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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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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江昭阳推门时带进股潮湿的江风,吹得烛芯爆开一声脆响。
“师兄,你回来了。”楚天意正迷迷糊糊趴在榆木矮桌上,发髻上的绸带歪斜着垂到一旁的陶碗里,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豆大烛火跳动着光。
看着睡眼惺忪的小师弟,江昭阳微微松了口气,掬起铜盆里冰凉的井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滚进衣领,转身在其中一张铺了黑色被褥的木板床塌上和衣躺下,“快些睡吧,明日要过落鹰峡。”
楚天意应了一声吹灭烛火,往另一张床上一躺,虽然挣扎着还想问点什么,奈何困来如山倒,很快就沉沉睡去。
江昭阳盯着灰褐色的木制房顶出神,想起陆持云面对突袭淡定自如的样子,哪有一丝性命堪忧的惊惶紧张?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
人的一言一行很多时候只是做给旁人看的,为了掩盖不愿为人所知的另一面。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所谓的玩世不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陆持云身上的甘松香气,他又想起月光下陆二公子轮廓深刻的面容和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江昭阳意识渐渐模糊,沉入梦中。
从纭城往西走不远便是黎朝的地界。黎朝已占据中原近二百年,面积有东闻的五倍大小,是这片大陆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国。
中原武林大小门派层出不穷,各路英豪林立,有的问出身、有的问拳头,有人光明磊落自然也就有人蝇营狗苟,风光也残酷。
江昭阳带着楚天意一路风餐露宿,很快就到了和川。他仰头望着城楼上斑驳的"和川"二字,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宁州太极剑门,还有四分之一路程。
“师兄呀,我们火急火燎赶了十天路,脚底都要磨出泡来了。离六月还早呢,不如就在这里修养两天?”楚天意知道师兄这次出谷除了参加“百盟论道”,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从纭城出来这段时间也跟着老老实实赶路,没敢再到处撩闲。
江昭阳点点头,揉了揉眉心。这些天他确实累了,连累小师弟陪他一起也没有怨言。
九年的漫长岁月里他已经学会了耐心等待,可是越是靠近宁州,他心里难免开始忐忑,越是期待也越害怕落空。
江昭阳难得舍得花银子,在楚天意震惊一整年的目光中淡定拉着他走进了和川最好的酒楼——云海居。屋檐下悬着十二盏走马灯,绢纱在穿堂风里旋转,跑堂端着鎏金托盘穿梭其间,酒香扑面而来。
是不是那天陆公子给了师兄救命报酬,师兄偷偷藏起来不告诉自己?楚天意咂咂嘴,不顾江昭阳阻拦点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外加一壶佳酿,开开心心埋头苦吃。
江昭阳冷笑叫来小二,掏出一块碎银要了一间上房一间下房。
“你住下房。”他言简意赅。
楚天意不可置信看着他二师兄,怨念犹如实质:“二师兄如此苛待我,我回去是要跟师父告状的。”江昭阳懒得搭理他,慢条斯理地吃着。
但是很快他就吃不下去了。
——谁能告诉他,陆持云为什么在这里?
