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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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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告白
为了在不耽误学习的条件下给学生放松,学校每年都在暑假前举办夏季艺术节,地点在学校礼堂,届时校内外的人都能来看。
今年礼堂有祖国八音音乐会、爱国主题诗朗诵、主持人大赛等其他文艺活动和比赛占用场地,导致艺术节时间改了又改,最后定在了7月11日周日,恰好是时生生日前两天,时生让温程当天一大早坐火车赶了过来观看,温程同意了,正好看完以后赶在时生生日时直接接时生回东城看望时生父母。
医学校没有艺术类专业的学生,但有艺术感的学生不少,所以节目虽然没多少花样和新鲜感,但能唱会跳、能文会武的学生和教职工们也能把艺术节办得有模有样。
热热闹闹从下午4点办到晚上8点,温程和时生去学校餐厅吃了饭,回了酒店。
下午一下火车赶到学校礼堂和时生汇合,温程就被人山人海淹没了,但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
这会儿到了酒店房间,人山人海都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就剩温程和时生两个人,温程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了,在原地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是时生。
时生太安静了。
时生平时虽然不主动说话,但每次温程说话,时生必定会搭理。但今天不是,时生整个人的气氛都很沉默,温程从下午见面到现在说了很多次话,时生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着不予理会,偶尔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话接了,却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和表现。
温程以为时生是想专心看节目或者太累了,但现在想想,时生不是对文艺表演感兴趣的人,也怎么都不像是因为累才话少的——时生从来没有这样沉默过。
“时生,怎么了?”温程看着时生一言不发地从包里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忍不住追上去。
时生头也没抬,直接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温程愣在门外,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发现时生不对劲。
温程担心地站在门外等时生出来,但时生洗完澡出来以后,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再说了,“要洗澡的话就快点,我困了,想搂着你睡觉。”
温程只能把一肚子担心憋回去,迅速去洗了澡。
刚一躺上床,时生就紧紧搂住温程,搂得很紧,温程都有些喘不上气。
时生没有像平常一样把温程搂在怀里,而是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在温程的心口,像个祈求不要被抛弃的孩子。
温程心疼坏了,心被过去的回忆一撞,眼泪“啪”地一下掉下来,珍视地抬手搂住时生,颤声道:“你怎么了?”
时生没说话,温程低头去看,时生已经睡着了。
温程如临大敌,一夜无眠。
第二天,时生醒来后也没说话,吃了早饭,直接就去上课了。
温程焦心不已,快中午才因为身体撑不住而睡了过去。但才睡没一会儿就到了午饭点,被下课回来的时生叫了起来吃饭。
吃完午饭时生还是沉默,温程本以为时生会一直沉默下去,但下午快上课时,时生临走前突然叫住温程,“温程。”
温程赶紧应了,“嗯!我在!”
时生微微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看着温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18岁以前我从没做过越界的事,因为我还没成年,我知道未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但现在我已经18了,成年了,那些约束未成年人的界限规章便与我无关了。”
温程紧张又愣愣地听着,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你要做成年以前不能做的事?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沉默的?”
时生,“是。”
温程,“那你要做的是什么事?”
时生,“追求你。从今以后,我要正式追求你。”
温程没明白时生突然这是什么意思,“追求?”
时生没说话,是默认了。
温程不明白,“哪种追求?”
“恋人和爱人之间的追求。”
“恋……”温程噎了一下,脑袋里空了一秒,“你……你把我当恋人和爱人?”
“嗯。”
温程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哭笑不得,“你在开什么玩笑?”
时生沉默着。
温程看着时生,看着看着,眼里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和惊慌,“不会吧?时生,这不是真的吧?”
时生没说话。
“这太突然了……”温程感到有些荒谬和可笑,甚至有些怒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时生没回应。
温程也沉默了,最后惊疑、痛苦和绝望渐渐笼罩了温程,“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是你的收养人,是把你从小养到大的监护人,不是你在人前让我当哥哥我就是你哥,按辈分算,我是你叔叔;按年龄算,我都能当你爸了。你怎么能把我当恋人和爱人?”
温程咬着牙,说不下去了。
时生终于开口:“数据表明,年龄相差很大的恋人和爱人并不少。”
“可那些数据关你什么事?”温程实在难以理解,“到底为什么?”
时生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经济实力守护你,所以我还没有资格说爱,但我对你的感情比喜欢深得多,没有为什么。”
温程恨铁不成钢,“你弄错感情了。”
时生不为所动,“我分得清爱情和恩情,而且我对你的感情很健康,我的心理也很健康,所以,我的感情不是童年坎坷、原生家庭不理想带给我的心理阴影作祟。”
温程捏紧手,心疼、愤怒又痛苦地看着时生,仿佛过去的经历都是一场荒诞的假象,感觉自己竟然开始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了,“你的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准确地说,是第一次在我母亲的大学毕业照上见到你照片的时候。”
温程:“开玩笑!那时候你才多大?即使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才5岁,那时候你懂什么?”
时生坚持:“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是情爱的爱,本质上从没变过,并且随着相处的加深和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刻。我从没有对你掩饰过自己的感情和欲望,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喜欢、爱、想念、永远在一起的话都是真心的,如果你觉得前后不一样,那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天啊……”温程简直要疯,过往的回忆和话语纷至沓来,砸得温程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悔不当初,一时惊恐万状,慌乱无措,语无伦次,“时生,是不是我以前做过的事或说过的话,给了你错误的影响和引导,让你产生了误会?都怪我,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惯着你,不该让你亲、让你抱,我就应该坚持和你保持距离……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请你纠正这种感情,我陪你一起纠正,好吗?”
时生隐隐有些愠怒,“我说了,我很清楚我的感情是什么,你不要把它归结成错误,我喜欢你没有错。”
温程心痛地看了时生半晌,深吸几口气,放缓语气,“时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就当你对我的感情是爱情,我收到你的心意了,这就足够了,不要展开你所谓的追求,好吗?你还小,不懂这其中艰难,我大你20岁……”
“19岁。”时生打断温程。
“差个一年两年的有什么区别?”
“一年很重要,如果死亡期限不变,意味着相对来说你可以晚死一年,我可以多和你在一起一年。”
“可关键问题不在于这一两年!”温程心慌得有些歇斯底里,焦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年龄差很大!很大你懂吗?你20岁的时候,我已经40了!一个青年,一个中年!根本不可能!所有方面都不可能!不匹配!不搭!懂吗?!”
“你既然知道我们相差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耽误时间做无谓的对抗?你明知我们能够相互陪伴的时间不多了,为什么还不抓紧接受我的感情?你的生命已经过去37年,对我来说意味着你能爱我的时间已经少了37年。温程,我抓紧时间在成年的这一天和你告白,就是因为我不想少你更多的爱了,你明白吗?”
温程吓得发抖,总觉得时生必定是在什么事上钻了牛角尖,“下午的课别上了,请假吧,和我回家,我们好好谈谈,实在不行就去找白翊。明天你生日,你给我当着你父母的面好好反省,不许说这些胡话惹他们伤心!”
时生冷笑,“他们才不会为我伤心。”
温程的心一颤。
时生的脸色没再有波澜,“我去上课,晚上回来我们再谈。”
温程没来得及拦,时生便已经走了。
时生一走,温程的精神彻底松散,什么也做不下去,坐不住也站不住,整个人发蒙、惊愕、混乱、慌张到极点,头疼欲裂,神经也像快炸了似地叫嚣。
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下午下课放学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时生还没回来。
温程给时生打电话,打了很多次都没人接。
温程猛然反应过来,开始害怕了:自己只顾着自己心情苦乱,没考虑到时生的感受,想必昨晚时生的不对劲就是因为怕今天告白失败被自己抛弃,自己却丝毫没顾虑到这点,自顾自无情地把刚鼓起勇气告完白的时生一个人逼出去上课,经历这样的事,时生该是什么心情?
时生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被自己赶出家门,要是时生想不开……
温程一下子腿软跌坐到地上。
不要……
温程踉跄着爬起来,从桌边到门廊几步路的距离被自己绊了三次。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学校,从时生下午上课的教室找到宿舍,又从宿舍找到图书馆,都没找到时生,拉住同学一问,学校随机抽取大一学生去打扫昨晚艺术节用过的礼堂了,时生或许在列。
温程抱着微薄的希望去了礼堂,从昨晚一宿没睡,到现在好一翻折腾下来,温程已经几乎站不住了,好在最终在礼堂门口一眼看见了正在打扫台阶的时生。
快吓疯了的温程狠狠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放在平时,如果是占用两人相聚的时间打扫礼堂,时生肯定会第一时间和自己报备,可现在却因为心情不好而没有。
“时生……”温程小心地走过去,撑着栏杆站在时生面前。
时生身体顿了顿,没抬头,继续扫着地上的垃圾,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说话。
“你一直没去酒店,我很担心。到处找不到你,知道你在这儿是因为问了你同学,他说你可能被随即抽中打扫礼堂。”温程小心翼翼地问,“快打扫完了吗?”
时生没说话。
温程忐忑不安,“我们回家好吗?”
