走就走……”转头看见崔七脸色发白,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了?脸这么难看,是不是吓着了?”
“没、没有。”崔七慌忙低下头,将墨锭放回原处,“大人,我后院还有活没干完,先下去了。”
他几乎是逃着离开书房的,一路往后院跑,直到撞在耳房的门板上才停下。
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板,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段思邪来了,他竟然来了!那竹屿的消息,是不是就能问到了?
耳房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木桌。崔七反手闩上门。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段思邪。
崔七抹了把脸,他必须去找段思邪,就算是跪也要跪出竹屿的下落。
晚饭时,崔七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味同嚼蜡。素梅见他不对劲,凑过来问:“李平,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崔七摇摇头,脑子里全是段思邪的身影。他今晚就去。
入夜后,崔七借着上茅房的由头溜出了程府。月色朦胧,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只有巡夜的兵丁提着灯笼走过。
一路小跑着穿过几条街。崔七缩着脖子,在巷口来回张望。段思邪是朝廷官员,住的地方应该不难找。他看见巷尾有座宅院,门口挂着“段府”的牌子,朱漆大门紧闭,门环是铜制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老仆探出头:“谁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老伯,我找段大人,我是程卫长家的,有急事。”崔七压低声音说。
老仆上下打量他一番,皱着眉:“我家大人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行啊老伯,”崔七急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关乎人命的,您就让我见他一面吧。”他说着往老仆手里塞了两个铜板。
老仆掂了掂铜板,犹豫了一下:“那你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崔七站在门口,手心全是汗。不知道段思邪会不会见他,也不知道见了面,该怎么开口。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仆打开门:“进来吧,大人在书房等你。”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烛光。崔七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段思邪正坐在案前看书,手里拿着一卷书。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深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段大人,”崔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您告诉我,竹大人在哪里?”
段思邪翻书的手停住了,书页“哗啦”一声散开。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哪个?”
“就是竹屿!”崔七抬起头,“您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对不对?”
段思邪合上书,站起身走到崔七面前:“朝廷钦犯的事,岂是你一个仆役能打听的?”
“他不是钦犯!”崔七提高声音,“竹屿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会通敌!”
段思邪的眼神暗了暗。
他当然知道竹屿是冤枉的。但他真的要告诉这小子吗?竹屿回来这么久,都未曾去找崔七,他看的明白,竹屿本就不想让崔七担心他的事,他在这里要是做了崔七的好人,等到了竹屿面前,他要如何解释?
孰轻孰重,这个段思邪是可以分清的。
“朝廷自有公断。”段思邪转过身,背对着崔七,“你一个普通百姓,不该掺和这些事。”
“我不能不管!”崔七从地上爬起来,追到段思邪身后,“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从幽燕找到京城,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段思邪的肩膀微微一颤。
“他……还活着吗?”崔七问。
段思邪握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竹屿现在的处境,越少人知道越好,这对于他来说,才能有更多施展双臂的空间,就算是崔七,也不能知道。
竹屿的所作所为一旦暴露,他这个同谋也要掉脑袋。
“不知道。”段思邪的声音冷冷的,“天牢里的死囚,哪天没人没了?”
崔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
“说谎!”崔七的声音发颤,“你这个骗子!段思邪,你肯定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段思邪转过身:“放肆!朝廷官员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崔七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却还是梗着脖子:“我只要知道竹屿在哪里,哪怕他不在了,我也要知道他葬在哪里,我好去给他上炷香。”
段思邪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你走吧。”段思邪闭上眼,“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打听竹屿的事,对你没好处。”
“段大人!”崔七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避开。
“滚出去!”段思邪的声音拔高。
崔七愣住了,他看着段思邪紧绷的脸,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不是冷漠,是挣扎。
“是不是……他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崔七的声音平静了些,“是不是不能让人知道?”
段思邪的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崔七。
崔七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渐渐有了数。他抹了把脸,挺直脊背,对着段思邪深深鞠了一躬:“段大人,我不问了。”
段思邪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如果竹先生还活着,让他保重。”崔七说,“我就在京城等着,等他完事了,我再去接他。”
说完,他转身就走。
段思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崔七走出段府,暗自思忖。他不知道段思邪为什么不能说,但他能感觉到,竹屿应该还活着,没有像牧南箫说的那样,打入死牢了,而且在做很重要的事。
等着吧,竹屿,我就在这里等着。
……
段思邪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手里紧紧攥着那卷书。
前路艰险,他能做的,只有守住这个秘密,等着竹屿平安归来的那一天。
……
粉衣少年在密林中掠影穿行。
他身上未佩寸铁,身手却如兵器般矫捷,足尖点过腐叶时几乎不闻声响。倏然,一道黑影从斜刺里窜出,与那抹粉影瞬间缠斗在一处。
粉衫翻飞如落霞,黑影飘忽似鬼魅。
碎银般的月光从叶隙漏下,将二者交击的身影照得愈发分明。
“呃!”
一声短促的痛呼撕裂林间寂静。粉衣少年猛地踉跄,左肋不知何时已添了道血口,随即重重栽倒在地,溅起一圈尘土。
黑影并未停歇,周身翻涌的黑雾陡然凝聚,幻作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节突出如兽爪,指甲泛着乌青的光。那手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扎向少年敞开的胸膛。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