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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绪 ...

  •   第十四章

      位于东山的离教在现任教主离辛接任前只是个偏居一隅的小教派,溯其源,是百年前躲避乱世的一群人建立起来的一个自给自足的避难之地,教旨尊奉一向被视为邪神的炎王。
      十二年前,前任教主突然失踪,在短暂的混乱后,其内侄离辛被推上教主宝座。当时谁也没想到,在教中一直默默无闻的离辛会将离教发展成今天令整个武林都不敢小觑的庞大教派。
      虽然力量越来越强,但离教一直保持之前的低调和自行其事,基本不与武林中的其它门派往来,更说不上有什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这么个看似毫无野心的教派,之所以被全武林视为“魔教”,除了其尊炎王为护教之神导致教义中有不少诸如生祭、献妻一类令常人难以接受的条令外,大概就是由于其对教众的择选并无原则可言并且极其护短——不管是背负累累血债的江洋大盗,还是为人不齿的奸猾小人,又或是作奸犯科死有余辜的极恶之人,只要愿意归入离教、遵守教义、听从调遣,那么离教便会倾全教之力替其挡下任何前来报仇的仇家,这种挡,有时可能就是另一轮的杀戮。
      长而久之,离教便慢慢成了“魔教”,被视作武林公敌。尽管如此,离教并不会主动生事。因此这一次为了月门区区一个林晓,离教不仅主动寻衅滋事,甚至放话要追究到底,难免有点让人觉得奇怪——当然,如果真像某则流言所说,林晓乃离辛之子,那么“为子报仇”这个理由就十分乎合情理了。
      太极玉重现江湖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武林各大门派对魔教的关注,但还是有少数的门派觉得对方突然一改以往作风的行为古怪中透着阴谋的味道,不能等闲视之,因此派了不少弟子去往东山一带打探消息。
      东山并不在羽朝东方,而是毗邻西南庶族所掌控的无非山。说是毗邻,其实是站在两山最高峰的山头看近的可以、真要走起来骑马也得两天的距离。
      大部分来打探消息的各门派弟子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西南庶族的地盘,但也有一些胆大的取道无非山,想从后方绕进东山。而倒霉的就是这一拨——唯一连着两地的山道通向的是东山最高峰虎啸峰,也即离教总坛所在之地。这几个直接闯到人家后院去了的,还真知道了些应该有用的情报——比如魔教教主现在不在山上,比如魔教原来和朝廷有关系,最离谱的一点就是青城派似乎和魔教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所谓的情报,得及时有效地传送出去才有用,不然知道再多也是白搭。
      “左护法,教主虽然吩咐不得多生事端,但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刑堂堂主鲁毅看了眼议事堂中间被捆成粽子似的几个人,向暂代理教中事务的左护法蓝锐说道。
      蓝锐刚过不惑之年,平日喜做书生打扮,言行举止颇为斯文,乍一看去倒像个无害的穷酸秀才。他很早就跟着离辛,时至今日,教中地位仅逊于教主。听到鲁毅带了几分暗示的话,蓝锐只是摆手:
      “现下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多生事端,暂且让这几人服了药,羁押后山看管即可。”
      离辛下山前曾再三嘱咐蓝锐等人,他此行目的关乎全教未来,旦有差错,便会有覆教之祸,因此留守教众须得谨慎小心,莫要惹出什么事端。
      鲁毅曾是某名门的弟子,不知因何事被逐出师门,一次误入昔日仇家陷阱、命悬一线之时恰好为蓝锐所救,后来便在蓝锐引荐下加入离教。他性情激烈,又因曾被逐出师门而备受江湖中人耻笑,故此会对所谓的名门正派心存怨恨、想公报私仇也不足为奇。只是因为蓝锐的救命之恩和引荐之情,鲁毅在教中一向很听蓝锐的话,此刻见蓝锐这般吩咐,便也不再多言,领命去了。
      等人都退出去,蓝锐低声道:
      “出来吧。”
      一道略显娇小的人影从议事堂后厅闪出,一张带笑的娃娃脸,赫然是应在离村的洪雨。
      蓝锐看着眼前的少年,颇有感慨地说道:
      “许久未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在蓝锐的印象里,打从认识起,洪雨的模样就没有改变过,一直是这么张嫩得很的娃娃脸。
      洪雨笑了笑,不管何时何地,他似乎总能笑出来——即使是讽刺人的话语,也依旧能面带微笑、用轻松明快的声音说出来:
      “你倒是越见老了,想来是这费尽心思抢来的位子坐起来不轻松啊!”
      蓝锐只当没听到这似是无意的嘲讽——洪雨年纪虽然比他小,但真算起来其实比他高一个辈分,再加上如今双方立场的微妙,他是决计不能得罪这人的。
      “你这次会亲自出马,看来正如教主所言,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了?”