时生把垃圾清了,倒进垃圾桶,收拾好东西,去卫生间洗了手,转身往礼堂外走。
温程心里松了口气,踉跄着马上跟了出去,但刚一出门,心脏又马上提了起来——时生走的不是去学校大门的方向,而是回宿舍的方向。
温程怔了怔,心里难受得仿佛快被绞碎了,忙追上去拦住时生,“对不起……我……我昨晚不该那么晚才察觉你的异样……不该察觉到了却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该……在你向我表达感情的时候反应那么激烈……我……我错了……”
时生被迫站住,但还是沉默着。
温程慢慢抬起手,抱住时生的肩膀,时生怔住了,身体微微颤动。
温程颤着声音轻声祈求,“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难受了,就算难受也要和我回家,好不好?和我回家吧,好吗?”
时生开了口,“你还想让我回家?”
“我不管怎样都好,只要你回家。”温程紧张地说,“和我回去,好吗?我们好好谈一谈,把这件事讲清楚,不要让我脑子里这么混乱地一个人回去。”
时生始终没有看温程,“谈有什么用?我依然不会改变对你的感情。”
温程红了眼眶,“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也没有逼你改,我是一时难以明白、相信和接受。和我好好谈谈吧,好吗?”
时生:“等你接受了,你会从此避讳我的感情或躲着我吗?”
温程立即道,“我怎么会?!你是我的半条命!”
“你会为了让我死心,去找个其他人恋爱或结婚吗?”
“不会!我根本没有恋爱、结婚的想法!”
“会觉得我有病吗?”
温程愣了,抬起头看着时生,“什么?”
“我在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为我有病?”
温程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疼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怎么会?”
“一般人不是都会这么觉得吗?”
“我从没这么觉得过!”
“你让我去找白翊。”
“那是因为我怕你是钻了牛角尖才这样……这种事我疏导不了,需要白翊的帮助!”
“是吗。”
“是!你自己不是说了吗,你喜欢谁都没有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的喜欢当成错误,对不起。我是……接受不了,你明白吗?我接受不了你误入歧途,我搞不明白我养大的孩子怎么会对我产生这种感情!我不知道以后该用什么方式对你好,稍不注意我就怕我带坏你。我觉得对不起你,把你养到这么大,却让你对我产生这种艰难的感情!我……我需要时间来消化、来理清、来想解决办法,你懂吗?”
“那我不回去了。”时生说着,很轻却决绝地推开温程。
温程惊慌地抓紧时生的衣服,“什么叫你不回去了?什么意思?!”
“我离开,给你缓冲的时间。”时生拽开温程的手,绕过温程,往台阶下走。
“别这样,时生!我不想让你走!”温程惊慌地赶紧跟下去,“你要去哪儿?!”
时生的脚步没有停,“我暂时不会回家,但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什么叫暂时?放假以后会回来吗?放假我来接你,你会跟我走吗?”温程上前抓住时生的胳膊,“求你,别走,听到没有?回家,我过几天就好了,真的,不用你走,跟我回家……”
“我不想给你压力,但有我在,你没法冷静思考,我回避是最好的办法。”
温程慌了,“胡说!你走了我才没法冷静!我不需要你回避,我可以面对!只要给我时间……我需要你陪在身边!”
时生咬了咬牙,没说话,拽开温程的手,径自走了,无论温程再说什么,都没回头,也没停步。
温程想再追上去,迈了一步直接腿软被自己绊倒,再起不来了,看着时生越走越远,直到融入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温程彻底崩溃了,“时生,你别走,我走不动了……”
温程身上疼得发软,站不住,想追却根本追不出去,无力地撑着旁边的栏杆跌坐在地上,头埋在胳膊里,整个人由内而外被疼痛和担忧填满,连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酒店的房间和郑钧盛怒的脸。
温程急忙坐起,“时生呢?!”
环顾整个房间,并没有时生的影子,温程就要起身下地,被郑钧一把按了回去,怒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时生呢?!”温程只在乎这一件事了,“时生呢?!”
“他不要你了!”郑钧又怒又气地把温程抱了起来。
“你骗人!”温程剧烈地挣扎,“时生呢!”
郑钧直接将温程抱进自己开来的车上,扔到后座锁上车门。
温程迅速爬起来,拍打车玻璃,很快意识到郑钧要带自己走,“你要干什么?!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郑钧忍着怒气,无视温程的抗拒,开车从首都回东城,把温程扔在公寓的床上。
郑钧烦躁地指着温程警告,“你要是再敢乱动,我就处处给那崽子使绊子,他不是想创业吗?我让他这辈子都成功不了!”
这个威胁很管用,温程立即僵住了。
郑钧见状更来气了,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白翊。
白翊说温程现在太不冷静,先让温程好好休息,醒了再说。
温程醒后,给时生打电话、发短信都得不到回应,忧心忡忡去学校找,但学校已经放了暑假,一连几次都找不到人。向学校老师和同学打听,也都说自打扫礼堂那天后就再没看见过时生,放假前的那几天时生也没再去上课,只在期末考试那几天出现过、考了试,后来就再没见过。
温程心急如焚,忧心不已,被郑钧臭骂了几顿,又从首都拽了回来。
温程心不在焉,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以前的生活,就像时生还在学校时一样,因为时生说过,只是暂时不回家,并且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温程此刻的状态比时生刚离家上大学时的状态还要差得多,每天就像行尸走肉,连继续生活和工作的基本精神意志都没了。
郑钧又开始让家里厨师每天按饭点给温程送饭,但温程整日连饭都吃不下。
郑钧看着这个已经渐渐没了人样的温程,忍不住摔门而出。
“我彻底没希望了。”郑钧捂住脸,哭出一声呜咽般的叹息,“我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了。”
“好在你不再焦虑了。”白翊叹了口气,拍拍郑钧的背,“恭喜你痊愈了。”
过了几天,白翊找机会来看温程。
“过去,第一次给时生做咨询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他想要的有很多。”白翊叹了口气,“他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简单,他一直都是喜欢你的,这一点让人难以相信,但确实是事实。”
温程垂下的眼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来,每逢遇到事情,你考虑的都是那些事对他来说好不好,这次也不例外。他对你的爱情会不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污点,会不会让他遭受非议,会不会让他误入歧途痛悔终生……你考虑的都是他。”白翊说,“你考虑过你吗?”
温程疑惑地抬起头,声音嘶哑,“我?”
“他的爱对你有什么影响,会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污点,会不会让你遭受诟病,会不会毁了你安稳的后半生……你考虑过吗?”
温程落魄地笑了,“这些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白翊:“为他考虑的同时,你也该考虑你自己。他把你视为最重要的人,如果你做出的决定忽视了你的感受,那不仅对你来说不公平,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我没考虑过,决心把他领回家以后,我就再没考虑过我自己的利益得失。”温程说,“但我无所谓。只要他不遭受那些痛苦和非议,我遭受什么不公平都无所谓。”
“所以,其实你并不排斥他的爱情,”白翊说,“你只是不舍得他承受那些艰难。”
温程愣了愣,没有说话。
“对于他,你无须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你没带给他你所谓的不良影响,也没迫使他喜欢你,他所有的感情都是他心甘情愿且主动的结果。这是他自己的感情,他从小就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他的喜欢自主自愿,和你的影响无关。你有压力,你会自责,是因为误判了事实。”
“都怪我没早点察觉……都怪我一直没把郑钧的警告当回事……”温程崩溃,“可这种事我根本想都不敢想,怎么会去信郑钧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感情没有对错,不能像修改错误答题步骤那样去改错。就算你早就察觉他的感情,也改变不了现在这个结果。”白翊说,“他对你的感情里自始至终都有爱情这一项,从没变过,他还是那个时生,只是如今告白了而已,即使不告白,他对你的感情也依然不是你以为的那般模样。”
“对他来说……对别人来说……人没有变,感情没有变,关系没有变,什么都没变,可对我来说,什么都变了……告白了、说出来了就什么都变了……我的整个世界都变了……郑钧就是最好的例子!”温程第一次这么歇斯底里地哭泣,“告白了就不一样了……说出来就再回不去了,我的心境一改变,就再也找不回当初对待他的心情了……”
“我明白你的痛苦,”白翊说,“但时生和郑钧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不是吗?你对郑钧始终都能保持初心,为什么对时生不能?”
温程迷茫地看向白翊,看着看着突然怔住,脸色一变,惶恐地慢慢瞪大了眼睛。
白翊叹了口气,“好好想想吧,温程。我不会要求你接受现实,只是建议你,以前怎样生活,以后就怎样生活,没必要这么有负罪感,也没必要无法面对。”
“可我才发现……不止是负罪感……”温程缓缓地张口,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痛苦地闭上眼,哭了出来,“我的心曾经一度很疼,很疼,疼了很长一段时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
白翊:“现在你知道了。”
温程泣不成声,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
白翊轻轻掰开温程的手,“就算惩罚自己,也改变不了现状。温程,你早已变心了,在比这还要早的时候,就已经离不开他了。”
温程泣不成声。
白翊轻轻拍拍温程的肩膀,“最后一个问题,他向你表明心意的时候,你向他表明心意了吗?”
