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刀》恭自长

2、骨刀（二）

　　徐佳和李昂自大学相识至步入婚姻殿堂，不多不少正好七年。

　　七年的夫妻生活称得上是温馨幸福，徐佳将家中的大小事安排的仅仅有条，李昂曾打趣她是有一颗玲珑般的慧心。两人的工作也算顺利，李昂从事雕塑行业，名气不算大，但一双妙手下的雕塑栩栩如生，每一个来他这里的客户都能得到心中所想，对他的手艺赞叹不已，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有了稳定的客户来源。

　　收入稳定富裕，夫妻恩爱如初，堪称完美的家庭。

　　只是世上难求十全十美，夫妻七年，直至今日，徐佳怀上的孩子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流产，年初时怀上了一胎，只是不到三个月便又流去。

　　满打满算，这已经是她流产的第三胎了。

　　早些年的时候李昂对此并不芥蒂，甚至还安慰她只是缘分没到。这几年……倒不是说李昂态度如何，只是身旁的亲戚朋友来往间，多了不少风言风语。

　　朋友曾委婉劝她与李昂一同去医院检查，母亲也曾担忧地提上过一嘴。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事。”老人家如此说道。

　　“……”徐佳微蜷手指。

　　还不等她回答，徐老太婆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也别太过伤心……缘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你们还年轻……”

　　她的嘀咕声越来越小，徐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孩子，总会有的。”

　　“……还年轻。”

　　视线却越过了李老太婆，落在她身后的墙上，斑驳的红砖正爬着几只蚂蚁，忽又忙忙碌碌地钻入地下。

　　徐佳飘忽的眼神跟着蚂蚁一道进了腐蚀的洞。

　　不年轻了。她想。

　　再过一个半月，便是三十五岁了。

　　她没有多少时间来等这个缘分迟迟不到的孩子了。

　　这些年来，徐佳与李昂一同去过医院检查，两人都没有任何问题。前前后后的医生也只是劝她心情放轻松些，好好养身体。

　　只是类似的话听多了，便会心生厌烦。

　　寻常的法子不成，心中急切的人便会去找些……不寻常的法子。

　　徐佳下意识地将手往裤兜处贴了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摸到了有些厚度的东西。
　　——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

　　里屋忽然爆发出哭声，似乎是婆婆的，又夹杂些劝慰。

　　“妈——”

　　是李昂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哭咽。

　　徐佳回过神。她得过去了。

　　于是便匆匆和徐老太婆客气几句，朝里屋走过去。

　　跨过有点腐烂的木门槛时，她咽了咽口水。

　　屋里“节哀”一类的劝慰声此起彼伏，徐佳忽然觉得，有点渴。

　　***

　　生前为事忙碌，死后也留下了一堆后事等着去办。

　　寿衣、棺材、纸扎屋、花圈……等到众人大致摆完灵堂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婆婆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和旁边的老人聊着天。

　　徐佳终于和忙碌一天的丈夫聊上了话。

　　李昂瞄了一眼外面聊天的几个人，压低了声音说，“妈今天下午，提了一嘴爸的存款。”

　　徐佳问：“然后呢？”

　　“妈毕竟还在，所以我和姐都觉得应该把钱留给妈，弟没意见。”李昂的神色有些不明，“只是接下来办丧事的钱，估计得我和姐出了。”

　　徐佳点点头，李权明年才大学毕业，自然是没有生活来源的。

　　“只是……”徐佳有些犹豫地试探，“你姐不想拿钱？”

　　她和李昂的大姐李敏相处不多，但却也能看出，李敏极其在意钱财，生怕自己吃亏。

　　李昂瞥了她一眼。

　　“对。”李昂的语气沉重。

　　“她主动提出把收礼后的钱全部留给妈。”

　　“……”
　　徐佳望向院中的眼神一滞。

　　她看见了一个人。

　　院中的树枝杈半隐在黑夜，一个女人正站在树下，波浪卷发，平日里精致的妆容被卸去，疲惫的神情让她看上去有些苍老。

　　感受到徐佳的视线，女人朝她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是李敏。

　　“你怎么看？”李昂忽然问了一句。

　　徐佳睫毛颤了颤。

　　既然是这两姐弟商量好的，就没有她插手的道理。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听见李昂说，“她不想要钱。”

　　这句话过于莫名其妙，徐佳下意识抬头，李昂正看着李敏，黑夜让他的眼睛多了一丝神秘莫测。

　　她听见了他的一声冷哼。

　　很小，几乎是微不可察。

　　徐佳又望向了李敏。

　　她不像记忆中的那般高调张扬，只安静地站着。

　　自从这一次流产之后，徐佳就变得格外敏感。

　　比如此刻，她就觉得，李敏不对劲。

　　想了想，略有些无力地说：“你家的事，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李昂看她一眼，转身朝着里屋走去，沉重的音色隐入黑夜。

　　“你说的对。”

　　院里的人稀稀落落地离去，屋里的灯被拉灭。

　　夜黑了。

　　***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徐佳又梦到了自己流产的那一刻。

　　医院的苏打水味让她胃里一阵痉挛，“唰”地坐起。

　　屋里静悄悄的，漆黑不见五指，徐佳往旁边一摸，空的。

　　李昂不在。

　　可能是起夜去厕所了。

　　徐佳没有多想，从床上起来，脚半塞进鞋，起身就要去找水。

　　她现在有点渴。

　　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水的影子，她忽然想起，水壶和杯子似乎都在中间的屋子里。

　　口中的渴意催促着她去找水，徐佳也没多想，摸着黑就要往中间的屋子走过去。

　　只是还没出屋门，便听见有人声断断续续地从外面传来。

　　“她不要钱，你也不要钱，你们想要什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是婆婆的声音。

　　“对，”男声传来，徐佳听出来了，是李昂。

　　李昂的声音很平静。
　　“我只要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