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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个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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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波的妈妈五十多年近六十,头发花白,原本按照她的年纪,远没有到眼花耳聋的时候,只是过去常年艰辛的生活加上丧夫的苦闷,她的身体过早的退化,看东西十分模糊,连人的脸也认不太清楚,跟她说话还要拉高嗓门,另外她脑子也不是那么好使。
孟波怕她一个人无聊,就去买了个电视机,拉了闭路电视的线,可是他妈妈始终不明白电脑和电视机的差别,对遥控器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哪一个键按下去,电视机就可能爆炸了。孟波一遍遍耐心地教她,无论哪个键按下去都没事的,电视机坏不了。
一个礼拜过去她只学会了开关电视机,每天固定收看一个台,并且因为我偶尔换台造成她追的电视剧看不完整,她也不会说。
那还是有一次我换台的时候才发现的,当时她突然兴奋地说:“这个歌好听。”
那是一个电视剧的主题曲,她昏黄的眼睛约莫只能看清个大概,然后我就把遥控板还给她,让她自己调台。
她不会。
于是我给她调了回去,然后私下里告诉孟波,他听了非常愕然,一拍自己的脑袋,“真该死!我还觉得自己是很细心的人,到底有些方面照顾不到。”
“没事,男人都有点马大哈。”
之后孟波每次关电视,都细心地给调好台。
他妈妈很害怕给别人惹麻烦,只是越是害怕给人惹麻烦,偏偏惹的麻烦就越多,比方经常性的就是忘记带钥匙,然后在宿舍东面的湖边一圈一圈溜达,结果就是中餐晚餐都没能准点吃上,因为我们在实验室里忙起来,就没功夫回去,顺便在小食堂就吃了。
孟波晚上回到家,发现锅里留的饭菜一点没有动,问起来,他妈妈先说是在外面吃了,瞒不过,才老实说出来是钥匙忘了带。可是上午的时候我分明碰到她,她也不说钥匙忘带,只说出来锻炼身体。
还有一次我和孟波徐华晋准备在外面吃,就把她也带出来,几个人在冬天的阴冷天气里不想把宿舍里搞得湿乎乎,尤其满阳台还挂着没有干的衣服。当时小饭馆里的白炽灯泛着昏黄的光,一切油腻腻黏糊糊,不过四个人坐满小桌子,暖意融融,徐华晋负责讲门诊室的奇闻异事,孟波小心地用茶水涮了涮碗筷,我敲着碗催菜。
一顿吃完,走出饭馆的时候,孟波妈妈就说,家里还有饼干吗?她很想念那种奶油饼干的味道,几个人陪着她去超市找饼干,不知道怎么的,在货架那一头孟波突然发起火来。
“你刚刚怎么不说,我都问你吃饱了没有?”
原来她偷偷跟孟波说她刚刚没有吃饱,小店里的白米饭是无限量供应的,而她以为还要钱所以不敢随便要。
我跟徐华晋赶紧上前去劝,孟波无可奈何,非常气苦地道:“你在舅舅家里怎么样的我管不到,可是你在我这里也要这样跟个童养媳那样?”
孟波妈妈立刻就眼泪汪汪了,“你是嫌我了,是不是?”
孟波抬眼看着我,满是一种家丑遭到外扬似的难堪,最后他低头从货架上拿了几条饼干,“这个味道的奶油泡芙很好吃,没吃饱就没吃饱吧,留点肚子吃点别的,那边还有蛋挞,过去看看。”孟波放软了口气,把手搭在他妈妈的肩膀上,将人卷了过去,“你下次有什么就跟我直说,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想什么,可是我是你儿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小徐知道了还想,你这未来婆婆小心眼真多,挺难伺候的。”
孟波妈妈的脸立刻就红了,不好意思地看着徐华晋,然后笑得跟刘姥姥一样谄媚而谦卑。
我看见孟波扭过头去叹了口气。
第二天我跟他搭档整理样本,他在电脑跟前打报告,我在显微镜下观察菌群,房间里很安静,我听见键盘噼里啪啦地响着,中途停了停,他突然道:“其实贫穷本身带给我的苦难并不多,我没觉得多了不起,可是我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就很难过。她以前有机会再嫁,为了我耽误了,我很有负罪感。”
我走到他跟前坐下,踢了踢他的脚尖,“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别想太多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性格里因此有一些缺陷?”