温程的身体僵住了。
白翊:“为什么一味地争辩,而不用自己的心意予以回复?除了担心他,是不是还因为下意识回避、隐瞒了自己的心意?这是不对的,你不能逃避。”
温程哑口无言。
过了一个多月,时生终于回来了。
温程看清开门进来的是时生时,心脏一揪,头一次在一瞬间涌上这么繁复的感情:惊喜、庆幸、喜悦、忐忑、悲痛、暴怒……
温程红着眼眶看着时生,突然撑着餐桌起身,十几年来第一次打了时生,边打边哭。
时生一声没吭,一下没躲,都站在原地承受了。
温程打完以后,什么也没说,也没再想找时生谈话,时生也一直沉默着,拿起餐桌另一边的碗筷吃饭——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一个多月,温程每次吃饭,都要准备出他的那一份,以防他回来时饿着肚子没饭吃。
他回来得正是时候,时生哽咽着想。
吃完饭,时生收拾了碗筷,扶温程去睡午觉,犹豫了片刻,也爬上床躺下,从身后搂紧温程,闭上了眼睛。
温程身体一颤,理智上想推开,最后却没有动。
两人自觉恢复到告白以前的状态,但两人都知道,一切的常态都是堪堪维持的濒临崩溃的假象,以前自然舒服的状态不可能恢复了,时生的感情也不可能改变。
心照不宣。
时生一定要和温程在一起,并且一直渴望着温程接受并回应这份心意。
而温程则渴望着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拖到时生改变心意。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没有撕破假象的常态就这么持续着,直到半个月后,时生临近开学,才变得自然了些。
温程挪开碗,躲开时生给自己夹菜的手,“消失的那一个多月,你去哪儿了?”
时生垂下眼,把菜夹到自己碗里,“考驾照、租房子、考证、□□、申请专利、贷款买机器、找技术员。”
温程愣了,片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时生说过大二要开始创业的。
温程好一会儿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都弄好了?”
时生看了温程一眼,“驾照、房子、贷款、机器、技术员暂时解决了,资格证和专利还需要时间。”
“辛苦了。你做得很好。”温程说完就没再说话。
快吃完饭的时候,温程问:“那天我怎么回的酒店?是你让郑钧来接我的?”
时生低下头,捏紧了手,“是。我抱你回的酒店,然后把事情和他说了。”
温程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把事情告诉别人、让别人来接我,也不愿亲自和我回家?”
时生抬起头看温程,“我不知道怎么继续面对你。”
温程:“现在回来,是因为知道了?”
“不是……”时生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我总要回家的。”
顿了顿,时生又补了一句,“在你还要我的时候。”
温程抿了抿唇,没说话。
时生偷偷看了温程一眼。
要是放在半个月前,温程一定会急忙说,“我怎么会不要你?”
但现在,温程什么也没说。
突然,时生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轻声问:“你对我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温程一怔,心脏骤然一缩,伪装差点破裂,一片麻麻痒痒的感觉在心里骚动。
温程假装没有听见,自顾自吃着饭,尽管味同嚼蜡。
但时生马上又提高了音量,“以前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以后告诉你’,现在是‘以后’了,可以告诉你了:一切‘以后告诉你’,都是‘我喜欢你’,你应该明白了吧?”
温程强撑着让面上毫无波动,但捏紧了垂在桌下的手,终是什么也没说。
时生微微苦笑,“其实在你心脏疼的那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只是你没恋爱过,所以不懂那样的心脏疼是动心。”
温程的手微微发抖,狠狠掐住自己的腿。
时生:“是我掉进美好的陷阱里了。即使知道可能性很小,看到的一切都兴许是误会一场,但我还是义无反顾相信了。没办法,诱惑太大,失守在所难免,理智如我,也抵不过自以为是的你喜欢我。”
温程心一颤,眼眶瞬间红了,动了动嘴唇,指甲掐进了腿上的肉里,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你比我想象的平静很多。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坐明天的车回学校了。落下的课要补上,还要去招人,工商局要的材料要尽快备齐,以后我会更忙,”时生装作不在意地用筷子捣着碗里的饭,“但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立即抽身回来,毕竟在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温程颤抖着张了张嘴,又咬紧牙关。
“就是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我。”时生苦笑,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试探道,“让我陪你几天吧。”
好。
温程拼命遏制着自己的欲望,开口时,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把温程自己给吓了一跳,时生也皱了眉。
“不……不用。”温程说。
时生看着温程,没说话。
温程赶紧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平稳不起波澜,“我现在比刚开始那几天平静多了,你不用担心,忙你的就好。”
时生了然地点点头,“我以后是不是不能碰你了。”
温程心脏一抖,下意识捏紧了手,不知该怎么回答。
现在温程知道了,时生碰自己虽然明显存着私心,但确实也是有需要。
可就是这份私心,让温程难以再维系时生的需要。
好在时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坚持,没等温程说话就结束了话题,“吃饭吧。我明早就走。”
第二天一早,时生没等温程起床就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回了学校。
温程醒来后,坐在床边愣了很久,最后拿起手机,给舅姥姥打电话,说自己要相亲。
舅姥姥喜出望外,一听温程要相亲就挂了电话,效率极高地整理了相亲资料,加钱发了加急快递,第二天中午就把资料送到了温程的公寓。
温程看着厚厚一沓相亲资料,迟迟下不去手翻,心里一直五味杂陈。
几乎是相亲资料前脚刚到,后脚舅姥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到了吧?!你从前往后翻!条件最优秀的我都给你放前面了!有看上的就赶紧跟人约见面!记住,差不多就行了,要是有人愿意跟你,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再好的姑娘也耐不住你眼光挑!这么大岁数了,为了养时生,连点积蓄都没存下,说实话,要不是你生得俊俏、性格好,早在十年之前就轮不上你挑别人了……”
舅姥姥滔滔不绝,自己一个人就说了半小时,温程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听着,最多偶尔应个“嗯”、“啊”。
“你愿意相亲是件大好事啊!你可别再搞砸了!你爸妈昨儿听我说你要相亲,都高兴坏了!就是不知道你这突然改变主意是为什么啊?是不是时生开导你来着?我问他,他也不说话,这孩子是越长大越沉默了……”
温程猛地一惊,瞪大了眼睛,舅姥姥后面再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惊恐又心疼地揪着,不断地颤声问,“舅姥姥,您给时生打电话了?为什么!什么时候?!我和您要资料,您给他电话做什么?”
舅姥姥愣了一下,纳闷道,“昨天打的啊,给你爸妈打完,就给他打了啊……就问问他是不是上次我让他劝你,他还真的把你劝动了。怎么了,你俩感情那么好,我以为你相亲他能不知道吗就打了,怎么了?他还真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温程急得全身发抖,“他不能知道……现在还不能知道……”
舅姥姥没明白,“你又没说,我以为他知道才问他的。相亲多好的事儿啊,为什么他现在不能知道啊?”
温程捏紧了手机,“没什么,这事怪我,我该跟您提前知会一声的,怪我没想到……舅姥姥,我这里有事先挂了,回头跟您聊。”
温程没等舅姥姥再开口就挂了电话,不然一旦开口了,就找不到机会挂了。
温程忐忑又懊悔地拿着手机紧张半晌,给时生拨了电话。
没人接。
温程有些不安。
又给时生发了短信,问时生在哪儿,依然没得到回应。
温程越来越不安,甚至开始慌乱,站起来走又坐下,坐下后又站起来走,忧心如焚。
算算时间,按照时生的脾气,时生这会儿应该已经赶回来了,现在却迟迟没有出现,温程心里越来越担忧。
温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拿着手机和钱包冲出家门,打车往学校赶。
车刚走了半个多小时,时生大学辅导员的电话突然来了,“是时生家长吗?时生有些不对劲,已经送学校附属医院了,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温程听了这话,猛地僵住了——时生恐怕变成上次舅姥姥在车站让他劝自己结婚生子时的那个状态了。
想到上次,温程腿都软了。
“时生出事了,”温程急忙给郑钧打电话,“我正在往他们学校附属医院赶的路上,我怕我撑不住,你能不能来医院接我一下。”
一路赶到医院,温程连站都站不住了,幸好郑钧和白翊已经到了。
“知道自己状态不好,还敢一个人来?!下次直接让我开车送你过来听到没有!”郑钧边怒骂边搀着温程进了医院,白翊赶忙向护士站打听,找到了时生的病房。
时生的大学辅导员和其中两位舍友在病房外等着,见温程来了,都松了口气。
医生说:“身体没有受伤,昏迷可能是由于心理原因,我们怀疑他最近受了不小的刺激。”
温程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急忙点头,“明白了,我能进去看他吗?”
医生看了温程一眼,“可以是可以,但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别一次性都进去,里面还有其他病人,病人们需要安静的环境。另外你别太紧张,他没有生命危险,醒了缓几天就好了,可别他还没好利索,你又倒下了。”
温程忙应下来,“好,谢谢医生。”
说完挣开郑钧,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冲进病房。
郑钧瞪了温程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白翊拍了拍郑钧的胳膊,“反正你也不想进去,他挣开你没挣错。”
说完跟了进去,看了看时生的状态,跟温程说了一声,帮温程拉好床帘,然后出来了,对时生的辅导员和两位舍友说:“谢谢,多亏各位帮忙关照。已经到饭点了,我们请大家吃饭。”
“不用,应该的,学生没事就行。”辅导员客气地婉拒了,带着学生们先回学校上课了。
白翊送走辅导员和学生们,回来看了一眼病房里,对郑钧说:“让他们自己待着吧,我们出去逛逛。”
郑钧搂住白翊,正要亲上去,被白翊一个眼神喝退了,一脸不悦地往医院外面走。
“去哪儿?”郑钧没好气地发动了车。
白翊系好安全带,“附近逛逛吧,万一他们有事,咱们还能尽快赶回来。”
“别逛了,直接去饭店吧,你饿了吧。”
“嗯。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点清淡的。时生的状况不太好,但既然温程到了,那最迟半夜应该就能醒。”
郑钧瞪着白翊,“你关心别人比关心我还多?”