      洪雨却不接他的话:
      “有一阵没出来走动,倒没想到阿离这家伙真糊涂到和韩映雪搞一块去了……”
      他摇摇头,似是有些遗憾,
      “阿离是当局者迷,糊涂也就罢了,蓝锐你可算个旁观者,难道看不清韩映雪毫无胜算?”
      韩映雪一心只想复国,却不想想,观沧国早已湮灭于时间长河,而如今天下大定,年轻的帝王既有才干又有仁心,百姓安居乐业,又还有谁会愿意再回到曾经战乱不断、兵火涂戮的生活中去?便是朝中有不满新帝一半外族血统的势力,但最重要的兵权与相权却始终掌握在新帝心腹手中,那些不满者最多也只能暗地里抱怨而已。
      “离家祖训如此,我便是劝说也无用,只能誓死追随。”
      蓝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当年观沧国灭,国君因事先得到护国圣女的警示,一早便令其小舅子、当时的近卫统领暗中将宫内大批财物转运至如今的鬼门禁地,深埋于地下,待来日复国之用。这位暗中领命的王族贵戚便是离辛的太祖爷爷,据说这位离姓王爷安排其心腹家将接掌鬼门,自己则诈死远遁,混在流民中一路向南,最终落脚于东山,随后逐渐成教,静静蛰伏,只等幸存的观沧王族后裔出现,共商复国大计。
      从小就被选作离辛影子的蓝锐清楚个中缘由,又何尝不知离辛此举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但他也知道,韩映雪若不出现,离辛或许一辈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但既为圣女后裔、又是观沧王子的韩映雪都找上门来了,从小被教育要“匡扶皇室、复我观沧”的离辛又岂会推脱!
      洪雨哼了声,从腰间掏出个纸包,一把塞进蓝锐怀里:
      “既然你们自己找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我答应了亓姑娘,万一事情真到了没法收场的时候,便将此物交给离家,算是她对离家的一个交代。你收着吧。”
      蓝锐有些为难:
      “但教主此刻不在——”
      “所以我才来的!阿离那家伙想尽忠是他的事,你要真想他死,就等他回来把这东西原封不动交了。要不然,你就自己斟酌着办吧。”
      洪雨略微提高了点声音,语气似是恨铁不成钢,面上却微微有着几分笑,更显得稚气未脱。
      蓝锐闻言,终是默默接了。
      “行了,我走了。”
      洪雨挥了挥手,径自进了后厅——那里面有一条只有历代教主及左右护法才知道的暗道,直通山下。
      而与此同时,身处鬼门禁地的卫明和叶以东正打算潜入地宫、探个究竟。
      地下的震动引来鬼门的人察看后,单独留下的红绡并未滞留很久,大概是下面传了什么口信上来,她启动机关合上入口后便径自离去了。
      确定对方确实离开后,卫明和叶英东重新来到石碑前。
      那石碑有一人宽,高三尺有余,因长年风吹雨淋,边角已被磨圆,刻字也有些模糊不清。
      “入口的机关应该在这石碑之上——”
      卫明伸手细细摸过石碑上的刻痕,触手之处除了字迹的起伏凹凸与石料的冷硬感,并无异样,但略微使力却能感觉到有几个字格外松动。卫明皱了皱眉,这类型的机关他是知道的,关键在于要按顺序启动各个触发点,而刚才红绡动作时刻意挡住了石碑。他又仔细去看那段模糊不清的文字,想从中找出点提示什么的。
      “等等,我好像知道顺序……”
      叶以东伸手按住卫明轻放在石碑上的右手,
      “小时候误闯那次,当时是被徐门主找到带出去的,他告诉过我。”
      卫明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面带微笑的叶以东,一时之间倒忘了抽出手。叶以东瞧他难得露出的好奇表情,唇角翘得越发高了。根据当年看到的顺序,叶以东依样画葫芦地在几个字上按了一遍,一边简单说了下当初的事。
      他那次误入禁地被困,大人们发现前就被当时的少门主徐奉江无意中发现。徐奉江那时也不过十三、四岁,对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叶以东倒很喜欢,带他出去时恰好经过石碑,也不知是想逗叶以东开心还是怎么的,徐奉江告诉了叶以东地宫的秘密,还特地打开了入口让其看。
      “鬼门现任门主我也有过一面之缘,印象里是个磊落的汉子,只可惜总被那不争气的弟弟连累。”
      卫明点了下头,目光落在相叠的两只手上,略一停顿后便借着说话的时机抽回了自己的手。
      此刻入口正徐徐打开,叶以东全神贯注在那渐有轻风拂面的黑魆魆的洞口,但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觉心头似乎也随着手中滑走的温度蓦然一空,便忍不住侧眸看向卫明。后者正低下头去看已露出大半的洞口,微垂的眼睫压住了眼中神色,只留了个在晦暗月色里不太明晰的侧脸轮廓,微微抿着的唇角与平时无异。
      那洞口与他们刚才所见略有不同,不再是口直上直下的深井,而是出现了一道青石铺就的斜梯,向左拐入黑暗中。卫明有意下去一探究竟,但又不想让叶以东涉入此事太深,便琢磨着好言好语劝了这人让他先行回去。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抬眼却见叶以东不看那入口反而盯着自己发呆,不免奇怪,随口问道:
      “……怎么了?”
