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荔枝》祝灯灯

4、并蒂莲1

　　“你和李炎吵架了嘛？”谷婧问她。

　　一直以来除了睡觉上课都在一块的两个人，突然这几个月来连话都很少讲。

　　谷婧不是八卦非要去掺和别人的事情，只是刚刚李枝拉着徐宗煜走了之后，李炎便过来希望她这个室友能好好照顾她。

　　“是李炎，他刚刚来找我，说他惹你生气了，不好意思见你。”

　　李枝坐在凳子上，刚刚在吹头发，听到谷婧和她讲话，便将吹风机关了。

　　头发吹了一半，发尖还湿着搭拢在一起，聚集所有水渍，惯性使然时不时一滴两滴，印刻在地板上。

　　像下雨了。

　　小时候他爸妈离婚之后，父母都忙于工作，连带着他这个小孩也忙忘了。而他两，从幼儿园就开始同班，典型的青梅竹马。

　　或许是从小到大只有她陪在身边，所以连带着他有什么都对自己说，两人共享着一些小秘密。

　　地板上，水渍聚成一小片黑色空洞，记忆被黑洞吸引，

　　——那好像也是一个下雨天。

　　是初中，倾盆大雨将昌市整个交通系统搞得崩溃。

　　那天她穿着一双新鞋，走到家楼下的时候，隔着一个大水坑。水深水浅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想要去淌。

　　在她犹豫犯难的时候，李炎收起雨伞，伞柄被放在她手里，然后少年蹲下，卷起裤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平稳背过那个水坑……

　　青春期的小朋友，对这些肢体接触很敏感，总想扯点什么话题来说说缓解尴尬。

　　于是，便和他分享自己的担忧，自己很担心父母要离婚。毕竟父母也是自己作为孩童期的唯一安全感。

　　李炎挽回裤腿，一边笑一边安慰道：她父母很恩爱，不像他爸妈没有感情基础才分开的，所以不要怕。

　　他的话像安慰剂，少女的担忧好像有一半落了地……

　　到家那刻，家门微掩，只听到门内男女吵架声，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进了耳朵，当时的她直接顿在了原地。

　　然后，在家门即将推开的那刻，她条件反射往楼上跑，还牵着他。

　　两人蹲在天台很久，良久都没有人说话，天台上已经被雨水打湿，只要站起来往楼下看，便可以在昌市看海……

　　“也没有啦，就是最近见习太忙，我第一个科室就是普外科，天天举腹腔镜，举到我崩溃。上个月又是在急诊，忙到我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了。这个月在乳腺外科，会轻松很多，不用担心。”一口气说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天，两人蜷在天台一角，

　　他说，别怕，大人有自己的空间。至少她还有他这个好朋友。

　　少年的安慰剂在家门那刻失效了，但身边有人陪着，就不算一个人。

　　对的，还好还有好朋友，他们还是好朋友。

　　但慢慢的，还是有了彼此的秘密，没有告诉他的是后来吵架声愈演愈烈，甚至偶尔当着她的面吵，再后来也会动手……

　　父亲说这是大人的事情，母亲说吵吵闹闹就是一辈子……

　　那会的她，唯一能对抗的就是伤害自己，吃过药，看过医生，一切一切都是为了用来表现出他们还是一家人。

　　但没有意义，名存实亡的婚姻，想想都恶心。

　　这么说，李炎他母亲也不算第三者？

　　可自己父母还没离婚！

　　一个已婚男人的手机屏保是和另一个女人的合照！李枝想不通也找不到理由去解释这种行为！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李炎。不想因为这些去做出伤害李炎的事情，哪怕已经对李炎造成伤害了，可是她比谁都要痛苦！

　　良久，宿舍很安静，脑子好绕，李枝深吸一口气，然后播出一个电话……

　　李枝内心很踟蹰，脑子一热，不思前想后，却来不及了，电话已经接通了。李枝不禁暗骂自己，腹语还没打完就播了号码，真是驴脑子！

　　乖乖女做久了，连这种时候都在责怪自己，她一直在责怪自己！

　　像是秒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欣喜，“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曾陪着她将一道道数学题解开，曾一遍遍带着她去通读英语课文……

　　电话列表上，和他有来回的聊天记录，却停留在三个月前……

　　“你有空吗？见一面吧？”她说，发尖的水渍在这一刻仿佛停滞，地板上的“黑洞”也渐渐聚积缩小。

　　“有空！只要你说我都有空！”

　　窗外，宿舍楼旁的树叶俨然开始凋零，只剩枝丫，在冷风中微微摇曳。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在关门那刻，还是折返回来，带上了把雨伞……