白翊看了郑钧一眼,“你不就是因为刚才的事赌气吗?刚才人来人往,怎么亲?”
郑钧:“那现在呢?”
白翊倾身过去,在郑钧唇上印下一吻,“够吗?”
郑钧舔舔唇,揽住白翊腰的手猛地一收,戏谑道,“你说呢?”
说着,不顾白翊挣扎,撕开白翊的衬衣衣扣,从唇往下吻下去。
温程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昏迷不醒的时生,表面上还绷着劲儿,但心里已经疼得要命,那些告白、假象、常态对他的干扰都变得不再重要。
“时生……”温程轻轻碰了碰时生苍白的脸,低哑的声音染着哭腔,微微颤抖,“你这样可怎么办……你这样可怎么办……”
温程双手轻轻握着时生的手,放在嘴边落下一吻,同时落下的还有一连串疼惜和后悔的眼泪,“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温程悄悄地哭泣,哭着哭着,趴在时生床沿上睡着了,手里一直握着时生的手,在睡梦里无意识地越握越紧。
时生从接到舅姥姥电话后就拼命遏制着自己的情绪,拼命告诉自己温程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可在温程打开电话、发来短信时,时生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温程明明是他的。
可温程要去相亲了。
明明答应过他不会去恋爱结婚,可温程还是去了。
温程马上就会不要他。
他该怎么办?
温程是他的全部啊。
情绪翻涌肆虐,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就这样冲破了防线,让时生呼吸困难,昏了过去。
舍友吓坏了,联系导员,迅速把时生送来医院。
时生刚开始还能感知外界的慌乱,没过多久,意识就彻底陷入了无声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时生听到了有人在哭,那哭声很微弱,但他能听出那哭声里的无助。
是谁在哭?
周围似乎有屏障阻隔,导致他分辨不出来。
他寻着声音走去,越走越黑,越走越累,渐渐地,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是什么来着?噢,是温程不要他了。
他的呼吸骤然又困难起来。
几乎是喘不上气的同时,一阵细细碎碎的低语从忽远忽近的地方飘来,声音的内容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并不能全部听得真切,直到一句“温程说要相亲”飘了过来,他突然感到心口沸腾翻涌着的情绪更加剧烈,让他心痛难忍,恐惧、愤怒得直想哭。
下一秒,天光大亮,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进了一片白光中,他一时间无法呼吸。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无意识般猛地睁开眼时,被病房顶灯的灯光刺了眼,才像突然想起来似得下意识剧烈地喘气。
时生的动静并不大,但还是惊醒了温程。
看见时生醒了,温程险些喜极而泣。
“时生!”温程握紧时生的手,紧张地问,“你还好吗?我去找医生!”
听到温程的声音,时生愣了一下,转头看到温程,时生的眼眶顿时红了,反手紧紧握住温程的手,温程觉得有些疼,但忍着一声未吭。
时生剧烈喘息了半晌,呼吸刚渐渐平稳起来,就一抬手摘了氧气罩,半撑起身子,眼睛直直、紧紧地盯着温程。
温程心脏揪着疼。
时生的后背都被汗打湿了,眼角还残留着眼泪。
温程想抬手轻轻擦去时生眼角的泪,但忍住了,只说,“你哭了。洗把脸吧。”
时生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看着温程红肿的眼睛说,“不了。”
温程没有强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生:“没有。”
温程点头。
随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温程问:“回家吗?”
时生一愣。
“回家吧。”温程说,“回家休息几天。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
温程说得平静,但心里紧张、忐忑不已。时生在告白那天拒绝和他回去,如今他用相亲伤了时生的心,时生或许再不愿回家了。
时生声音沙哑地问:“家?那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温程右眼皮猛地一跳,“什么?”
“你还想要我?”时生颤抖着冷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温程一怔。
“我以为我死在外面你也不会在意了。”时生说。
这句话说完,时间静默了半秒,随即“啪”的一声清响,温程失控扇了时生一巴掌。
这是温程平生第一次扇时生巴掌,时生被猝不及防扇得偏了头,左脸颊通红一片,火辣辣地疼。
温程心里又疼又怕又怒,激动得眼泪汹涌,连音量都顾不上控制,“收回去!给我把话收回去!”
这一声吵醒了对面刚睡着的病人,对面病床的陪护家属怒气冲冲,“喊什么啊?吵架出去吵,这是病房,有点素质行吗?!我们这边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温程压低声音,“跟我回家,明天一早就回!”
时生凝视着温程,缓缓抬手抹去温程的眼泪,“我不想回。”
温程咬紧下唇,忍了又忍才没再次吼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别咬。”时生抬手碰了碰温程的唇,倾身习惯性想要亲上去,但刚动身却突然想起自己不能再这么做,便猛地僵住了,收回了手,“我不想怎样,你别管我了。三个人怎么住?谁会愿意丈夫带个碍事的成年男人住那么小的一居室?”
“哪来的三……”温程愤怒地说着,听到时生最后一句时突然明白了时生的意思,继而愣住了,丧气地捏紧了手,气了一会儿,心累地叹了口气,“明早回家,如果你不想气死我的话。”
第二天一早,回去之前,温程买了水果给对面床和其他病床的人赔礼道歉。回去的路上,白翊和郑钧交换着开车,温程和时生一晚上没睡好,便没轮换着开车,而是全程坐在后座上吃白翊和郑钧给买的蔬菜粥,吃完各自补觉。
一路上,温程和时生相互之间都没说话。
不管是来程还是回程,温程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时生身上,没注意到白翊的衣服和来时不一样。这让郑钧想要白翊因为自己而丢脸的隐隐恶趣味没能得到满足,但也没敢声张,因为拿这个当话题说,白翊会生气,白翊生气的话,他会心疼,这是个死循环,他最终只能闭嘴不言。
下午两点多,车开到温程家小区门口,温程和时生下车回家。
郑钧开车回别墅,在地下停车场拖着白翊在车上好一顿折腾以后,郑钧下了车,走到旁边开另一辆车去公司,白翊开着郑钧这辆车去诊所换衣服,然后开到医院坐诊,两人各忙各的。
而另一边,经历了昨晚的争吵,温程和时生之间的气氛无疑更僵。
两人都疲惫至极,温程忍着从昨天持续到现在的神经痛去浴室给浴缸放温水,让时生泡澡、睡觉,出来的时候,看到时生正僵直着脊背,盯着工作台上那份厚厚的相亲资料,连温程出来了都没注意。
温程一惊,自己怎么能没放好资料呢?!
温程心里咯噔一下,手心冒汗,仓促间,解释的话因为过于害怕而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他无比紧张地盯着时生,生怕时生再情绪失控一次,同时迅速靠近工作台,想要若无其事地盖住或拿走那份资料。
时生却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红着眼眶,疯狂地一把抓起资料,暴怒地撕扯。
温程被这一举动吓得不轻,慌忙冲上前去抢。
这一抢,时生怒气更甚,一把揪住温程的领子,把温程往外一推,前所未有地怒道,“你还想阻止我撕了它,以便你继续去相亲吗?!骗子!”
温程被推得撞在一米之外的餐桌上,大腿根后面瞬间疼了起来。
“为什么骗我?!”时生怒红了眼睛,顷刻间就变得歇斯底里,“你不是对恋爱、结婚都没想法吗?!你不是答应我不靠相亲摆脱我吗?!你不是不骗我吗?!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大腿根的钝痛让温程有几秒钟根本喘不上气,缓过来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行。
时生说的对,他是为了让时生放下对自己不合适的感情而冒出相亲的念头的,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不想那样折磨和欺骗时生。
“你不是给过我承诺吗?!”时生把相亲资料一摞一摞撕得粉碎,落了满地碎纸,“为什么不履行?!”
说着,把手里剩下的碎纸都砸向温程,质问,“这算什么?!说话!”
温程生生挨了这一下,努力想着该怎样说才能解释清楚相亲的事,又不至于让时生误以为自己在给他希望。
而没等到回应的时生怒极了,也伤心极了,愤怒而绝望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温程?讨厌到宁愿毁了自己的生活也要摆脱我?!”
“不是!”温程慌忙抬起头,“根本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讨厌你?!”
时生问:“那是什么?!”
温程紧咬着牙,不知该怎么说。
时生瞪着温程,“我那么珍惜你,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
温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他悔恨又无措地低下了头,不自觉捏紧了手。
“我珍惜你珍惜到不敢多碰你一下,就怕自己忍不住以爱之名伤害你,可即便如此你依然不会是我的。”时生紧咬着牙,捏紧了手,低着头沉默了会儿,突然抬起头,颓丧地看着温程,笑了,笑容又苦又冷,“如果我没那么艰难地自控和小心翼翼地忍耐,我是不是早就能强迫你,让你永远属于我了?”
