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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冤家路窄 ...

  •   序

      “大叔,我们这是要去京城么?”小小的手紧紧抓着伍定远,孩子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

      这是个十岁上下的男孩,身量并不是很高,皮肤也因长年日晒雨淋而比平常小孩更为黝黑,五官虽还未长开,却能看得出这孩子浓眉大眼,应该是个极为活泼好动的娃娃。被孩童紧紧拉着手的高壮大汉,面相宽厚,眉目间却自有一股英正气概,再看那右臂在余晖里反射着刺目冷光,竟是一只精铁打制而成的铁手套,这正是那有“一代真龙”之称的天山传人伍定远与他在长洲收养的义子小鬼。

      这孩子极之敬畏伍定远,虽已被收为义子,一时之间却还难以改口,依旧以“大叔”相称。伍定远也不介意,只是烦恼孩子无名无姓,他又不愿随之前众人那般随口叫这孩子“小鬼”,好在两人上路,倒也省了称名道姓的麻烦。

      此刻听得孩子问,直接跳过夫君这一阶段成为人家爹爹的伍定远弯腰抱起那只到自己腰间的孩童,面上是淡淡的微笑:“不,我们先去西凉,而后再取道京城。”

      孩子睁着一双大眼,越见疑惑:“西……凉?”

      他自幼生于江南水边,又是个孤儿,便是京城也不知何处,更遑论地处西境的边城,只隐约从那个“西”字猜想大概是在太阳落山方向的地方,细瘦的手指指了指那一轮正要翻下山去的火红夕阳,语气里尽是开心雀跃:“是太阳觉觉的地方吗?”

      伍定远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轮已沉入大半的光轮,重重晚霞如太过喜庆的锦缎绫罗,将一方天空尽数染成紫红之色,带出黑夜降临前的最后暖意。方正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笑意,低沉稳重的声音慢悠悠地道:“孩子,太阳落下的地方,也远在九重天之上,我们是永远也到不了的。”他停了停,看怀中孩子冥思苦想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声,继续说道,“西凉是大叔的故乡,就像长洲娄江边是你的故乡一样。”

      小孩歪着头,黑得发亮的眼睛映着落日云霞,光华闪耀:“那我们是要回家啦!”

      伍定远见他无忧无虑的神色,又听他那欢呼一般的话语,心中也极为高兴,但在悦然之余却仍隐约生出丝茫然苍凉——

      天下何其大,可真正能称之为家的,却又到底在哪里呢?西凉是他的故乡固然不错,可一个“故”字便已与“家”划开一道线,成了偶尔驻足回首时身后一道寂静风景;从伍捕头到伍制使,从西凉到京城,可那原以为的安定之处,如今也已被他抛掷身后,焉还能视为“家”?

      “大叔?”小鬼看着眼前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庞,有些不明白那上面的表情。直到现在,他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了个“爹爹”,有了个“家”,但抱着自己的胳膊温暖坚实,仿佛就是最安全的避风港,而那闪着熠熠寒光的铁手套,又好似在证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安然无恙。

      伍定远低头朝怀里的孩子微笑了下,颔首道:“是啊,我们回家啦。”

      夕阳已渐沉,最后一丝暖意投向大地,夜幕降临前的风景宁静美好。

      立于天地,何须问家在何处?

      但心有所依,何处不可为家。

      01

      小鬼是个孩子,伍定远有伤在身,虽有卢云送的骏马代步,一日却也行不了多远,好在小鬼没出过远门,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伍定远早年当捕头时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对风土人情也较为熟悉,一大一小便你问我答我说你听,也不觉沉闷,等到了西凉城外,已是十一月。

      越往西行,天气越冷,风也越烈,这日正是冬至,阴了几日的天上总算见着了日头,暖暖温度洒在身上,聊胜于无。答答马蹄声由远及近,行人寥寥无几的官道上缓缓行来一骑,却是伍定远和他新收的义子。

      伍定远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自是不惧寒冷,那小鬼从小在江边拉纤,身体筋骨也还不错,但这风沙之地的寒气不同江南的温婉,伍定远担心孩子不习惯这种气候,早将个瘦瘦小小的身子硬是裹成一团棉球,坐在马上倒像是身前多了个圆球似的。

      “大叔,那就是西凉城么?”小鬼指着轮廓隐约的城头,满满都是好奇。

      伍定远勒马稍停,远望那曾是他全部天地的城池,三分平静七分感慨。当年仓皇逃离,故乡成了血色氤氲的伤痕横亘心头;后为公事与同僚悄然潜回,也未有诸多心神细想,此次回来,没有公务在身,方能细细品味再见故乡的种种情思。

      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便是西凉城南门,那里有一座荒庙,里面曾流淌下燕陵镖局齐家最后一人的血;过了马王庙继续往前,在第二个岔路右转,是一条巷弄,最里边靠左的那家住着他亦师亦友的老仵作黄济;拐出巷弄,是主街道,沿街店铺一间接一间,到了尽头右拐再直行百米,便是朱红大门、明镜高悬的西凉衙门……