　　*

　　榕大在校园内还有一条小吃街，没有约什么很有氛围的地方，只是普通的可堂食的便利店。

　　在门铃“欢迎光临”落下那刻，便利店自动门打开，也顺势见到了坐在最显眼位子上的他。额前微微带着汗，像是跑过来的。

　　确实还是有些热，但便利店里开着空调，不至于让她感到不舒服。

　　顺势坐下，两人谁也没开口。

　　良久，她问，“你辩论赛怎么样了？”

　　同时，他说，“喝什么，热牛奶可以吗？”

　　李枝望着他，自嘲般笑了，自己近来对他的冷战真的毫无意义，父辈的恩怨，再怎么也不应该连累到他，毕竟都是受害者。

　　李炎有些疑惑，她只是摇摇头，再次相视的时候，回报给他的是一个真实的，放松的笑容。

　　“热牛奶吧，最近医院忙，所以不太喜欢说话，可能这是，额，临床综合征？好像是，我看师兄师姐他们刚去临床的时候都这样，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会开玩笑了，也会笑了，确实是她了。

　　“辩论赛还好，我们赢了，马上也要去实习了。”

　　“回昌市你叔叔那儿还是在榕城？”

　　“看情况吧，榕大的一些合作公司其实也是很好，所以看情况。”

