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暂别 ...
-
第十一章
静静燃烧的火把因为四周垂吊的水色轻纱而蒙上了层雾色,若有若无的檀香浮在空气里,略微缓解了过于寂静带来的莫名压力。
韩映雪看着眼前的蒙面黑衣人,一脸不耐烦:
“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一事归一事,现在才讲没带东西来?”
黑衣人瞅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声音透出股阴戾:
“一码归一码自然不错,可这做交易得讲究个公平,我家主人拜托韩公子两件事,您连最简单的带个人回来都没做到,主人说了,另一件事暂且不论,这人,韩公子您务必带到。至于韩公子要的东西,只要见到人,必定双手奉上,决不食言。”
斜靠扶手的青年牵起嘴角,面上那道过于狰狞的伤疤在蒙蒙光线下模糊了几分,以男人而言过于柔和的雅致五官看上去十分和气。
只是跟了韩映雪多年的水云清楚,这男人越是表现得无害,就越危险。她绷紧了身体,只待一有不对就出手。
“当初说的只是在人身上种下情蛊,要是顺手就带回来,结果那东西无效,是你们这边出了问题,与我何干?”
韩映雪慢悠悠地笑着,略略抬头在火光下打量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
“换了个人去,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你们还好意思说我办事不力?”
蒙面人似乎轻笑了声,放在身侧的手抬起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韩公子,关于这件事,我家主人也说了,没弄清楚,是我们的责任。”
权当没看到韩映雪脸上的嘲讽,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递了过去,
“所以主人命我带了份厚礼给韩公子,以示合作诚意。”
盒子也就巴掌大小,银闪闪的,还镶着翠玉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玩意。
韩映雪只是看着,并不伸手去接。
黑衣人见他不动弹,便自己开了盒子——盒中放置的是一片通体透明的薄玉,形状乍看毫无规则可言,仔细端详了就会觉得有点像是几弯眉月交叠而成。
“呵,好大的诚意——”
韩映雪这才伸手拿过那银盒,目光落在那玉符上,也不知是不是满意。
“韩公子,主人的话和东西我都已带到,您有没有需要我带回去的话或东西?”
黑衣人松了口气——韩映雪肯收了这东西就证明他还没想着翻脸。
韩映雪并不搭理他,只把玩着那枚玉符,至于银盒早被他随手搁一旁的烛台边了。
黑衣人也不急,垂着头静静等待。
“公子,阿九回来了。”
水云站在门边,一眼就看到远远有个身影飘似的靠了过来,索性当了回给人台阶下的出头鸟。
韩映雪这才抬头,轻笑一声: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东西我收下了,至于人,我就好人做到底,索性直接给他送过去。”
黑衣人抬头,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
“那小人告辞。”
“走好不送。”
“公子。”
被称为阿九的女子进了室内,朝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水云点点头,才向座上的韩映雪行礼。
她相貌顶多算得上个清秀,但举止言行爽利干脆,眉眼间有一种不失柔美的英气,忍不住让人想多看几眼。
“回来了,正好这个送你。”
韩映雪手一扬,那枚玉符就落入了阿九手中。
阿九看了眼不知有何用途的玉符,大概是习惯了自家公子心血来潮的举动,道了声谢,便转入正题:
“公子,鬼门那边都安排好了。不过姓洛的临时变了卦,说必须带着他才说出进入地宫的方法。”
韩映雪皱了皱眉:
“带着他?”
阿九点头:
“他说他要去找样东西。”
轻纱飞扬的半开放式大厅陷入一阵沉寂,随后韩映雪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
“那就带上他,那小子虽然狡猾,与我们却无矛盾,只不过刚好可以同个路,互相卖个人情而已。”
阿九应允了声,微一迟疑,又道:
“公子,你为什么要帮别人抓小公子?”
韩映雪笑了一声:
“就知道你一回来准得问这个。也没什么,看他日子过得那么悠闲,就给他添点麻烦。”
阿九听他这回答,一时之间倒愣住了,想了想,有些无奈: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任性妄为的脾气啊?”
她看上去年纪轻轻,口气却是十足的老气横秋,隐约还带着点长辈似的宠溺,不免生出一种不搭调的怪异感。
偏偏韩映雪对此毫无反应,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合着银盒,语气平和:
“阿九,你可别同情心泛滥想着去帮忙,犯不着,就他那身手和心思,除了命里的克星,谁真伤得了他?”
阿九只是皱眉:
“小公子已经遇上了?”
“应该是。”
银盒扫落地面,韩映雪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阿九能感到他身上隐约散发出的焦躁之情。
“这……”
她的话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喧哗打断。
本已离开的水云匆匆走进大厅,神色严肃:
“公子,离教的人来了。”
***
“晴曦,林晓是中毒死的,跟你那一掌无关,更与厉星瑶没有瓜葛。”
沙哑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坐在船头的男子抚摸着手中竹箫,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淡淡倦意。视线虽然是落在叶以东身上,但眼神却有些茫然,强打起的精神只是让他显得更疲惫。
叶以东正翻着本异闻录,闻言抬头,脸上淡淡的一丝笑,眼中却并无笑意:
“为何这么说?”
