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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好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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纭城位于塞北、东闻、黎朝三国交汇处。百年前黎朝与塞北交战十余年,两国边境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被战火波及的两国难民们汇聚在此地,不计前嫌开荒举贤,自辖自管,经过几次扩张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城池。
这里虽然称谓一直是“城”,但体量与面积早就和一个小国无异。各国都想吞并它,也都不想鹬蚌相争让别国得逞,最终不得不在寻求平衡中承认了它的存在。“纭”字意为繁多杂乱,本意并不算好,但是现任城主却非常引以为豪,喜滋滋的表示正是乱了才好,这一“乱”才有了今日四冲六达、民族交融的繁荣景象。
烟雨楼是纭城最大的青楼楚馆,声名远播,平日里就常有附近的富家公子、纨绔子弟专程来此玩乐。
将要亮相的陈思思更是烟雨楼花费多年心思打造的花魁,今日的竞卖更是在两个月多前就放出消息造势。烟雨楼做足了劲要在她身上大赚一笔,不惜花大价钱在纭城最发达的航运通道清阳河畔单独搭台设场。
鎏金烛台将三层戏台照得通明如昼,四处罗锦彩丝环绕,金丝楠木雅座上,达官显贵们正与舞娘们饮酒作乐,银酒壶在鎏金案几上映出浮光溢彩,一派纸醉金迷。
一众花枝招展的姑娘,各个打扮的妩媚动人,娇笑簇拥着一个个贵客往里面走。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台子下忙前忙后招呼宾客。
“据说这陈思思本是江南富家小姐,后因家境落魄,不得已坠入风尘,真真可怜。”
“上次我去烟雨楼也见过陈姑娘一回,只是带着面纱看不真切……”
“哈哈,人家可看不上你我这穷酸书生……”
不过是磋磨人的地方。
江昭阳端坐着暗中环视整个场子,他和楚天意坐在边角处,一张木桌和两把做起来咯吱咯吱响的竹椅,比起前面的雅座要简陋的多,,两个座位要四十来个铜板,是场子里最便宜的。周围坐的大多是和他们一样来凑个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好不热闹。
“快半个时辰了,还要等多久,真会吊人胃口。”楚天意撇撇嘴,瘫倒在竹椅上,有些意兴阑珊。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周遭谈论的声音顿时大了。
二人抬头看去,一袭织金玄色宽袖长袍的青年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他踩着满地碎玉似的月光踱步走向场子中央预留的位置,腰间悬着的错银螭纹玉佩与青玉扳指撞出清响。青年的头发束的散漫,从江昭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松松垮垮的肩背和发丝中难掩锋利俊美的侧脸。
江昭阳正欲收回视线,玄衣青年突然侧头望来,目如寒星,鼻若悬梁,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倦怠情态,懒洋洋抬起眼皮,对着江昭阳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确实是一副吊儿郎当、十足十的纨绔模样,平白辜负了这等好相貌。
但江昭阳分明看到了,烛光映在他的眉眼间,那双看似含情的眸中实则是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
这股诡异的割裂感让江昭阳大脑瞬间空白片刻,热气从脖颈升腾到脸颊,一股电流从尾椎向上蔓延。他猛地低头稳住心神,再抬头望去,对方早已落座不再看他,只留下一个松散斜靠在座椅上的宽厚背影。
楚天意往师兄的方向凑凑,“师兄,这陆二公子长的可真英俊,就是怎么看起来好像精神不济,不会是贪图玩乐纵.欲过度了吧?”
“师兄?”楚天意挠挠头,“师兄你脸怎么那么红?”
“……好辣。”江昭阳喃喃道,没接他话茬,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盏猛地喝了一口,接着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桌上一碟花生米,“这个,太辣了。”
“啊?”楚天意不解,这也没有放辣椒啊。
……长的不错。陆持云饶有兴味地收回目光,嗤笑一声,转而入座。
早早就等候在一旁的老鸨一身红衣笑得花枝乱颤,忙不迭让姑娘们上前伺候,“可把您盼来了!陆公子能来,真是我们思思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他皱起眉,对鼻尖萦绕不散的脂粉味觉得厌烦,拿起面前的酒杯,漫不经心摇晃着:“是吗。”
台上的帏帘从两侧缓缓拉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端坐在中间,白衣如华云逶地,蛾眉皓齿,芙蓉出水,一双明眸清冷又不失明丽,把后面陪着的姑娘们都衬得失了颜色。她环抱一把五弦琵琶,冲台下微微颔首,青葱玉指拨弄琴弦,乐声如流水潺潺沁人心脾。
“确实很美。”楚天意侧过头小声说。江昭阳还沉浸在刚刚对视的心悸中,压根儿没心情看什么美人,胡乱点点头。
曲毕,美人款款起身,目光一直似有似无地飘向台下坐着的陆持云,看到他只顾低着头喝酒,并未分出一个眼神给自己,不免有些失望,盈盈一拜:“诸位恩客能来烟雨阁捧场,思思不胜荣幸,今日——”
话还未尽,台下的人群中有六人突然发难,从不同方向齐齐飞身向陆持云攻去,顷刻便与陆持云的随从缠斗在一处。这几人出招诡异、下手极狠,被剑刺穿手臂也完全不躲不避,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频频绕过随从袭向陆持云。
“啊——”
“杀人了!”