“你不是马加爵就好。”
他愣了愣,咒骂着捶了我一下,不过也禁不住笑开了。我躲到边上去,“谁能说自己性格上十全十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还觉得你很会体贴别人,像我的话,我觉得我大概就是比较小市民的。”
“小市民没什么不好,我挺羡慕小市民的,不过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小市民。”
我笑笑地看着他,“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说不上来,不过我喜欢跟你做朋友。”
我搔搔头皮,“唔,你以前就说过。”
“我觉得你很尊重老人,我们坐地铁你还能给小孩子让座,所以你是个好人。”
“说得跟雷锋似的。”
他沉闷地笑起来,“你还愿意跟我妈聊天,徐华晋都不一定有那个耐心,我跟我妈聊的时候,就觉得跟她挺难沟通的,一件事情你跟她说多少遍都没有用,她这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她是我妈所以我得有耐心,不过你能这样人不容易。我们那条村子上,很多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小屋子里,一口冷灶,十天半月没有人去看一眼。说孝顺,那都是扯淡的。”
说到后面,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
“我也不是对每个老人都那么有耐心,想到那是你妈,就能好声好气地说话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所以说你难得。”
“那你见了我妈难道不是这样客客气气的?”我想起来他的确没见过我的家人,于是说了一些家人的恶劣行径,比如商场季末大减价跟别人抢东西吵架,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爆隐私什么的,听说老姐们儿家的儿子不好好读书回来就暗爽,一天到晚吹嘘自己的儿子是医学院的资深教授。
他听得哈哈大笑,“经你一说,好像这种事情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就这样,开心一点。你笑起来很帅。”
他抿着嘴,有点愠怒地瞪了我一眼,“我本来就很帅!”
“那你可真够臭美的。”
“人不臭美枉英俊。”他回味了一下,摇摇头,“这什么跟什么啊,赶紧把今天的活干了吧!老板还等着要结果。”
忙完下午的活,我提议周末去小黄山一带烧烤,带上他妈和徐华晋,尤其是他妈妈,一天到晚闷在宿舍里看电视,很可怜的。
“你周末不用陪你父母?”
“他们一天到晚抓着我去相亲,我躲还来不及。”
“那你也找一个呗,省的他们烦。”
“我要找个漂亮的,贤惠的,温柔的,纯洁的,可是这年头这样的姑娘只在梦里。”
孟波故作惊讶,“我以为你的梦中情人都是日本妞,原来你也不是那么肤浅,还是有一点内在美的追求的。”
我不理他的调侃,继续说下去,“当然了,要是跟你一样烧得一手好菜,没准我也就勉为其难娶了。”
孟波用文件夹在我头上敲了一记,“美得你,那也要人家看得上你!”
“你不就挺看得上我的。”
“你在调戏我吗?”
他脸上的表情很生动,笑得那么开怀,跟往日里阴郁的他很不一样,于是我说,“没有良家妇女好调戏,只能调戏调戏良家妇男。”
他毫不生气,一本正经整理起案头的资料,“要是真的饥渴呢,出门左转,外面还是有很多未婚无主的大小花朵,任君采撷,总比在我这里过干瘾强点。”
我本来想说,我现在要跟女孩子交往,也不过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因为这话实在有点下流了,换个哥们儿,比如老代那样的粗人,再下流一点也无妨,可是对着他,就不是很好意思说得出口。而且我近来发现自己对于硬盘里存的那些毛片真是没什么兴趣了,晚上把电脑拖到床边,对着屏幕打手枪,完事以后全身上下木木的,感觉乏味恶心低级无趣。
我觉得我马上可以成仙了,因为终于做到清心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