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霞散绮江如练》秋幂

18、生死永别

　　进来的一队人马装备一致、队列整齐，站定之后高声齐呼：“少主！”看起来训练有素，颇具气势。
　　江乘云三人和万其锋不约而同停下来，成绮环顾四周，立时跑到江乘云身前欢呼雀跃：“咱们的人！”江乘云点点头，成绮、江道邈危机已解，自己却不一样了，真相已明，该如何面对风袖堂众人；再者成远风并不是胸襟宽宏的人，恐怕不会善待在场各门派主事。江道邈顷刻间来到江乘云身旁，快刀入鞘，姿态仍是防备。
　　江乘云忽觉掌风已至身侧，万其锋竟然趁他不备偷袭，连忙挥剑，却见万其锋身形一偏，却是向成绮后背而去。该死！格挡已然不及，幸而江道邈反应及时，以刀鞘相接，以缓攻势，江乘云趁机护在了成绮身前，准备挡下这一掌。
　　危急时刻，半空跃下一个身影，带着冰雪凛冽之气的手掌向万其锋的头顶搏击下来，万其锋如果不收掌回击，必然丧生在这凶狠无比的一击之下。
　　万其锋果然收掌闪躲，对方翻身落地，又攻了过去，万其锋运足内力，与他手掌相交。
　　成绮死里逃生，看到竟然是父亲将她救下，很是惊喜，但是随即看到江乘云神情凝重，隐隐不安。万其锋已不足为惧，可是江乘云和风袖堂的恩怨更难善了。
　　即便万其锋用尽十分功力，但是前面已耗损了太多，远抵不过成远风这一击，渐渐只觉得从手掌乃至手臂都逐渐冰冷麻木起来，再这样下去，这只手都会废掉。忽觉冰冷感减退，万其锋顺势收掌，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冰冷之气郁结在胸口。只见成远风仍是稳稳地站着，面如冠玉，英姿勃发，倨傲地看着万其锋。
　　“爹。”成绮的样子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怯怯地问安。
　　“做得好。”成远风一招手，风袖堂弟子押着坊内各门派人士以及万刃山庄众人都撤到了后院一一关押。
　　生平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认可，成绮有些受宠若惊：“这次多亏同伴相助。”
　　江道邈毕恭毕敬地上前作揖：“晚辈江道邈，拜见成堂主。”
　　成远风打量一番，淡淡地点点头，却见江乘云神色阴郁，也不上前，便知道他有了别的心思，杀林瑶华定然未成。“煜儿，见到为父可有话说？”
　　江乘云冷冷地拱手：“成堂主，在下已改回本名江乘云。”
　　“江乘云，江乘云，”成远风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了然，沉沉地笑了。
　　成绮鲜少见父亲有笑，得知了父亲的过往，深能理解父亲的阴郁沉重。然而听这笑声，她竟感切到了苦涩落寞。“爹……”
　　“既然如此，留你不得了。”
　　听到这话，江乘云却没什么反应，反而将剑掷在地上：“成堂主请便。”他只觉自己十九年来活得一团混乱，无辜背负上一辈的恩怨，却不知道该怪谁，眼前成绮的父亲、养大自己的义父张口就要杀自己，一时间万念俱灰。
　　成绮抓住父亲衣袖：“我们冒昧调查了爹早年遭遇，不敢相劝放下仇怨，只求爹念及舐犊之情。自小他对爹娘言听计从，学成之后为风袖堂出生入死，更是以性命护女儿周全……”
　　成远风冷笑一声，“他若不能护你，岂会留到今天。”
　　眼下虽困境未解，听到父亲这一句的成绮却释怀了一桩陈年心结：父亲心里终究是有她的。成绮连忙跪倒：“爹，他对你忠孝之心与女儿无异。他既对我以性命相护，我便以命回报，生死不离。请爹三思。”
　　成远风知她不肯退让，手掌蕴了强劲力道挥了过去，冽风即至，成绮丝毫不闪躲，成远风到底不忍，手上减了势，只用掌风伤了她，喝到：“恩卿，带下去严加看管！”王恩卿从一旁走来：“是。”连同两个师弟钳住成绮往外走。
　　“放开我！爹！他何错之有？！他死了我绝不独活！”成绮嘶吼挣扎着，奈何内脏灼痛，根本使不上力气，求救地望向江乘云，却见他只是垂了头，愈加颓然。
　　“师妹，他们母子可不懂得顾念情分，你还是多多珍重自身吧。”听到王恩卿的冷言冷语，成绮心里霎时冰凉，江乘云见到大师兄，心里有愧，此时心如死灰，无心反抗。
　　江道邈在一旁看着，心里干着急，奈何是风袖堂家务事，只好死死盯着万其锋。二人对完掌，成远风对万其锋理也不理，丝毫不放在眼里，万其锋很是恼恨，却转眼看到成远风和江乘云之间似乎起了内讧，便退一旁暗自调息，静观其变。
　　这老家伙贼心不死，江道邈全然看在眼里，向成远风拱手道：“成堂主，论理风袖堂家事不该我多嘴，但是眼下情况胶着，是否先将现下一应人事处置完善？二则，江乘云实为我江家后辈，前人恩怨错综复杂，我们小辈深陷其中自顾不暇，成堂主是否容小辈先将他带回江家，待分辨清明再上门赔罪？”
　　江道邈言语谦逊，即便提到了江家，并无倚仗之意，而是以江家名义认下了前人之错。成远风看着江乘云衣衫破损，一身血污，执拗地站在那里，脑中浮现出另一个清冷的身影，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促膝长谈，性情各异却相见恨晚，为彼此的风采所折服。江乘云的样貌虽像母亲，性情却和父亲如出一辙，同样的孤高而又宽和。