温程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时生。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时生的眼里一点神采也没了,连愤怒也消失了,眼神变得深沉而空洞。
温程隐隐感觉时生不对劲,慌道:“时、时生,你怎么了?”
时生冷冷地说:“我要你。”
“什……”温程愣了,话没说完,时生动了。
没等温程反应过来,时生突然拽着温程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掀倒在床上,欺身压住温程的胳膊、腿,毫不留情地撕扯着温程的衣服。
时生已经告了白,温程已经了解了时生的感情,这是温程第一次把时生的亲密行为看作成人之间生理上的亲热,这种观念极大的转变让他无法接受,由此带来的强烈冲击让他难受得胃里一阵抽搐,强烈的呕吐感骤然袭来,一时间,他连气都喘不上。
他猛地躬起身,翻身干呕。
时生的动作一僵,被温程的干呕声惊吓得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他没想伤害温程!
心疼、焦急和悔恨袭来,他迅速起身给温程顺背。
干呕完,温程终于能找回呼吸的感觉,可他心里难受,所以即使大口喘气,仍觉得窒息。
激烈的身体反应让他浑身发冷,抖得厉害,他不受控制地蜷起身,抱紧自己,像个想要逃避的、寻求庇护的、缩回壳里的蜗牛。
“温程?”时生焦急又心疼地摸摸温程的脸,“温程?!你怎么了?”
“你觉得恶心?”时生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心里难受得紧。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触碰让温程感到了恶心,因而又迅速收回了手,“我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开始厌恶我了。既然如此,以后我不会碰你了,你不要再难受了,好吗?”
“不是……”温程费劲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再忍忍,好吗?”时生起身,缓缓抱起温程,心里难受得紧,哽咽着柔声哄,“我带你去医院,确定你没大碍以后我就不再碰你,再忍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不……不去!”温程抓住时生肩膀附近的衣服,身体失控后的力气出奇地大,吓得时生立即停下动作。
“好、好好!不去!”时生边忙应着边轻轻把温程放回床上躺好,拉过被子把温程裹严实,和温程保持距离,趴跪在床边守着,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温程的状况。
在被拽上床前,温程还好好的,在自己一番激烈动作后才突然难受,这说明他是被这番动作刺激到了。
但这些动作除了过分粗暴,显然和自己以前对温程做的没有任何不同,温程从没觉得难受过,反而还早就习惯了,可为什么现在却受了刺激?
这里头有什么是变了的?有什么是让温程不舒服、不习惯、受刺激的?
时生焦急地苦思冥想。
目的?
意义?
感情?
时生愣愣地看着温程。
感情?
告白以前,他打着心理不适的旗号强迫温程亲热,温程都好好的,甚至会因为怜爱而被迫无奈地配合他。
而现在,温程知道他全部的感情了,他再做亲热的行为,在温程眼里,那行为的意义就变了、目的也变了,因为在温程眼里,感情变味了。
一直以来被视作孩童缺爱导致的单纯行为,变成了欲望不纯的求爱行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会刺痛得他直犯恶心也属正常。
所以,正如温程说的,温程不是恶心他的触碰,而是应激了。
“怪我。对不起,是我过分了。”时生想要摸摸温程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却忍住了,挣扎地捏紧,收了回来,“对不起,我以后会离你远远的,再也不碰你了。”
温程脑海里竟然下意识地没有阻止,而是在说:好,你别碰我了,再也别碰我了,我求你了。
温程的应激持续了近10分钟,缓过来后精疲力尽,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只想立即昏睡过去缓口气,然后逃避。
但时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程,刚才我的确想做到最后,但就算你没干呕,我也不可能真做到底……我太爱你了,以至于我怕我对你的爱和占有变成对你的伤害。”
温程的心里涌进一股热流,手不自觉捏紧。
“我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大,我以为你至少……多少还会……纵容我……”时生的失落明显得温程不用全神贯注去察觉都能感觉到,但随即时生深呼吸,顿了顿,掩去了大部分失落,“你应激是因为还把我当个孩子看待,所以对这种事更加接受不了。可你要理清楚,相较于你,我的确是个孩子,但不是你生的孩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就算论辈分你是长辈,就算你抚养我长大,我们依然能作为两个独立的、能够缔结合法婚姻的成年人来相处,这不犯法,也不违背道德,是你自己给自己绑上了没道理的道德。”
“没道理?”温程的声音渐渐恢复平稳,只是嗓音有些嘶哑,但语气很激烈,导致声音开始发颤,“如果我抚养你长大,又喜欢上你,这种道德就不是没道理了!道德是来保护弱势的一方,和我相比,你是弱势的一方,你喜欢我,不用在乎道德约束,因为你还小,你自由,你可以犯错,无论如何你都是受害者,而我喜欢你,就是罔顾人伦,就是罪过,无论如何我都是施害者,你懂了吗?!”
“这算什么罪过?”时生问,“古今中外多少类似的婚姻和关系,只有你认为是罪过。你最无法释怀的不是年龄,是身份!因为你无理取闹地把家长和孩子的身份绑在你和我身上,所以如果你接受我做你的恋人,你身为家长的罪恶感就会压垮你!你明白了吗?!”
温程紧咬着牙,心里痛苦万分。
时生说,“我从没把你当家长,也没有任何文件能证明你是我家长,所有熟悉我们的人都没把你当成我的家长,无论从法律意义上还是社会意义上,你表面上的身份都只是监护人!是你给自己限定了太多的责任和无理的条条框框,除此以外没人规定你不准爱我!”
“清醒吧,温程,别陷进角色扮演了,放下你自以为的家长的身份,做一个独立于我的成年人,你只需要考虑你是否爱我这个同样独立于你的成年人就行了!不需要顾虑那些无理的是非对错!”
“哪有那么简单!”温程紧闭着眼睛,捏紧了手,收起胳膊,把脸埋在里面,呜咽道,“别说了……”
时生抓住温程的胳膊,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害怕听到否定答案的紧张,“我要你不顾虑任何干系、凭着真心如实告诉我:你有一点出自爱情地爱我吗?”
时间静止了三秒,温程连呼吸都忘了,时生也一样。
然而随即温程猛地甩开时生,带着哭腔吼道:“不是让你别说了吗?!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温程崩溃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痛哭,发泄般的吼叫声撕心裂肺,温程第一次痛苦成这个样子。
时生被甩得一趔趄,稳住身形,心里一沉,目光复杂地看着温程,半晌,咬紧牙,转身往门口走。
即将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想起温程在他每次出走后都痛苦不已、担心不已的场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放下了手,缓缓低下头,额头抵着门,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出去,压抑着一呼一吸间气息剧烈的颤抖。
“你明明爱我。”时生的声音低不可闻,激动、兴奋,难过、痛苦,“你明明爱我。”
他猜得没错,他知道。
怎么可能有错,他从小就紧紧贴着温程的心口长大,他是最了解温程心思的人,每一次温程隐藏在心里不外露的情绪他都能敏感地感觉到。
心有灵犀,不过如此。
同样的,温程是从始至终都关注着他内心的人,本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本该早就察觉他的感情,可就是因为温程太把自己当家长,太把他当孩子,才让那么深沉又明显的爱意被隐藏到他主动说出口的那一天。
时生想,我本以为我告白成功的最大阻碍是你对我的感情,可让我又喜又哀的是:没想到原来竟然并不是。
我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合适彼此的伴侣,可世界却让我们以这种方式相遇。
你冠在我们身上的身份曾经是我能和你在一起最好的保障,可如今却成了我们继续在一起最大的障碍。
我该怎么才能让你放下这冠了十三年的养父之名?
时生百感交集,又想哭又想笑,可是接下来的路怎样才能畅通无阻?饶是理智聪明如他也苦思无果。
他可以利用温程心软、习惯和爱他的弱点,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让温程疲惫、恍惚、犹疑,然后趁势诱哄或逼迫温程妥协,可他想要的不是稀里糊涂、摇摆不定最终妥协的温程,而是心澄如镜并坦然承认这份爱的温程。
对此,他山穷水尽,无计可施。
温程崩溃的哭声还在继续,时生狠狠捏了捏双手又松开,转身去了浴室。
本想迅速冲个冷水澡,但看到浴缸里的水时,他愣住了——这是温程给他放的。
他抿紧了唇,从浴室出来,走到床边,看着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哭泣的温程,叫了一声“哥”。
温程一怔,缓缓抬起头,红肿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睁着,看着时生。
“习惯吗?”时生问,“不习惯吧?甚至还觉得别扭。”
温程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
“让我按着辈分叫你养父或叔叔是不可能的,”时生说,“我叫你哥,不是因为我妥协了、退让了、放弃了,而是因为我想让你清醒:身份相称,你是必定不习惯的,因为我们从没这么干过;姓名相称,才是我们一直以来朝夕相处时的常态。”
温程的脸色变了。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时生说,“这意味着你早就觉得我的身份和你的身份是平起平坐了,所以你没觉得我直呼你姓名有什么不妥,否则你早就以不尊长辈为名阻止并纠正我了。”
温程狠狠地喘了口气。
“你潜意识里,”时生说,“每当我叫你名字你却觉得毫无异样时,你潜意识里都是默认你我平辈的,你看待我时也都是在看待一个平辈的,因为你天生就习惯性自惭形秽,你觉得你不配做我的父辈、叔辈,你敢说不是吗?”