卫明不曾看过林晓的尸体,这个中毒的判断又是从何而来?而且听他语气,倒像是已经知道谁才是真正凶手。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叶以东看着眼前好像并未听到自己声音的男子微微叹了口气。
为了避开人烟,两人选择了从水路回月门,路程虽然远了些,比起马上颠簸还是要舒适不少。卫明身上的“迷醉”就如容兵销所言,因了炫龙吟的克制而并未发作,但出现精神恍惚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有好几次,都是说着说着人就愣在那。叶以东问过他一些情况,不过卫明只是摆摆手,轻描淡写的带过。
叶以东几乎都已经有些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呆愣木然,此刻见了,也没了最开始的着急,只伸出一只手向对方的前额探去,想看看是不是有发烧迹象。
因为他的动作而惊醒的卫明往后靠了靠,避开了叶以东的碰触:
“抱歉,我是不是又发呆了?”
他边说边起身,声音一下就消散在江风里。
叶以东先是因他的躲闪而顿了下,待回过神,探空的手顺势一转就去扣卫明的手腕。卫明本能地一晃手,只让他隔着衣物捉住了左臂。
为了迁就那只紧紧抓在胳膊上的手,本来是站着的男人不得不略弯下腰,正好对着那张冷然的美丽面孔。
“怎么了?”
询问的声音十分温和,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叶以东的母亲有着外族血统,他的发瞳颜色虽然也是黑色,但离得近了就能发现,他的瞳色更接近墨蓝,就像是夜幕笼罩下的天空颜色。
现在,夜空一般的双瞳正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刚毅面容,三分疑惑七分肯定。
“你怕我碰到你。”
听不出抑扬顿挫的清冷声音,用的是陈述语气。
卫明眨了下眼,似是解释地回答:
“我身上有‘迷醉’,还是小心点好。”
叶以东也勾起唇,挑出几分冷冽笑意:
“眼睛能泄露很多秘密,但你的眼睛不是。你控制得很好,不管心里怎么起伏,依旧可以毫不动摇地正视别人……不过,”
他微一停顿,嘴角的笑意深刻几分,
“自己大概不知道吧?你每次一紧张,就会像这样,不自觉地眨眼。”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卫明略一迟疑才回答。
叶以东却能察觉他极轻微地挣了下手臂。
微眯起眼,叶以东轻轻笑了起来。
仍维持着半弯腰姿势的男子不明白他笑什么,正想挣开被捉住的手臂,却不料本来只是形式上抓着的手突然收紧力道,尔后上半身便因突然的拉扯失去平衡,直接倒向前面坐着的白衣青年。
叶以东将人半拉入怀中,本压着书页的左手抬起扣住卫明的后颈,让他抬头。
“晴——”
带了几分惊讶的声音没能说完。
卫明显然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一瞬的无措。
两人额抵额,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果然有点烧……”
呢喃了声,叶以东略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却没有放开手。
卫明想往后再退开些,扣在脖子上的手相应地加大了点力道阻止他的动作。
“晴曦?”
带着点嘶哑的声音里除了困惑,还有担忧。
叶以东皱了皱眉。
有一种淡淡的清甜香味漂浮在空气里。
虽然味道很轻,闻起来却让人心神皆荡,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目光落在眼前微微抿着的薄唇上,叶以东松开了对卫明的禁锢:“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没了束缚自己的劲道,黑发青年明显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才淡声回答:“我没注意,还以为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叶以东挑眉看了他一会,突然站起身,身体凑近前去,几乎整张脸都埋到了卫明颈间。他二人身高相仿,这般动作倒好像是抱在了一块。
卫明大概是已经定下神了,也不挣扎,只伸手轻轻拍了下白衣青年的肩:“怎么了?”
“是你身上传出来的。”叶以东叹了口气,退开一步,眉峰皱着,很是烦恼的样子。
“什么?”卫明有些不解地抬手嗅了嗅,“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么?”
容兵销是说过“迷醉”会散发出一种味道影响周围人的心智,但真有的话没道理他自己闻不到吧?他抬头仔细端详了下叶以东,见对方似乎并没受到影响,方有些安心,身体也往后退了几步。
叶以东注意到他的动作,撇了撇嘴:“你干嘛,放心,我不会袭击你的。”他掏出之前容兵销给他的瓷瓶,摇了摇,“你忘了我有这个,不会被‘迷醉’迷失心智。”
卫明微微一笑:“我很放心,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叶以东重又坐下,有些心不在焉地抛着手中的瓷瓶:“这附近哪里有什么极寒之地……”
卫明也在另一端坐下,看着沿岸苍翠欲滴的风景,并不言语。
现在正值仲夏,就是水中,也只能算得个清凉,除了位于极北的天山,哪里会有极寒之处。
“啊,对了!”恍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叶以东露出点笑,“延之的别馆好像就在这附近的山上——”
***
位于云里山的别馆依山势而建,几乎占去了大半个山头。
别馆的主人左续此刻正坐在专为观景而设的凭风阁中悠然品茗,看上去虽闲淡得很,视线却不时落在不远处的冰泉里的两道身影上,隐约带着些打量。
他并不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叶以东对厉星瑶之外的人如此上心,难免会有点好奇。
“迷醉么……”
喃喃了声,左续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玉杯。
身为江湖人的叶以东或许不知,但青州商行的少主人却很清楚“迷醉”这玩意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毒物,如果不出意外,下此蛊毒者,必定是皇宫里的人。而这样一来,那个叫卫明的男人说不定会是个大麻烦。
之前的调查一无所获,左续并未放弃,前几日他方算是找对方向,得了些有用的情报,心中已模糊有了个大概猜测。本打算去月门,却不料这人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他一桩事。
他一个人想着心事,也没注意本在冰泉中疗毒的两人已走到凭风阁中来。
“延之,你发什么呆?”