“快跑啊——”
混乱之中有人被砍伤,鲜血溅到空中飘扬的罗锦上,打破了刚刚的迷醉安逸,台上原本娇笑着的姑娘们尖叫向后退去,看客推搡着向四面涌,场面混乱不堪。
江昭阳没料到场面会如此急转直下,他立刻示意小师弟隐没在人群中跟着人流先走,注意力却一直没有离开前方战局。
楚天意平时想法天马行空,真遇到什么事时却向来最听二师兄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于是乖乖转身,身形灵巧地跟着拥挤的人群向外散去。
这几人出手狠辣神情木然,不像是普通刺客,仿佛被抽离了痛觉的傀儡。
眼看两名随从解决掉两个刺客后都负了伤,又要分心保护陆公子,打斗间越来越力不从心,陆持云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目光森然。
正在这时,一名灰衣刺客拧腰折身从两名随从中间钻入保护圈,任由剑锋贯穿左肩胛骨,狰狞的伤口竟不流半滴鲜血,反借着剑刃贯体之势暴起,袖中闪着蓝色冷光的峨眉刺直逼陆持云命门,眼看就要得逞。
“公子当心!”一名随从惊呼。
江昭阳条件反射地脚下用力,一跃而起翻上头顶挂着描金灯笼的丝线,借力向下俯冲,于间隙之中抓住陆持云的肩膀猛地提入怀中,堪堪避过了飞驰而来的暗器
他回身,借着戏台边的梁柱腾空直上,一瞬间便踏着漫天的罗锦绸缎飘然而去。
江畔柳树垂下的枝条浸在月色里,伴着几点不甚起眼的孤星,静悄悄没有声息。
陆持云后背依靠在树干上,震落几滴夜露,恰落在江昭阳手背,带着丝丝凉意。
十九岁的少年脸部轮廓还不够硬朗,白皙俊逸,眉目秀丽却并无女气,一双杏仁眼明亮有神眸光澄澈,神色浅浅淡淡,对岸忽有渔火明灭,在他鼻梁投下起伏的剪影,年纪轻轻便开始显露出明月清风的神采。
一身靛青色的窄袖侠士装扮,干净利落,手腕处袖口随意挽着,佩剑看着有些旧了,剑格处的陨铁星纹被摩挲得发亮,斜挂在腰侧。半披半束的发髻被吹乱,身上还带着几分江风的潮湿与凉意。
江昭阳后退一步松开手,他定定看着气定神闲且笑得意味深长的陆持云,转身就走。
他边走边低头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何一时脑热要多管这闲事,这位陆二公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看起来可一点不像需要他出手相救。
“多谢。”陆持云倚靠在树上,音调如他的人一样懒散,却十分低沉好听,如钟鼓玉磬。
江昭阳脚步一顿,虚握了下腰间的佩剑,纠结片刻还是出声提醒:“刚刚那名灰衣人,最后一式化用了入梦阁的‘千蛛绝命掌’。”
话毕,他加快脚步,很快隐没在江边浓厚的夜雾里。
陆持云凝视着他消失的背影,慢慢站直身子,表情深沉莫测。
“公子,属下来迟。”冯轲不多时匆匆赶来,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没了陆持云在旁掣肘,他们很快解决完刺客赶了过来,“小冶留在那边善后。”
“好好养伤。”陆持云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白瓷瓶抛给他,大步向前走着。
“几人均已咬毒自尽,尸体仔细检查过,武功也看不出路数。”冯轲接住,赶紧跟在他身侧:“公子,是否要安排人手继续追查……”
“不必。”陆持云俊美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眼中狠戾却一闪而过,“是入梦阁。”
他们与入梦阁早有积怨,冯轲见主子已有决断,没再多言。
“不过,”冯轲迟疑片刻,还是出声道:“公子,刚刚那位把您带走的少侠内力深厚,所用轻功更是十分了得,似乎是东闻万溪谷的秘技‘追云逐影’。是否需要属下让人探探底细?”
“不用”陆持云脚步一顿,想起刚刚那个小少侠出手后神情懊恼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居然笑了。
“……”冯轲看他变脸似的,算了,公子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好像不是很需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