时生紧紧皱着眉,盯着温程逐渐苍白的脸色,“为什么到了感情上,你就变得理直气壮,能理所应当地摆出身份、辈分的架子来框住你、压住我?!虚伪!”
温程的心被看透了,下意识欲盖弥彰地摇着头。
“坦白吧,”时生声音冰冷,语气里饱含伤心和失望,“你在意的身份和辈分,不过就是为了拒绝我而拿出的借口!”
“你就是想拒绝我,”时生咬着牙说,“哥。”
温程的瞳孔一震,身子一软,险些晕过去。
时生没再看温程,转身回浴室,看也不看浴缸一眼,直接拧开淋浴喷头,调成冷水,让冰冷的水兜头而下。
心里的事被掏空了,温程在原地发怔。
“要泡澡你自己泡吧,”时生迅速洗完出来,边穿衣服边说,“以后不用给我准备任何东西了,我不在这儿住了。”
温程慌了,张开嘴想留,但时生的话犹在耳际,这一次,他没能说出“不要走”这种话。
时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我无法继续在拒绝自己的人身边,佯装无事发生地居住下去,”时生说,“我成年了,该自立门户了,同时也有能力保护和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时生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几次想回头看一眼温程,都忍住了,最后自嘲地笑了一声,“保重,哥。”
说完,按下门把,开门离开了。
温程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他心里有莫大的悲哀,撑得他想吐、想哭,可悲哀到一定程度却吐不出来、哭不出来,悲哀只好化作银丝利刃,削得他腹痛难忍。
他这回是真的魂不守舍了。
心事被掏空,连身体都空虚了,心自然也是空的。
他没像以前每次时生走时那样担心、难过、崩溃,他什么也没想,因为连脑袋也空了。
他就这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侧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自己流泪了,可抬手一摸,脸上却是干的,他愣了愣才感觉到,眼泪是从心里流了下来。
时生从公寓楼出来,仰望着楼上那个熟悉的家,仿佛还能看到从小到大温程和自己在那个小而温暖的一室半厅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十三年前,父母接连去世,只留下他独自一人的那年寒冬,他以为自己注定要去福利院度过自己成年前的十三年了,但还是费尽心思,在那之前为自己争取到了和温程的相见,因为从照片上温程温柔的容貌,和父母谈及温程时无比激烈的争吵上,能感觉到温程是个踏实且温柔的人,他觉得温程至少能给他稳定的生活,在温程明确表达不愿意之前,他想用尽全力争取留在温程身边。
然后,不出所料地,他费尽心思的步步为营成功了。
意料之中地,他第一次被温程抱回家,第一次躺在温程的大床上,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没想到温程会那么温柔地用手覆住他的眼睛为他遮挡灯光,没想到温程的手会那么温暖,温暖到让他惊诧,不知不觉在父母去世后第一次流下眼泪,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委屈,因为有人给予了温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生活原来那么冷冰冰,冷得让他麻木,以为那就是人活着就要经历的生活,是温程用行动告诉他,他错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出乎他的意料了:从那天起,第一次有人悉心照顾他,第一次有人为他据理力争,第一次有人百般挣扎,最终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只为让他过得不冰冷、不寂寞而留下他,第一次有人护他、顾他、爱他……
有太多的第一次,然后在往后的十三年岁月里,那些第一次一直在增多、重复、加深、增多、重复、加深……甚至刚才,他第一次知道有人爱上了他,尽管他不知道这让他欣喜若狂的爱情从何时开始,尽管这并不是对他爱情的回应。
他本以为他留在温程身边得到的是稳定的生活,没想到,他得到的是对生命截然不同的感受,他得到了他生命的新的意义——温程。
全世界的人都有可能在不同时候给他温暖,但每一天都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给他温暖的人只有温程一个。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温程永远不会让他感到冰冷。
就算是在拒绝他的告白时也一样。
“谢谢你没有失望、厌恶地赶我走,可我必须走了。”时生苦笑一声,“我能等到你真心的回应吗?”
许久,时生收回视线,拿出手机给郑钧打电话,“我搬出去了。照顾一下温程。”
说完,在郑钧烦怒地骂出第一句脏话之前挂了电话。
时生收了手机,到小区外的公交站等车。
“时生?”一个人不确定地走近,随即开心地大叫起来,一猛子跳过来拍上时生肩膀,“时生!”
时生在他发出第一声时就听出他是谁了——小胖,“你怎么回来了?”
小胖特别兴奋,“真的是你?!太久没见了!”
时生愣了一下,把肩膀从小胖手下移开,“拿开。一年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胖说着,近距离才看见时生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阵阴霾,顿时打了个激灵,问,“你怎么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
小胖皱着眉打量时生,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形容词,“……这么失魂落魄过……”
时生没说话,也没理小胖。
“除了……”小胖几次欲言又止,“……除了遇到有关你哥的事的时候。”
时生沉默,不想理会。
车来了,时生抬脚上车,猝不及防被小胖拽了下来。
“哎你别走啊!”小胖生拉硬拽着时生退到公交站外没人的墙边,压低声音不悦道,“你肯定有事儿,不然还能被我拽动?”
时生抬眼看着小胖,脸上的神情尽是无所谓和疲惫。
“要是平时我这样,你早生气了,现在你竟然没生气,还一脸这种表情,还有什么能让你连性情都变了?除了你哥,我想不出别的原因。”小胖皱着眉,咬咬牙,问,“你是不是……跟他说了?”
时生瞬间捏紧了手,语气生硬,“我要赶车。”
“啊?!”小胖一脸难过地抗议,“我才刚来!你要去哪儿?”
“学校。”
“去学校你赶哪门子的车!?”小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学校的火车只有早晚各一趟!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你要在火车站干等六七个小时!?”
时生没说话。说实话,他都没注意现在是几点,他只想赶紧回学校,赶紧投入学业和事业,赶紧让自己有念头活着,因为他学医和创业的目的就是让温程过得更好,他现在想靠这个来给自己续一口气。
“你宁愿干等六七个小时都不愿和我待会儿?!”小胖差点声泪俱下,“我才刚来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见如隔一千多个秋啊!你有点良心没啊?!小别胜新婚啊!”
时生转身要回车站。
“哎哎哎别啊!”小胖赶紧又抱又拽地拖住时生,急忙说,“跟我去网吧开个包间,咱俩聊聊,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时生一使劲甩开小胖,小胖往后踉跄了几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猛地扑上前,生拉着时生就往网吧的方向边拖边走,“就你现在这状态,一个人走,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我要没看见你就算了,可我看见了,就不能这么算了!赶紧走,晚上我送你去车站,保证不误你车!”
小胖冒着一身冷汗,表面强硬、内里惶恐地赶在时生彻底暴怒前赶到了网吧,要了个两人的小包间,把时生往电竞椅上一按,一边忐忑地防着时生暴起走人,一边开电脑,迅速登录游戏,试探着问,“时隔一年,久违地来一把?”
时生没动。
“哎呀,就来一把!”小胖一把抓过时生的鼠标,点开游戏,“喏,登录。”
时生瞪了小胖一眼,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小胖瑟缩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想到要说的话,便渐渐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伤痛地沉声说,“我高考失利了。”
时生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
时生是知道小胖有多努力学习、有多想考上好大学,尽快给他母亲挣钱养老的,但高考失利也是没办法的事,至少还能补习,算是多给了小胖实现夙愿的机会。
然而,小胖深吸了口气,说,“我不想补习了,就算补一年考上了,大学里也没有电竞职业选手这门专业。”
时生一愣,睁眼看了小胖一眼。
小胖说,“我想好了,我想走电竞这条路,我不打算靠大学毕业证找工作了。”
时生皱了皱眉,说,“职业选手至少25岁就得退役,退役以后你的计划呢?怎么挣钱?”
“我想先做选手,然后一路做到职业经理人,甚至更往上……”小胖说,“我想以后就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反正哪儿都没有坦途,所以为什么不去我喜欢的领域呢?”
时生静了三秒,收回视线,闭上眼睛,“既然你都想好了,为什么还要和我说?”
小胖说,“我想让你当我的陪练。”
时生刚要说“不行”,小胖急忙说,“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很忙。”
“每天就一小时!”
时生烦躁,“你以为我的时间是大风刮来的?上个月我刚开始创业,你知道有多忙吗?”
小胖愣了,“创业?你已经开始了?”
时生没理会。
“营养保健品公司?”小胖追问,“为了你哥的身体健康开的那个?”
“健康长寿,防衰抗老。”时生说。
小胖无语,“至于吗?还长寿、抗老,一般人再怎么长寿也不可能活过一百岁去啊。”
“不用一百岁,只要尽可能健康地活得久就行。”时生说,“他比我大十九岁,我不能让他老得太快,至少50岁以后他身体状况也要良好,否则他死了,我一个人怎么活?”
小胖瞠目结舌了半晌,“你可真……难以评价。”
时生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过了片刻,小胖叹了口气,“那每周一小时总行了吧?”