陆持云带着冯轲走进酒楼,一身藏蓝长袍,绛红腰封上嵌着和田白玉雕饰,领口微敞,襟前及袖口的金色祥云暗纹若隐若现,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江昭阳吸取教训,只瞥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去,镇定自若拿起手边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师兄,那是酒啊。”楚天意吃惊,万溪谷谁不知道二师兄沾杯即醉。
“……我知道。”江昭阳被烈酒呛得眼眶发红,勉强本着脸,感受到辛辣的液体开始从胃里蔓延,却清晰感知到那道目光正掠过自己发梢。
饭毕,江昭阳还是给小师弟换了一间上房,天色已经不早,二人便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江昭阳昨夜睡了个好觉,早早起来把功练完。今天天气不错,日光温煦,连带着人心情也好起来。
江昭阳收拾好后走出去,木梯刚下到一半,就看到楚天意正站在下面不远处,笑嘻嘻地和一个穿着淡青灰劲装年青人勾肩搭背,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此人左眉骨有道寸许刀疤,轮廓英挺,腰间悬着佩剑,鹿皮护腕边缘磨得发白,显然是常年兵刃不离身,正是陆持云的那位护卫。
“……”江昭阳面无表情的站到楚天意身后,抬手崩了一下眼前马尾束的歪歪斜斜的脑袋。
楚天意吓了一跳,埋怨道:“师兄你做什么吓我。”
“师兄,这是冯轲冯大哥,陆公子的贴身护卫。”他继续哥俩好地拍拍冯轲的肩膀,“这是我师兄江昭阳。”
冯轲冲他抱拳,敬重道:“江少侠,幸会。上次在纭城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家师教诲江湖中人本应互帮互助,何况当时情况危急,冯兄不必言谢。”江昭阳向他回礼。
“江少侠年纪轻轻便武艺高强、侠肝义胆,冯某佩服。”冯轲忍不住赞道。
“冯大哥说上次纭城的事陆公子十分感激,听闻我们也是要去太极剑门参加百盟盛会的,特地让他来邀请我们同去呢!”楚天意兴致勃勃道,随后遗憾的摇了摇脑袋,“冯大哥,陆公子的好意我和师兄心领了,我们……”
“冯兄,那就叨扰了。”江昭阳拱了拱手,无视了小师弟惊奇的眼神,笑容十分得体。
楚天意瞪大眼睛,他还以为师兄会。
冯轲笑着说:“江少侠和楚少侠风姿了得,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定然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能与二位少侠结识是我家公子的荣幸。”
“二位少侠,这边请。”他伸出手为二人引路,边走边说:“我家公子正在马车上等候二位,马车简陋,还望见谅。”
楚天意狐疑地盯了江昭阳一路,这真是他师兄,不是魔教歹人易容假扮的?
江昭阳走到马车前站定,微微低头对比他矮了一些的楚天意说:“小师弟,我看你与冯兄相谈甚欢,不如在外面和冯兄做个伴,也省的漫漫长路无聊困乏。”
楚天意和师兄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唉声叹气道:“看来师兄觉得我聒噪了,冯大哥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冯轲微微一笑,睁眼说瞎话:“楚少侠为人率真,又风趣健谈,冯某何来嫌弃?”言罢便带着楚天意往前室去了。
江昭阳轻叩车门,听到应许后,才轻轻打开。
车厢内部通体由小叶紫檀打造,四面皆是镂空雕饰,光影斑驳,松软的虎皮地毯踩上去犹如云端。卧榻上铺满绛紫色云罗绸缎,绣工繁丽的锦衾被随意堆在角落,檀木桌上煮着一壶上好的普洱,茶香混合一丝着淡不可察的甘松香气。
江昭阳越过车凳一步踏上去,向陆持云作个揖,端庄有礼。少年今日换了件月白直裰,银线暗绣的竹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和楚天意一样也束了马尾,如墨的长发梳得整齐清爽,几缕碎发散在如玉颊边,眉宇间尽显少年意气。
陆持云撑着臂膀懒散地斜卧在一侧软榻上,看他进来也并未起身迎接,只冲他颔首示意。
江昭阳没理会他的无礼,自去另一侧坐下。
马车内一片安静。
江昭阳目光环视一圈,最后盯着一旁平时陆持云权当装饰的书柜顿住了。
陆持云看得有趣,抬手扣了扣桌面,“江少侠请便。”
江昭阳也不客气,转身在书柜里挑挑拣拣,翻出本此前未读过的《玉娇梨》,放在桌上细细看起来。
泛黄的扉页被江昭阳翻得脆响,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这是本风流婉转的话本杂记,偏生被他读得如同剑谱般肃穆。
“江少侠端方自持,竟也爱看儿女情长的话本?”陆持云欻然倾身,神情戏谑。
江昭阳在他面前屡次破功,哪还有什么君子自持的形象。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咬字微微用力:“陆公子此言差矣。君子博学,广为涉猎,何况情与爱向来是千古不变的议题,无论文人墨客或是寻常百姓总对此孜孜不倦、争论不休,谁又能免俗?”
“不能免俗?”陆持云静默片刻,敛着眸看不清表情,语气漠然。“看来江少侠十分心向往之。”
江昭阳顿了顿,斟酌一下认真道:“世间情爱本就有千万种样貌,还需看缘分吧。”
“若这缘分,要拿命来换呢?”陆持云指尖的青玉扳指停止转动,面上浮起讥诮的冷笑,闭目养神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