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痂录》笖笖

3、云洲·残堤疑云（1）

　　马车行至云州城外三里亭时，言奉忽地一扯缰绳，玄木车架堪堪停在官道岔口。他掀帘探身，鎏金扇尖敲了敲钦差车驾的榆木车辕，笑得像只逮住猎物的狐狸：“顾大人的清流官声可比我这身铜臭金贵，前头知府的眼线正候着呢。”

　　顾清文蜷在雪貂皮垫上：“言老板倒是会替人操心。”可话音未落，车轮碾过碎石猛晃，他后腰撞上暗格机关，一匣紫晶粉哗啦倾洒，将素白官袍染得猩红刺目。

　　“啧，顾大人这是要扮作新郎官查案？”言奉屈指掸去他襟前晶粉，蟒袍银纹扫过车帘缀的墨玉铃铛，“知府若瞧见您从我车上下来，明日弹劾折子能淹了御史台。”

　　顾清文拍开他的手，咬牙扯下沾满晶粉的外袍，露出内里半旧青衫：“滚下去！”

　　言奉笑着跃下车辕，忽又回头抛来鎏金暖炉：“天寒地冻的，顾大人可别学屈子投江——”话音被骤然闭合的车帘截断。

　　言奉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笑道：“顾大人可知？儋州硫磺提纯十遍，可得赤硝晶——遇水胀三倍，正是炸堤的好料。周知府拿云州铁矿换魏国赤硝晶，这买卖可比贪河工银利索。"

　　顾清文冷脸：“硫磺炼炸药毁堤，再拿朝廷赈灾银买魏国军械，周显忠倒会循环生财！"

　　钦差马车四壁空荡，松木椅硌得人脊骨生疼。顾清文盯着案头将熄的暖炉，炉面《雪溪赋》雕纹正与卷一梦境重叠。车轮轧过护城河朽木桥时，桥洞淤塞的腐臭扑面而来，他推开窗透气，却见枯柳枝头落着只乌鸦，鸟喙沾着铁锈色泥浆。

　　“硫烟蚀骨桃夭尽，墨铃空摇故人音……”脱口而出的诗句被呛进喉管的煤渣味截断。顾清文猛咳几声，指节攥得青白——这车连熏香都混着言奉惯用的瑞脑香，活似把人裹进金丝蛛网里。

　　云州城楼黑压压压至眼前时，知府周显忠已率众官跪在泥泞中。他绛红官袍下摆沾满煤渣灰，靴底暗纹碾过青石板缝里钻出的狗尾草，草茎渗出硫磺熏染的焦黄色汁液。

　　“下官恭迎钦差！”周显忠捧上的接风酒泛着浑浊黄光，“此乃云州特酿桃夭酒，取初春头茬……”

　　顾清文指尖轻触琉璃盏，冰凉的酒液竟浮起层油膜：“《齐民要术》载酿酒古法，需取寅时清露三升——周大人这酒里，掺的是护城河的硫磺水吧？”

　　顾清文抬眼望向远处河堤——暴雨将至的阴云下，新筑的堤面裂开蛛网状细纹，像张咧到耳根的讥笑脸。

　　“本官现在要验堤。”

　　“这…暴雨将至，堤坝湿滑……”周显忠的乌纱帽檐滴下冷汗。

　　“周大人若怕滑，”顾清文玄狐裘扫过他僵笑的脸，“不如抱着万民伞当拐杖？罢了，本官路途劳累，确实饿了。”

　　“是，是……”

　　子时的河堤在电闪雷鸣中扭曲如鬼魅。顾清文用鹤嘴锄凿开的刹那，腐臭味冲得人倒退三步——成团蛆虫从煤渣灰里涌出，其间混着半片焦黑账页：“魏国军械司丙辰年供料……”

　　“什么人！”

　　暴喝声自堤下传来。顾清文疾步藏进草垛，见个佝偻老妇正往土坑里埋煤渣砖。砖面刻着的三角徽记刺入眼帘——正是三日前儋州船帮截获的魏国军械司密标！

　　“柳娘子？”他掏出蓝儿托付的鱼形玉佩，“姚姑娘说您夫君留了要紧物件。”

　　老妇浑身剧震，怀中煤渣砖砰然落地。砖缝里掉出枚生锈的河工腰牌，背面刻着血字：“李崇义换料杀我，堤北三里有实证……”

　　此刻的魏国边境大营

　　言奉鎏金扇压住李崇义咽喉："一船赤硝晶换三船铁粉，云州的铁都铸成魏国弩机了吧？"他踢翻砖块，"硫磺炼的炸药毁堤，朝廷赈灾银又成你们买铁的本钱——好个空手套白狼！"

　　堤北三里处的铁箱被撬开时，顾清文抓起赤硝砖怒吼："儋州硫磺、云州铁矿、魏国军械——你们这是通敌叛国！"

　　"顾大人现在骂街，不如想想怎么活命。"言奉甩来魏国军械司密函，"宰相要煮茶招待您呢——毕竟云州铁粉造的弩机，正指着您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