时生说,“可以,但时间我定,你赶得上就练,赶不上就不关我的事了。”
小胖激动地一拍手,“好!就听你的!半夜把我拉起来练都行!”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小胖犹豫再三,几次欲言又止,才终于问了出口,“你是不是……向你哥……告白了?”
时生看向小胖,那眼神似乎在问“关你什么事”。
小胖本能地往后坐了坐,咽了咽口水,不满地说,“你不说就不说,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非瞪我干嘛呀。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八成就是表白失败了,不然你这死气沉沉、抑郁烦躁、孤家寡人的状态怎么解释?我认识你这么久,可从没见你这样过。”
时生没说话。
小胖苦口婆心,“你说你非要喜欢上一个这么难的对象干什么?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那是你哥,就算再爱你、宠你,他也不可能转变性观念来迎合你,所以你这肯定是希望渺茫、希望渺茫!我早让你不要一意孤行,让你趁还没爱到骨子里的时候赶紧换个对象喜欢,你非犟、非不听,现在好了,你去表个白,覆水难收,一分两散,果然被扫地出门了吧!”
“第一,”时生说,“我是自己搬出来的。”
“我的天!”小胖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我服了!你还真告白了啊!”
“第二,”时生说,“我从第一眼喜欢上他的时候,就隐隐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那时我不到五岁,那是我第一次产生那样可怕的感情,浓烈到剥夺我的理智,让我变得患得患失,失控到让我害怕,可我还是无意识地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地喜欢他。和他住在一起以后,这种喜欢迅速加深变成了深刻的爱,融进了我的脑海和血液里,刻进了我的骨髓里,那时我还没认识你。所以,你苦口婆心的忠告,有什么意义?”
小胖没能说出来话。
“第三,”时生说,“就算你在我爱上他以前劝告我,我该爱也还是会爱。他父母把我当成自己家的人对待,对我有大恩,但在爱他这件事上,我连他父母的反对也不会听,遑论你。我只会在意温程一个人的感受和心情,在什么事情上都是。”
小胖惊愣地张着嘴,哑口无言。
时生说完,起身就走,“现在不是我有空带你练游戏的时间,你自己练吧。”
小胖连拦都没来及拦一下,门就开了又关了。
“你至于么,这世上有几个人是能每一次都得偿所愿的?爱错了及时止损又如何?换个人试试怎么了?”小胖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小胖叹着气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网吧,但是没去追时生,而是直接回了小区,去温程家找温程。
门铃响个不停,温程蜷缩在床上不为所动。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管外面站着的是谁,都不可能是时生,因为时生自己有钥匙,为了宣示自己对温程和这个家的主权,他从不按门铃。
但门铃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温程撑起因为心痛和神经痛而百般难受的身体,下了床。
“小胖?”温程看到门眼里的画面,愣了一下,赶紧开门,“你回来了!”
看到温程状态还没有糟糕透顶,小胖暗暗松了口气,激动道,“对!我回来了!时生哥哥,你还好吗?”
“我很好。快进来!”温程让开过道,让小胖进来。
小胖边换鞋进屋,边从书包里往外掏特产,通通放到餐桌上,把餐桌堆得满满当当,“时生哥哥,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和时生带的特产,这是我自己给你和时生带的特产,所有这些都是你们爱吃的……”
每次都是这样,温程叹了口气,知道推拒是不可能成功的,只好收下,“太破费了,每次回老家都给我们带这么多吃的喝的,你来的路上累坏了吧。”
“确实累坏了。不过你是时生的半个哥哥,也是我的哥哥,你俩从小就帮我,我们都这么熟了,带点吃的有什么。”小胖把空荡荡的书包往椅子上一扔,一屁股瘫进餐椅里歇着,喘着气缓劲儿,“而且时生最在乎的就是你了,我还要一直和时生拉近距离、做朋友呢,重中之重当然就是讨好你啊!”
这话小胖是认真说的,可要放在以前,肯定被温程当成玩笑话,温程会不以为意地笑笑,认真地说“怎么会,时生也很在乎你”。
但现在,温程听不出玩笑的意思了,因为他现在知道了,时生从以前到现在最在乎的确实就是他,甚至在乎到对他产生爱情的程度。
温程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关门进屋,缓了口气,给小胖倒温开水,然后去冰箱拿芒果,“先喝口温水解解渴,我给你榨芒果汁,你最喜欢芒果汁了。”
小胖笑道:“没错!嘿嘿!不过时生就不一样了,他不喜欢水果,但他也够听你话的,每次你给他水果和果汁,他都会吃完、喝完。”
温程的心颤得一时间呼吸不上来,手不自觉捏紧冰柜门,把自己掩在打开的门后,身体颤抖。
明明之前小胖说话也八句不离时生,但今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温程觉得小胖提到时生的频率格外高,这让他难受——每提一次时生的名字,温程都心痛得难受。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温程有动静,小胖皱起了眉,撑起身子,问,“时生哥哥,你怎么了?”
温程回过神,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收敛情绪,边笑边把芒果从冰柜里拿出来,“噢,没事。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看温程没大事,小胖松了口气,坐了回去,点点头,“对,我高考失利了,就在本地上大学,分数不够,调剂了个我不喜欢的专业,我决定不钻研这个专业了,转而主攻电竞,反正不是所有人毕业以后都在自己所学专业奋斗,不如现在就向着以后的事业方向努力。”
“电竞?”温程愣了一下,问,“选手吗?”
“目前是往选手方向发展,以后再往管理层发展。”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规划和努力,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以前你和……”温程顿了一下,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你玩儿游戏就玩儿得挺好的,可惜我没想到你会把事业发展到这上面去,要是早些知道,兴许我还能帮上点忙,比如给你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俱乐部之类的,毕竟对选手来说,好像越早接触到系统培训越好。”
小胖笑笑,“那时候谁能想到呢,那时候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要做什么。不过年龄大了也不要紧,我已经成功进入俱乐部了,以后系统性的培训和训练肯定少不了,而且我还有时生呢,时生答应我会抽空做我陪练的,他可是我的一大助力!”
温程捏紧了手,低头沉默了会儿,笑笑,“那挺好,你们不相上下,时不时切磋切磋,很有帮助。”
小胖遗憾地摇头,“时生可比我强多了,可是他志不在此,他志在为你研制……”
小胖说着说着,猛地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急忙收了话音。
可温程立即抓住了重点,愣了愣,皱眉问:“为我?为我研制什么?”
小胖暗叫糟糕,迅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笑着打着马虎眼,企图糊弄过去。
可在有关时生的事情上,温程从来警觉得很,根本不会被糊弄。
小胖不禁叹气:为什么温程的警觉不能不当回事。用在对时生的感情方面一次呢?
“到底是什么?”温程有些急了。他万分害怕时生为了他而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小胖,你知道,只要事关时生,我从来不会当成无所谓的小事对其不闻不问。所以请你一定告诉我。”
小胖紧张得汗都下来了,磕巴道:“时……时生不让我说……我不能说,我……我说了他就会和我绝交!我不要和他绝交!你也知道,只要是事关你,他也都苛刻得要命,我要是泄露了秘密,他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才不信!你俩对彼此的态度,除了角色认定不同,其余根本就没差别,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我要是泄了密,扰乱了他的计划,导致他没法实现那个对你好的愿望,他真的会毁了我的!我不想骗你,我要是骗你,时生也会生气,所以我打死也不能说!我不说!”
温程着急不已。
小胖说,“你要是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他吧。他可能不会全盘托出,但问他的人是你,他总会告诉你一些信息的。”
温程忍住了现在就想冲出门找时生的冲动,最后问小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有没有耽误自己的前途。”
小胖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希望他有什么样的前途,我只知道他现在做的事就是他最想做的,而且客观来讲,这是条很不错的出路,这说明,‘耽误’这两个字在他的发展道路上是并不存在的。你可以考虑接受他的愿望,让他去实现。”
温程并没有因此好受些,反而更确定了时生目前付出所有努力的目的就是为了他,一时间,他难受极了。
“时生哥哥?”小胖探头看见温程先是扶着料理台,身子晃了晃,随后没站稳撞在了身后的墙上,最后直挺挺倒了下去。小胖吓坏了,惊叫着冲过去扶温程,“时生哥哥!时生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你说句话啊!”
完了,小胖心想,刚才自己故意提了时生那么多次,是想让温程于心不忍地把时生叫回家,让两人缓和关系,没想到自己嘴欠,竟然提了最不该提的,让温程受了这么大刺激,这下完了,时生会杀了他的。
小胖惊慌地把温程扶上床躺着,满头大汗、忐忑不安地迅速给时生打电话。
一个不接,两个不接,小胖都快急死了,早知道刚才不惹时生生气了,现在好了,时生气还没消,不接电话了。
小胖焦急不已,正想着干脆直接叫救护车,时生终于接了电话,小胖顿时像抓住了救星,“时生!你快回家!你哥他昏倒了!我该怎么办,要不要送医院?!”
时生拿着刚买的车票的手霎时捏紧了,身子猛地晃了晃,心疼得厉害,还没稳住身形便向车站外冲了出去,边跑边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我……我说错话了……我不小心跟他说了你努力的方向是为他研制东西,他就受刺激了……”
时生心里咯噔一声,冷声说,“你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吧?”
