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影季节》十一桥

1、银盐情书·起笔篇

　　暗房的红灯像融化的玛瑙，在柯芮安的瞳孔里淌出细流。她将相纸浸入显影液，黑白影像在涟漪中浮现——梧桐道上少年单薄的侧影，校服下摆被风掀起褶皱，像振翅欲飞的白鸟。
　　"这张照片，"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显影夹掉进药水，"能销毁吗？"
　　柯芮安转身时撞倒盛着定影液的量杯，薛长瑜伸手去接，银色的药液却已经染透他袖口。暗红色光影里，少年冷白的面孔仿佛浸在血泊中。
　　"为什么要偷拍？"他抽走湿漉漉的相纸，未定影的影像在他指间迅速氧化，梧桐叶的轮廓融化成浑浊的灰。
　　暗房外传来雨声。柯芮安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道月牙形伤疤，随着握拳的动作泛起青白："是你先站在我的取景框里。"
　　那天之后，废弃美术教室的储物柜开始出现用显影液写的便签。柯芮安在红灯下展开纸条，氢氧化钠与对苯二酚的混合液在纸上蚀出焦褐色的字迹：「今天天台有积雨云」。
　　她带着海鸥DF相机上去时，薛长瑜正在给生锈的铁丝网缠蓝风铃。六月的暴雨将他的白衬衫浇得透明，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像未破茧的蝉。
　　"别动。"柯芮安按下快门时，薛长瑜忽然转身。取景框里他的瞳孔在闪电中收缩成针尖，仿佛被强光刺伤的夜行动物。
　　显影盘里的相纸渐渐浮现画面：少年背后灰紫色的云层翻涌如淤血，缠满铁丝网的蓝风铃在暴雨中碎成齑粉。柯芮安用镊子夹起相纸，发现右下角有褪色笔迹写着的化学式：AgBr→Ag+Br?。
　　"知道为什么我总穿长袖吗？"第三次在暗房相遇时，薛长瑜将碳酸钠溶液倒进停显液。他的白大褂溅满彩色显影剂，像是打翻的银河。
　　柯芮安正在冲洗他做实验的手部特写。照片里修长手指捏着滴定管，指节处却布满细小的针孔："你妈妈每周三来学校注射镇定剂时，医务室窗帘总是拉着。"
　　显影液突然剧烈晃动。薛长瑜撑在操作台上的手背浮起青筋，那些针孔在红光下像星辰的坟墓。柯芮安终于看清他小指的疤痕是齿痕——某个失控的深夜，母亲留给他的烙印。
　　梅雨季结束时，薛长瑜的储物柜塞满柯芮安拍的底片。全是没有显影的胶卷，用亚硫酸钠溶液塑封成琥珀。他在生物实验室的离心机里发现最后一卷胶片，浸泡在PH试纸调制的靛蓝色显影液里。
　　对着解剖镜的冷光源，他看见三十六个定格瞬间：自己藏在刘海后的眼睛，被化学试剂灼伤的手腕，还有那张被暴雨溶解的蓝风铃照片背面，用定影液写的字正在褪色——"你眼睛里的银河，其实是我显影过度的梦。"
　　转学手续办完那天下起太阳雨。柯芮安在暗房拆开他留下的信封，里面是母亲的精神鉴定报告和一张未曝光的相纸。显影液槽里，她最后一次看到少年在红光中模糊的轮廓，像一张永远无法定影的底片。
　　五年后柯芮安的摄影展上，那组《未完成显影》的中央摆着密封的显影罐。导览册写着："有些化学反应需要无限期静置"。开展当晚，有人匿名送来一瓶PH值5.2的醋酸停显液，标签背面是用银盐墨水写的分子式：AgNO3+NaCl→AgCl↓+NaNO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