      “大叔,那个人在飞呢,不过没你飞得高——”小鬼正东张西望,冷不防看见一道白影从路边树枝间一跃而过,若是夜间见了,大概会以为撞鬼,但现在是大白天,他目力又极好,当下便看得分明,那是个身穿白衣的大人。

      伍定远收敛心神,顺着看过去,瞳孔不由一缩——

      道边走出来的一群白袍客,正是那让他从伍捕头成了伍制使又到如今无官一身轻的昆仑派。而走在最前方那个手摇折扇、文人雅士般的男子,则不必说,正为自号“剑神”、如今更是神剑“擒龙”在握的昆仑山掌门卓凌昭。

      想起娄江一战无疾而终,伍定远心中激愤,不免寻思:“所谓冤家路窄,既已狭路相逢,不如再续前战,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定要替那燕陵镖局满门惨死之人报仇!”转念却又想到,“若现下真与卓凌昭两败俱伤,他去不了腊月二十日的大理寺三司会审,江充便得生机,柳门定遭大殃,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有恩于己的柳门之罪人?”

      左思右想正拿不定主意,低头却见怀里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仰望着自己,似是疑惑于他的突然勒马与沉默不语。伍定远心中一颤,顿时便有了定夺。

      “剑神”卓凌昭神剑在手,“一代真龙”伍定远却是伤势未愈,这一战,真若打起来,谁胜谁负是显而易见的。伍定远纵然可以不惜生死,但却不能让无辜孩子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思及此,伍定远撇过头正待扬鞭而去,却听一声朗笑直入耳中,随后便是一道清和嗓音缓缓叫出自己的名字:“伍捕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伍定远本不想理会,只是他刚才犹豫间,昆仑山一干人早已注意到这一骑两人,眼神好的也早就看清这马上大汉正是那阴魂不散专找他们麻烦的昔日西凉捕头伍定远。就如伍定远刚才所想,冤家路窄,岂能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当眼盲?更何况,自家掌门人都发话留人了,哪能让你装耳聋扬长而去!

      当下便有一人飞身掠至马前,挡住去路。瘦瘦高高、一脸阴沉,眼眉间还挂了几分险恶,除了那“剑影”钱凌异还会有谁?他倒未拔剑,只斜着眼,冷笑道:“伍捕头,我家掌门想请你过去说说话、叙叙旧呢!”

      他刻意加重了“捕头”二字,实则是讥讽伍定远在娄江上因卓凌昭一声“伍捕头”而不肯罢斗言和硬要拼个生死、最后落得个一剑穿胸过差点去见龙王爷的结果。

      伍定远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怒瞪一眼,拉扯缰绳便想绕道而行。那钱凌异见这天山传人不言不语,表情郁然,心中猜测这天山传人大概是被掌门那一剑挫了锐气、失了精神,忍不住又继续道:“那日娄江一战,伍捕头你不死不休,倒不知身上那窟窿可长好了?”话音还未消散,就见他身形闪动,竟是飞身一脚踢向那匹黑马的前肢,想让这天山传人也出出丑。

      他动作快,有人却比他更快。但见马上的魁梧大汉缰绳一紧,那黑马被他的力量一带,前半截身子硬是生生朝左转了个九十度,恰好避开钱凌异那一脚。还不止如此,就在马儿侧身的当口,那只戴着铁手套的右臂已顺势朝前滑过,不偏不倚正好堵在“剑影”前面,让其一脚落空后只能后退避开。

      钱凌异退开几尺,心中自是气恼,却也明白,若果伍定远还有着斗志,他定是打不过天山传人的。只是本想出出风头却反被挫了锐气,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更何况,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还看着他呢!正待要拔剑,忽听一道熟悉声音淡淡响起,却恰好解了他的围、让他有个体面的台阶下。

      能让“剑影”俯首的自然只有他的掌门师兄、一代剑神卓凌昭。但见这儒生打扮的一门之长微微笑着走近几步,虽是唇角微勾、笑意盈盈的模样,眼中神情却是凉薄一如这冬至日的空气,冷冷打在伍定远脸上,似笑似讽:“伍捕头,娄江一战,胜负已分,伍捕头可还是惦记着‘死得其所’,仍想与卓某对上一场?”

      这般说话,却是以为伍定远不忿落败,一路追查昆仑派而来。伍定远冷哼了声,没什么精神地开口:“卓掌门误会了,西凉乃伍某故乡,此行不过回来看看而已。”

      这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尚是剑拔弩张、生死相斗,此刻路遇,却浑然好像没有那场惊天斗争似的,言语往来极为平淡,把个小鬼看得极为惊讶。娄江一战,这孩子当时也在岸边看了个全部,刚才卓凌昭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个好像是那些喜欢拿着板子打手的夫子的人就是当日娄江上那个厉害的坏人,心中正自害怕,可三言两语下来,对方居然是言笑晏晏,自己的义父虽表情严肃却也不复当日那种杀气腾腾……

      十来岁的孩子,自然不清楚这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他一会惧怕,一会惊异,一会疑惑,眼珠子只在两人间来回打转。

      卓凌昭早就看到坐在伍定远身前的孩子,此刻目光淡淡掠过,却视若空气,只斜挑着眉道:“伍捕头长于西凉,却不曾到过我昆仑之巅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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