小胖都快哭出来了,“我知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去医院,我20分钟到家。”时生挂断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迅速上车,向家里赶去。
20分钟后,门锁发出声音,小胖立即跑去开门,门先一步被时生用钥匙迅速打开。
时生看也没看小胖一眼,冲进屋内,仔细检查温程的状态,见温程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冷汗把衣服、床单都浸湿了,但确实只是因为神经痛的毛病又犯了才这么难受,时生才敢松口气,垂着头跪在了地上,紧紧搂住温程的身子,过了很久,温程才终于睡得安稳些。
时生缓缓抬起头,问小胖,“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胖小心脏一抖,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平常的确不敢在明知时生不在的时候还来温程家,但这次是事出有因,他不来不踏实。
因为刚才在时生这边劝和失败,时生一副短时间内不再回家的样子,他就觉得要糟,便想着能不能在温程这边尝试看看,所以才斗胆在时生不在的时候来找温程。
小胖缩在一旁,忐忑不已,“我……我不来特产就坏了……都是熟食……”
“说谎!”时生冷了脸,“用盐腌过的哪那么容易坏?”
小胖悲哀地咧了咧嘴,深吸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说实话,“我……我看你这样我难受,就想着……能不能劝一下你哥,让你俩和好。结果……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时生许久没说话,期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温程。
医学课业繁重难掌握,即便他从小接触,但毕竟是治病救人的,要苦学、苦思、苦记、苦练的太多。
他本不该这么早就分心创业,但温程的年龄不允许他毕业后再着手创业的事。
温程已经38岁了,等他毕业,温程就41岁了,身体会渐渐跨下,精神也会渐渐衰弱,自然的残酷法则会让温程离开他,就算温程活到100岁,届时也只剩59年可以陪伴他,何况活到百岁并不容易,属于他们的时间会更少。
他不要这样,却不能阻止时间流逝,不能阻止死亡来临。
他最多只能尽最大努力让温程健健康康,少受年龄带来的身体不支的困扰和病痛折磨。
因此,他才从小就决定要想个办法,既可以密切地科学监控温程的健康,同时可以专心研制、随时调配最适合温程的营养品。
他喜欢做这件事,这是他学医、工作甚至是活这一生的意义。
但大学刚毕业的他显然不可能有实力做到这些,似乎只有顺便把这发展成一项事业,才有可能将其实现。
因此,他才决定创办一家营养保健品公司,以温程为主业,大众健康为辅业。
大众健康由他一步步找来的专业团队负责,温程由他亲自带队负责。
目前,公司刚刚起步,办公区、设备、实验室等等都只能租借,钱不够就只能贷款,人员也不稳定,他刚找来的专业人士轻易就又被规模成熟的公司挖走,但这些他都没和温程说,他怕温程知道后会生气、伤心、后悔、有负罪感,因为温程从不准他迁就自己,总坚信他有无比光明的未来,他怕温程认定自己毁掉了他的未来。
万幸的是,温程不知为何从没详细过问他创业的事,他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平安无事直到他大学毕业、公司稳定发展。
没想到刘掩哲竟然不过脑子,好心办坏事。
虽然这事早晚会被温程知道,但时生更希望等温程做出决定以后再说,毕竟温程本就顾虑重重,而他还对温程喜欢自己抱有一丝期待,他不想温程因为这件事顾虑更深、更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可事情已经捅漏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这件事被温程知道,等于自己那一丝期待彻底落空——他再没机会了。
时生心如刀绞。
他痛恨刘掩哲不过脑子,可他怪不得刘掩哲,只能怪自己小时候不该把这么要命的事让刘掩哲知道。
甚至,只能怪自己没能早生十几年,早些遇到温程。
事情好像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只能硬拼。
只能耍赖。
只能仗着温程的宠爱再一次无理取闹。
这一次闹完,可能就再没机会闹了。
时生沉默着。
等到小胖提着的心放不下,快憋过气儿去的时候,时生终于开了尊口,“不,你不是。”
“嗯?”小胖原以为的审判并没到来,一下子愣了,没明白时生的意思。
时生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但已经少了很多敌意,“你没办坏事。”
小胖疑惑地看着时生。
“我终于明白温程为什么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交朋友了。”时生说,“谢谢你来了这一趟,否则,我可能再没理由踏进这个家了。”
小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心里没有一点误打误撞帮了忙的欣喜和庆幸,反而有种大难临头的害怕和震惊,“时生……你刚才在车站的时候,竟然真的打算和你哥断绝关系?你疯了!”
时生没说话。
从小到大相处了这么多年,小胖虽然远没有温程了解时生,但对时生的脾性也能摸清个七八成了。
小胖知道,时生这时候的沉默,不是不理睬,而是默认了。
小胖有些生气了,他对时生和温程之间的局面感到十分不理解,“不至于吧?!”
小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了,有史以来头一次这么大声和愤怒地和时生说话,“虽然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有些话我一个局外人说出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最重视的朋友和哥哥就是你和温程,你们这样钻牛角尖,我实在不甘心憋着不说。
在外人看来,你不就是爱上了把你从小养大的义父吗?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就算你们在一起了,你们两家又没有血缘关系,除去义父义子这层道心理上不容易接受的关系,你们和满大街数不清的忘年恋伴侣有区别吗?再说,除了少数一些人,谁知道你们曾经是义父义子?谁又在乎你们是谁、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义父义子?
感情变了怎么了?你是变得越来越深情,又不是变得越来越薄情,难道感情深不比白眼狼好?这不是温程的魅力所在吗,怎么就是愧对温程了?
谁没有七情六欲?不就是喜欢吗,不就是爱上了吗,至于闹这么僵?难道就为避个嫌,你们要把十多年互相陪伴一路走出来的感情刻意埋起来不提不念,彼此痛苦余生?
难道这十多年的坎坷和心思还经不起这一次危机的考验?!
你们扪心自问吧!你们这么彼此折磨,到底是在为对方着想,还是根本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时生难得没在小胖啰嗦一堆话的时候屏蔽小胖的声音,甚至第一次没对冲自己大吼大叫的人表达不满。
“你回去吧。”时生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想安静会儿。”
小胖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拿了自己的包走了。
时生轻手轻脚抱温程去洗了澡,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衣服,静静坐在床边看着温程,良久,在温程唇上落下一吻,写了封信留下,起身走了。
他最终还是不得不走。
他不走,温程就不会信他。
只是这次,他决定给自己,同时也是给温程,一个期限。
温程醒来时,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一边回忆着发生了什么,一边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信,上面熟悉的字体让温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颤抖着小心翼翼取过信来看:
温程:
我爱你。
但我还是要走。
因为你不信我能看清自己的感情,我也无法接受你给予我的回应。
既然如此,毕业前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让我离开你的庇佑,清醒几年,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再思考我是否还这样爱你。
如果那时候我的感情依然没变,你就没理由不信我了。
你是这世界上唯一把我放心尖上的人,你把我养大,用长辈的眼光,把我看作纯洁无瑕的小孩,任何让我的人生背上污点的事都会让你不堪忍受和焦急愤怒,尤其是由你亲手造成的污点,你更不会原谅自己。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太多让你焦头烂额和不可控的意外,你总觉得那些都是你的错,是你性格不好、处理不当、抚养不佳造成的,你自认对我有亏欠,而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最让你崩溃,让你悔不当初,痛斥自己,无法原谅过去所有与自己有关的意外和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即便那些并不是造成我爱你的罪魁祸首,也并不是你的错,但你深信不疑,我做再多解释和证明也是无可奈何。
你不相信,我喜欢你抚养我长大的全部过程。当然,如果没有郑钧从中作梗,我会更幸福,这一点你倒是信的。
我也从不认为对你的爱是我人生的污点。你不信我,可我一直希望你懂,我这辈子只会有两个遗憾: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以及,不能让你爱上我。
这是我的幸与不幸。
幸的是,我成为了和你一起生活、受你庇护的孩子。
不幸的是,在你心里,不管多少岁,我也只是个孩子。
只要你愿意跨过心理上那道坎,把我看作一个普通男人,理性地审视我和你对我的感情,我们就能坦然相对,不必痛苦地分开。
只要你把我看作你众多追求者之一,即便你拒绝我的示爱,我也认,至少你愿意把我看作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的男人,而不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
其实,在我年满18向你表白以前,我不止一次欣喜地发现你也是爱我的,只是你没意识到,但现在看来,这些恐怕只是我殷切盼望下的自以为是。
尽管知道结局不会太好,我还是不想放弃,要拒绝,我也希望你能用看待男人的眼光正式拒绝我,而不是用“是孩子”、“是养子”、“无法接受”这种俗不可耐的理由推开我、敷衍我,因为这意味着你不敢正视我的感情。你仍把我看作一个孩子,所以才感到恶心,无法接受。
我本不该这样忘恩负义地逼迫和要求你面对这些甚至做出改变,没有人有权利这样做。
但我还是想仗着你对我的好,再任性一次,最后一次。
眼下,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仗着你离不开我而强人所难,如果没能成功,我便明白我不再值得被你如往日般看重,我也就不再逼你。
那么,四年后见。
我们都体会过度日如年的滋味。
希望不用煎熬四年之久。
希望你早日相信我说爱你时的那份清明和虔诚。
请一定安好。
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