　　后院又传来成绮不屈不挠的叫喊，受了伤竟还这样有力气。养了这一对孽障。成远风暗暗叹口气，复杂的情感交织，让他深感无力，挥了挥衣袖，没有再看他们俩一眼，走向了万其锋。江道邈见成远风不置可否，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得扶了江乘云到角落里运功调息，低声说：“云哥，我看他是不会杀你了，他嘴上说得狠，心里舍不得。”
　　“我知道。你快去瞧瞧成绮。”
　　“她伤得不重，更何况里外都是她家里人，你担心什么。”
　　“她不知我的安危，恐怕会拼死挣扎，伤了自己。”
　　“好。”见江乘云颓然垂头，江道邈不解：“此事已见转圜，你怎么越发灰心了？”
　　“大师兄，恩卿，是王彦夫妇之子。”
　　“这……”江道邈听到这话，也只是叹了口气。江乘云心里愧疚到了极点，成远风收养王恩卿虽是为了报仇，事实上却替林瑶华赎了罪，真成了一笔糊涂账，“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等一会事了，你先跟我回家，日后慢慢斡旋。”
　　江乘云坚决道：“要走也得带上成绮。”只怕自己一走不难，再见成绮就难了。
　　江道邈叹了口气，“那我去看看她，正好也打听下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如果要杀，我肯定是要拦下。”
　　成远风负手而立，俯视着狼狈的万其锋，缓缓问道：“万庄主，今日事败，你可心服口服？”
　　万其锋睁开眼睛，苦笑：“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只想问你，你和吕氏一族到底有何干系？”
　　“世家之主，妄信道听途说之言，愚不可及。”
　　“我把持鹰眼阁，怎会分不清何为妄言何为事实？你也算一方豪杰，竟然如此遮掩，无胆鼠辈。”
　　成远风历经磨难才有今天的成就，怎么可能听他三言两语就说出这等绝密。嘲讽笑道：“你利欲熏心，以致神志不清了！”
　　“我是利欲熏心，你又何尝不是机关算尽。我以鹰眼阁细作引你上钩，你将计就计派人灭了鹰眼阁，抢走全部情报以为己用。又假装不敌，转移据点制造时机，四处安插奸细刺探万刃山庄消息，放出虚假情报让我以为你已暴露，实则算准时机要将万刃同盟一网打尽。你真是好计谋！”
　　“非我计谋过人，而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为了掩盖各自的丑事聚在一起，竟还妄想成事。”
　　“好好好，你这样说，我甘拜下风。只是……”万其锋话还未尽，眼角瞥见高处跃来一个身影，手握长鞭，朝成远风挥来。好机会！
　　成远风余光发觉有异，出手去挡却被鞭子卷住手臂，此时万其锋运转十足内力推至手掌，找准成远风心脏部位冲了过去。
　　哪知持鞭的人见已控制住成远风的右臂，另一手亮出淬毒短刀抢到成远风身前要去刺他，根本没有留意万其锋要运掌偷袭。
　　万其锋也没想到那人突然横出，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人的背上。
　　成远风见胸前又有淬毒短刀刺来，后退一步制住了对方的手腕，抬头细看来人，竟是林瑶华，惊诧之余，杀心乍起，“你来得正好……”话音刚落，却见林瑶华口吐鲜血虚弱倒地。
　　“娘！”江乘云惊惶奔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万其锋见江乘云已至眼前，跪倒在地抱着林瑶华，便干脆抓住这机会能杀一个是一个，又是一掌击向他的头顶。却被成远风伸手架开。
　　“成远风，你右臂中毒，还有心思救这小子？！”缠住成远风手臂的鞭子布满利刺，泛着异彩，竟然也是淬了毒，林瑶华一心要杀成远风。此刻成远风的右臂发黑，再动武怕是要保不住了。万其锋算准成远风不会为了江乘云弃了手臂，趁着江乘云伤心欲绝，神情涣散，又运掌攻了过去。
　　“卑鄙！”成远风仍是拦下万其锋，手上下了杀招，掌掌刺骨，万其锋大势已去，已如罢夫羸老，拆不过百招被成远风一掌击毙。
　　江乘云瘫坐在地，怀里抱着林瑶华，万其锋这一掌含了毕生功力，此刻她五脏尽碎，已经奄奄一息。江乘云抹去她嘴边的血痕，声音嘶哑：“娘你这是为什么？”
　　“姓冯的……小人……害我众叛亲离，为了他……正宇怪我……我爹和师父也怪我……他还偷走你……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林瑶华仅剩一口气，却将千刀万剐四字说得极重。
　　“娘，不是这样，不该这样。”江乘云泪流满面，他好不容易有了娘，还没有尽一天孝竟又要失去了。
　　“你也……说我不对？”
　　“娘，儿子舍不得你。”
　　“娘也是……儿啊，给娘报……仇……”
　　江乘云流着泪没有说话，一抬头，看到万其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成远风坐在一旁自断右手，自己草草包扎了正运功止血，看到这一幕，江乘云更加悲从中来。
　　林瑶华也无力计较，瞳孔涣散，手颤巍地伸向天空，“也好，正宇……我来了……”说完，没了最后一口气。江乘云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