      他问的声音自然不会很大,叶以东却一脸受惊的表情猛地转开视线,边摇头边回答:
      “没事,刚才想事儿一时走神了!”
      卫明沉默了下,有些犹豫地开口:
      “要是担心厉星瑶的话,不如你先去接他?”
      他很清楚厉星瑶在叶以东心中的地位,因此下意识里总觉得能牵动这人心绪的也只有那个人,加之正在想着怎么支开叶以东,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倒符合了他的心境。
      突然蹦出厉星瑶的名字却让叶以东有些糊涂,他蹙了蹙眉,有些莫名其妙:
      “说什么呢,我几时说担心星瑶了?”
      他停住话头,看着对面露出几分懊恼神色的人,心思一转,突然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脸色顿时一冷,也不再说话,只死死瞪着对方。
      “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他和单大侠……”
      卫明苦笑了声,找了个虽然蹩脚但大概还算说得通的借口,
      “毕竟那两人关系挺复杂的,单独在一起总有点不妥?”
      叶以东听他这样说,反而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话才好。他心里不是不清楚卫明对自己的感情,但他向来认为感情是一个人的事,两情相愿固然顶好不过,若只是一方有情一方无意,那当然也怪不得无意这方心似寒铁——可问题或许不在有情无情,而在自己的态度?叶以东蓦然想起辞别左续时,对方三分真心七分调侃的玩笑话:阿晴,好不容易有个对你一往情深的人出现,瞧你的样子也挺中意对方的,就别死心眼地光顾看着你那位永远不会属于你的小青梅了,幸福这种东西,一不当心就错过了啊!
      就如左续所言,他确实挺喜欢卫明的,似乎只要这人在自己身旁,就会觉得轻松自在,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平和安稳感,如柔软轻灵却无形无迹的和风,让他有点心生眷恋,不愿与之分离。但——仅仅这样就接受对方的话,感情上的不对等必然会带来相处中的失衡关系,而那时造成的伤害势必要比现在这种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关系更重……
      他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好时候。抬眼瞧见卫明一边观察着入口一边分神打量自己,叶以东微微笑了一下,开口道:
      “下去看看吧,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有些事,可以押后再论,问题还是一个一个解决吧。
      卫明正在忐忑自己的理由是不是太刻意,却不料良久沉默后,等来这么句一扫前情的提议。他看了眼面露微笑的青年,虽然叶以东在他面前少有平时那种冷漠,但像这种温柔中夹杂着几分苦涩的神色却也是绝不多见的——即使是在面对或提及厉星瑶时,叶以东的温柔表情里一般暗藏的是几分宠溺,绝不会有这种苦涩。
      “我先下去探一探——”
      见叶以东闻言一挑眉的表情,卫明忍不住失笑,他摆摆手,
      “我的意思是,我先下去,你在这帮我把个风。看能不能找到机关从内侧关闭入口……这样我们才好一起进去。”
      说到后面两句时,他人已经迈上斜梯,向下走了两步,又强调似的表明了下不会单独行动的意思,这才转身仔细摸索起周边墙石。
      叶以东轻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好笑。
      环眼四顾,半弯斜月挂在天边忽隐忽现,近处那片榆树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虫鸣,如果不是此刻他们正在做的事,倒是个再平静不过的微凉夏夜。卫明还在四处摸索,他看了会,便转头研究起默然伫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碑来。
      石碑用的是东山石,这种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山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难以开采而并不普遍,不过据闻先帝极爱此种石质,因此朝廷工部方加大了开采量,到如今,也算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石质了。目光再落到已经有些模糊的刻字上,叶以东一边辨认一边随之轻声念道:
      “风云乱,平湖……渺离音。晨雨系舟……系舟高柳台,路迢迢去日多时。荷……”
      声音停了下来,后面的几个字几乎已看不出刻痕走向,完全无从辨认。叶以东伸手细细去寻找那些被风吹雨淋磨掉的痕迹,想以此推断出到底是什么字。
      “找到了——”
      这边卫明已经有了发现,他侧头招呼叶以东,见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那纠结一首词,不免笑了起来,
      “荷绿染乡情。词名江南柳,是观沧国最后一位国君送别友人时所书。这里只是上半阙,下半阙应该是那位友人应和而成。”
      他顺口接到,显然对这首词知之甚详。他与韩映雪现在虽是对头,但毕竟是从小就朝夕相处过的师兄弟,加之韩映雪的亡母与卫明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人在反目前甚至算得上是无话不说的亲近。
      “哦——”
      叶以东沉吟了下,抬眸道,
      “找到机关了?”
      卫明点头:
      “我们下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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