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痂录》笖笖

9、青萍风起（2）

　　二月廿八，暮色初沉，宰相府的波斯绒毯从九曲回廊直铺至白玉阶下，映得往来锦袍上的金线浮纹如游龙翻浪。顾清文攥着粗麻请柬跨过朱漆门槛时，恰有夜风卷起他补丁叠补丁的衣摆，露出草鞋上干涸的河泥。

　　"哟，这不是城南老槐客栈的顾大才子？"门房小厮捏着鼻子后退半步，金丝雀翎扇柄戳向他腰间，"二十里青石板路，公子鞋底的泥怕是要种出二亩稻子！

　　满庭哄笑中，顾清文褪了草鞋掷在鎏金鹤炉旁。粗布袜踩上牡丹缠枝纹的瞬间，西域香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喉头一紧。末席那张瘸腿木案隐在蟠龙柱后，案角烛泪积了三寸厚。

　　第一盏·泼墨惊鸿

　　"今夜首题——寒门。"曹汝鸣斜倚紫檀榻，蟒纹袖口垂落一串血色玛瑙，"早就听闻厄公子才气，有'春风翻遍皆是诗'的豪情？"

　　青瓷盏掷地声清脆如裂玉。顾清文蘸着泼洒的竹叶青，在素屏上划出淋漓墨痕：
　　"茅檐漏月补残卷，炭笔写尽天下寒。朱门犬马肥如斗，不抵贫家一碗粥！"

　　御史台王大人拍案而起："放肆！来人把这狂徒......"
　　"擦干净。"

　　曹相指尖叩了叩榻边金铃，酒保慌忙捧绸帕扑向素屏。

　　"第二题——权贵。"

　　顾清文赤脚踏过满地琼浆，指蘸烈酒撕开锦绣屏风。裂帛声里狂草迸溅：
　　"金印压断书生骨，玉冠戴稳窃国贼。且看城东乱葬岗，半是饥民半是吏！"

　　"反了！反了！"御史中丞刘崇山掀翻食案，熊掌鹿唇砸上龙纹柱，"相爷，此子分明影射去年赈灾......"
　　曹相蟒纹靴尖忽然挑起刘崇山官袍下摆："刘大人鞋底沾的，可是城东黄土？"满座霎时死寂，唯闻更漏滴答。

　　曹相亲自斟满血珀碗。南海珊瑚雕的杯盏盛着鸩酒般的浓稠，递到顾清文跟前时泛起诡谲紫光："若以'本相'为题呢？"

　　顾清文仰颈饮尽，喉间灼出低笑："好一个'朱门酒肉臭'！"血珀碗碎在青石板上，瓷片割开掌心纹路：
　　"紫袍裹尽民膏血，玉笏敲碎万家灯。
　　他日若遂凌云志，先斩金阶第一臣！"

　　血珠混着残酒滴落，竟在"斩"字最后一勾处凝成赤蛇。烛火忽暗，七十二盏琉璃灯同时爆出青烟，映得那血纹如活物游走。

　　"好！好个'先斩金阶第一臣'！"曹相蟒袍振起，腰间鱼符破空掷向顾清文，"明日卯时，穿这身粗布袍来相府。本相缺的，正是把见血封喉的刀。"

　　满庭哗然如沸水炸锅。户部侍郎打翻酒盏浸湿密信，翰林院老学士揪断三根银须，却无人敢拦那枚飞越九张食案的玄铁鱼符。顾清文抬手接符时，指缝鲜血染红"如朕亲临"的鎏金篆字。

　　三更梆响，金鳞阁喧嚣漫出朱墙。文吏们提着官袍翻找诗稿残片，青楼歌姬踩着快板唱起"不抵贫家一碗粥"，连打更老头敲梆的节奏都暗合了"半是饥民半是吏"。

　　顾清文攥着鱼符推开老槐客栈木门时，月光正照着窗台那方青玉匣。揭开竟是上等松烟墨与百两银票，匣底小篆刻着"曹"字暗纹。

　　"好个买命钱！"井水涟漪晃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