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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萍风气(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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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九,邺都文昌阁设春日诗会。顾清文挤在二十余名布衣书生中,粗布袍袖还沾着赶路时的草屑。主簿发下素白竹纸,他提笔蘸墨,写下:
"茅檐低矮燕双栖,细雨湿衣耕读迟。莫道寒门无佳句,春风翻遍皆是诗。"
诗稿收至言府时,言奉正倚着鎏金榻看河工账册。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竹纸,指尖忽地一颤——墨迹间隐约有旧年童声回响。
十二年前,碧鹿书院石阶上。十岁的顾清文攥着半块烧饼,在石板缝里刻下歪诗:
"阿信摔破青瓷碗,我分半块芝麻糖。先生打手我不怕,明日还来爬你窗。"
小言奉抹着眼泪笑出声,袖口青瓷碎片叮当响。
"给顾公子备东街云来客栈天字房。"言奉合上诗稿,鎏金扇尖点了点账房先生,"记本官私账。"
暮色初临时,小厮却捧着原封不动的银票回来:"顾公子说'寒门书生当住寒门该住的地界',自己背着包袱住进城南老槐客栈了。"
言奉走到城南巷口,昏灯如豆。那客栈木窗破了个洞,隐约可见顾清文伏在掉漆木桌上誊诗,粗陶碗里的茶早已凉透。
二月初十,二更梆响,客栈掌柜突然叩门:"官爷送来的银丝炭,说是抽中诗会头名的彩头。"
顾清文盯着那筐刻着言府印记的炭冷笑:"劳驾换成普通黑炭。"
二月十一,言奉捏着暗卫送来的新诗稿。纸上沾着炭灰,字迹却清峻:
"老槐抽新芽,破窗纳晨光。且将银丝炭,煨作松烟香。"
言奉将滚茶泼进炭盆。水雾蒸腾间,仿佛见旧日孩童蹲在书院墙角,用烧火棍在泥地上写: "阿信爱喝雨前茶,我偷炭火煮晚霞。烫红指尖不许哭,明日还摘你家花。"
二月十二破晓,顾清文被客栈木窗的冷风激醒。昨夜煨炭的灰堆里埋着半块芝麻糖,糖纸洇着炭灰。
他蘸着窗台积雪在桌角写:
"炭灰裹旧糖,窗雪煎冷茶。故人若相问,寒门春尚赊。"
纸未干,便被穿堂风卷出破窗,飘飘摇落进巷口早起的货郎担。
辰时三刻,文昌阁前人声鼎沸。顾清文的《寒门诗》悬在红榜最高处,墨色被晨光镀成流金。府丞捧着鎏金请柬高喊:"请顾公子移步琼林苑!"
人群中有锦衣公子嗤笑:"住老槐客栈的穷酸,也配住御赐的琼林别院?"
顾清文掸了掸袖口炭灰,接过请柬轻嗅——金箔下隐约透出沉水香,与言奉书房那匣密函的气息如出一辙。
言府暗卫翻出货郎担里的残诗时,言奉正对着河防图批注。看到"寒门春尚赊"五字,朱笔忽地戳破宣纸。
"把西郊那三十亩学田划给城南义塾。"他抓起案头青瓷盏又放下,"就说……是文昌阁诗会头名的彩头。"
二更雨夹雪,老槐客栈掌柜突然拍门:"官爷说琼林别院要焚香静室,请顾公子暂居西厢柴房!"
顾清文推开霉湿的木门,见墙角堆着干燥松木,窗台摆着未开封的松烟墨。
他忽然将墨锭掷出窗外。"咚"地一声,惊起槐树上栖着的暗卫。
言奉立在言府最高处的观星阁,看着城南那点倔强的灯火。暗卫跪报:"顾公子将墨锭扔了。"
"无妨。"他咬开糖块,甜腻裹着炭火气的古怪滋味在舌尖漫开,"
夜雪压断枯枝时,东西两处院落同时响起咳嗽声。顾清文蜷在松木柴堆上数漏雨声,言奉数着观星阁檐角冰棱——都未数清,却都知道对方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