叶以东在他对面坐下,一边问,一边斟了杯茶随手递给卫明,尔后才给自己倒了杯一饮而尽。
卫明接了茶,并不喝,只是朝左续略一点头:
“左兄。”
左续闻言回神,恰好见到叶以东递茶给卫明的动作,不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只是在想,难得你这回不担心星瑶啊——”
依着平日的叶以东,绝对是以厉星瑶为优先。
叶以东挑挑眉,并不作答,只是笑了笑。
左续也不追问,又言:
“小南去月门找你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叶以东记起另一桩事,便随口问道:
“那夜贼之事,如今怎样了?”
“销声匿迹。”
左续耸耸肩,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消失得叫一个干净利落,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似的。”
一直在旁安安静静看风景的卫明突然问道:
“什么夜贼?”
左续看他一眼,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落在卫明身上的目光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卫明听完,略略皱眉:
“这么大的案子,查不出丁点蛛丝马迹不说,官府居然不打算追究到底?”
不止一位的朝廷命官死于非命,按道理极有可能掀起一场风波,但根据左续了解到的情况,在那夜贼消失后,追捕行动竟也一并停止,简直像是打算就这般不了了之!
叶以东对这种事没啥兴趣,见卫明似乎很是关心,心中不免奇怪:
“官场凶险,买凶杀人也是司空见惯的,若这买凶者有权有势,就此息事宁人也并非不可能。”
卫明听他如此说,张了张嘴,似是想反驳,最后却只轻叹一声:
“也对。”
叶以东听他那声轻叹,又瞧他显然是敷衍的回答,顿时生出几分不悦,却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生气对方的言不由衷还是别的什么。
“依我看,这事啊,绝非单纯的买凶杀人。”
左续喝着茶,慢悠悠地打破了一时的沉默,
“那夜贼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五天前,地点是皇宫。”
这话一出,叶以东和卫明均是惊讶:
“皇宫?!”
左续点头:
“夜探皇宫,不管是什么目的,都为诛九族的大罪。任那幕后主谋如何权势滔天,也无法压下这种惊动天听的大案吧?可偏偏这案子搁置了下来……”
他顿了顿,微微眯眼,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皇上默许了不予追究。”
轻微的喀嚓声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响起,凭风阁里的空气也瞬间凝滞住。
叶以东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卫明,目光落在他握杯的手上——那只白玉杯已然出现几道裂缝。
“抱歉,失礼了。”
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情绪外显的男子很快就收敛好自己的气息,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过歉后便起身,
“晴曦,我大概不能和你……”
话还未完,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栽倒,幸好叶以东眼明手快地接住对方。
“怎么了?”
左续倾身过去,只见卫明神色并无异常,唯有一双眼隐约蒙了层阴翳,失了神采。
“失去意识了。”
叶以东伸手探了探怀中男子的额头,锁起眉,
“没有发烧啊,怎么会突然这样……”
左续索性站起来,绕到两人旁边:
“要不要我找个大夫来?”
叶以东摇摇头:
“一般的大夫派不上什么用场。”
“那先把他抬到床上去——”
左续伸手在卫明眼前晃了晃,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的症状,睁着眼睛失去意识?”
“我没事……”
蒙着暗影的眼突然眨动了下,霎时又生动起来。
左续收回手,尴尬地笑了声:
“卫兄,你突然倒下去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啊!”
卫明从叶以东怀里爬起来,一只手撑在石桌上稳定身形:
“只不过是后遗症罢了,不必担心。”
他说着,咳了几声,朝正盯着自己的叶以东微微笑道:
“晴曦,我有些事要处理,不能陪你回月门去了。”
叶以东想了会,点点头:
“你既然有事,我自然不能强留。不过怎么也得等你身上的蛊毒解开吧?”
卫明摆摆手,摇动间乌玉镯似乎发出细微清响:
“不,这事情况紧急,不容拖延。‘迷醉’于我只是稍微麻烦了点,却并无大碍,你无需替我担心。”
“赶时间的话,我把追风借给你吧?”
左续突然插嘴言道,笑眯眯的模样和此刻的氛围很是不搭。
叶以东瞪他一眼,显然很是不满他的突然打断。
卫明略一迟疑,大概是考虑到自己身体状况,便点头:
“多谢左兄美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