　　他轻轻说着自己的近况和安排，刚刚等待的那几分钟里，什么样的场景都预想过了，好在，还是一如往常……

　　两杯热牛奶，她给他也点了一杯。

　　两人好久没有这般放松了，索性话匣子大开……

　　窗外，树枝上的落叶还在风中飘舞，枝叶还在摇曳。已经是秋天了，冬天快来了，牛奶温温热热，带着点甜，好在牛奶还是热的……

　　*

　　如果李枝知道，自己刚来乳腺外科第一天就被带教拎上手术台，她一定会反复练习无菌操作！

　　洗手液打湿了一遍又一遍，七步洗手法反复搓了一次一又一次，终于让一旁的老师满意了。

　　等到手术进行了大半，李枝才刚刚摸到手术室的门牌号。

　　想凑近看看带教们的手术操作，然而刚靠近一步，就被巡回护士呵斥。手术室无菌操作规矩严，病人健康最主要，她只好站着不动。

　　虽然带着口罩，但电凝刀传来的袅袅烟瞬间化为前段时间就餐的烤肉味道。李枝有点想吐，但忍住了。

　　下一秒，带教嘱咐她帮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个安瓿瓶。

　　面对着巡回老师，从她手里抵拎着两只手套，虽然分清了左右手，但在戴手套那刻，又是一顿骂……

　　欲哭无泪，但工作还得继续，在巡回老师“善意”的注视下，李枝从架子上的置物盒里找到了要求的安瓿瓶，然后递在无菌单上……

　　昨天和朋友还在说，是哪个科室好待？

　　她说，还是要看外科，虽然要做手术，但摸鱼的时候病例不会太严格，不像内科，改个病例跟写论文似的。

　　眼下，真的是话不能说太满，身在福中不知福。

　　上午排了两场手术，第二台被安排在十一点，都是李枝的带教主刀。

　　不得不说，见习生当规培生用，横竖都是干活。

　　乳腺手术后，病人麻醉清醒，李枝被安排送病人回病房，电梯有点拥挤，等了两趟，终于连人带病床一起挤进电梯。

　　空间有点逼仄，冷气又像失灵一般，李枝额头开始冒汗。

　　电梯进进出出，就是一直没有到达目的楼层，她开始有点着急。

　　她怕热，所以每到夏天尽量便避免让自己过渡运动。有时候空气热度一高，对她而言，很不舒服。

　　磨搓好一会，终于将病人送达病房。

　　李枝前额刘海也被汗水浸湿。病人家属瞧见她这般模样，又是一顿感谢……

　　可她就是一打杂的，这会子更不好意思了。

　　病人体征还算平稳，和护士老师交接了一番。然后从病例架上拿到新的手术病人的病历夹，放在护士台，和护士老师核对……

　　导医台上有一本书，蓝色壳子的，李枝视线被吸引，仔细观摩，是一本心理方面的书籍。

　　“就那床，一小孩，刚自残给送过来的”，声音很小，但她听得见。

　　视线从书籍转到讨论的病房，朝里探了探，除了隐私帘，什么也没有……

　　视线又顺回来，落在了“心理”二字上面，这是个千古难题，李枝摇了摇头，

　　“心病还须心药医”。

　　“好了，核对很对，辛苦你带病人下去手术室哈”，思绪被老师打断，她回神，颔首，笑着点了点头。

　　视线从文字抽离，开始继续上班奋战。

　　如果说第一台手术是小儿科，那么第二台完全进阶了。

　　倒不是这次的巡回老师有多严苛。

　　而是自己本来在乳腺外科手术室待的好好的，结果手术门自动打开那刻，一抬头，一对眼，又被之前普外科的老师借去打杂了！

　　工作能力太出名也不好！

　　——李枝半蹲坐着，两只手因举着腹腔镜已颤颤巍巍，举低了带教看不清，举高了她双手早已废了，都靠意念在打卡。

　　或是她人品太好，十几分钟之后，带教的得意门生赶到，接过她手中的腹腔镜……

　　如释重负那刻，李枝感受到了自己双手、双肩前所未有的舒适……

　　手术依旧毫无疑问很成功，李枝原本还以为是她继续送病人回房，带教师兄轻轻一拖，她就被带到了手术餐厅。

　　“不要我去送病人嘛？”李枝盯着面前毫无食欲的盒饭，猜丁壳随便选了一份。

　　“不用，你就一小菜鸟，见好就收，不然，以后的活都是你来干”，带教师兄拿走了她旁边的盒饭，吐出自己的一番心得。

　　李枝点点头，合着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呗？

　　他们挑了一处靠空调的位置，李枝将盒饭放在座位上，环顾四周，朝饮水机走去……

　　喝了一杯，又接了一杯，她真的太渴了，刚刚的举着腹腔镜，空气中都是一股“烤肉味”，熏得她想咳咳不出。

　　喉咙实在是痒，隔着口罩，微咳了一声。

　　回到餐桌的时候，原本空旷的几个位置也坐满了。有几个带着口罩，李枝不认识，摘下口罩吃饭的几个，她更不认识。

　　和陌生人说话，真的尴尬，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没人认识她。

　　话语间，谈论的是今年保研的名单，还有一些科研课题。

　　李枝也在准备保研，材料还在完善，听到这个话题，不免打起了几分精神。

　　“是吧，师兄，你们之前也是这样吧？一堆考核项目。”新的问题引出新的人员加入。

　　原她对面的位置只放了盒饭，现有人坐了下来，端着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听到这话，扯下口罩，微笑点头。

　　怎么这么巧？

　　对面那人落座，“不舒服？”

　　李枝没想到徐宗煜也在这栋楼。

　　徐宗煜瞧着面前的姑娘，刚刚看到她在饮水机面前接水。

　　“就是戴口罩不习惯，有点闷。”李枝礼貌性地回复，揭开面前的盒饭，表示并不打算参与谈话。

　　“以后习惯了就好。”

　　李枝吃了口青菜，点了点头。瞬间全场的话题就从刚刚的保研，转到她身上。

　　“以后是想选外科？”徐宗煜继续问她，然后也揭开了盒饭，他俩菜色一样，无需分辨哪个更难吃。

　　李枝最害怕的也最不习惯的就是成为焦点，低着头吃饭，但也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注视。

　　“外科不错，刚刚师妹举腹腔镜，直到我来，差不多一个小时呢，体力可好了！”一旁说话的人举着筷子侃侃而谈，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好在她还没答，其他人又将话题绕到了今天病人身上。

　　李枝将嘴里的食物慢慢咽下，举起一旁的水杯，顿时和对面的人视线相对。

　　还没回答呢。

　　李枝抿了一口水，“还没想好，内科外科都很好。”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将盒饭里的辣椒挑出。

　　不吃辣？

　　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动作，不免一笑，“习惯了饮食清淡，所以不是很习惯吃辣椒。”

　　李枝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扒拉米饭。饭菜不仅看起来难吃，入口之后更是难以下咽。但没有人再问起她相关话题，这无疑是她最满意的情况。

　　再到后面，也是一旁的师兄说着，面前的徐宗煜偶尔参与几句。话间，她多少得出了今年各专业保研情况。

　　但其实从她心底来说，并不是那么想要一直待在榕城的，也不是很想回昌市，当初来外地也只是想离开家看看外面的世界。

　　而现在，家那边是不能回了。如果考研考本校，胜算很大，但内心，还是想要北上，毕竟那是个让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现在，事物发展是变化的，无论她现在怎么想，都是想不通的。

　　李枝摇了摇头，用微弱的声音：“想不通”。

　　声音微弱，没有旁的人听到，除了面前的他。

　　他抿了一口咖啡，“什么想不通？”

　　李枝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子都红了，摇摇头，诺诺答道“想不通为什么食堂的饭这么难吃。”

　　徐宗煜只是笑，“等你以后来上班，估计这边的食堂换了也不说不准呢？”

　　习惯性揣度他人话语的她，理不清这话的意思，或是吃饱了头晕，只点了点头。

　　对面的人瞧着她，她好像不喜欢说话？怯懦懦的。

　　又呷了一口咖啡，余光瞥到标签，刚刚规培同学给他买的，还没来得及瞧是什么口味。他也不挑，规培同学随手端来一份，他也接着了，现仔细一瞧：

　　“拿铁咖啡（荔枝味）”

　　徐宗煜看了看面前的“荔枝”，咖啡虽好，但不能贪多。

　　他又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