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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遥想当年初见 ...

  •   马蹄嘚嘚踏破夜间寂静,带起一阵风摇晃着屋檐下的铜铃。

      黎偃松翻身下马,仰头看去,宫灯散着暖黄色的光,将“大将军府”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添上一层柔和。

      江心澜偏头看了看他:“近乡情更怯?”

      他微微颔首,无数次深夜梦回的家,近在眼前时,却有些愣怔。

      门环铜兽含着清露,他屈指欲叩,角门却忽地开了,伴随着一声清亮的“三叔”,一个穿着襦裙的小女孩提着灯笼,蹦蹦跳跳跑了出来。

      这是黎偃成的女儿庭安,上次他离家时,她才两岁多,一年多不见,竟然跟他毫不生分。

      他心头一热蹲下身来,朝着庭安张开双臂,庭安却摇摇晃晃向身后的江心澜扑过去:“姐姐!”

      “……你这都排的什么辈分?叫姑姑。”黎偃松好笑道。

      江心澜哈哈大笑,将庭安举起来转了个圈儿:“小家伙定然是看我年轻呗!”

      黎偃成静静地站着,笑笑地望着他们,黎偃松扑上去跟他抱了满怀。

      自从成亲有孩子之后,大哥的精气神好多了,府里也一日日有了生机,他心头十分欣慰。也许家才是慰藉失意之人最好的良药。

      长辈们是不能出来迎接的,环顾四周不见黎偃钟,还没有询问,庭安就机灵笑道:“二叔练了一手好厨艺,这会子在厨房忙碌,要给三叔和江姑姑接风呢。”

      父亲在家信中说过,黎偃钟如今痴迷于下厨,京城里的人都长着双富贵眼,听见的没有不讶异嘲笑的。不过黎家人都很支持。

      他暗自叹道,也许只有历经生死大事,看破人生之人,才能有这样的觉悟。

      黎偃成接过女儿,对江心澜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一行人进了屋。

      久别重逢最是人间欢喜之事,在黎家尤为如此。每次他平安归来,黎家都好似枯树逢春,从内而外焕发光彩。

      随着他离开,再度陷入沉寂。如此循环,好在如今有了庭安,随着她平安长大,府里的空气明显活泼多了。又有江心澜跟着,欢声笑语自然胜过愁绪。

      黎偃松见过众人,换了衣服,去祠堂里敬告祖宗先人平安归来,就回到祖母处用膳。

      晚膳摆在庭院里,青石案上错落摆开十二道彩釉瓷盘。

      正中是荷叶糯米鸡,旁边的青花缠枝盘里盛放着樱桃肉,糖色熬得透亮,红玛瑙似的诱人垂涎。又有素燕窝、松仁玉米、翡翠白玉羹、水晶肴肉……

      黎偃松惊喜不已,向二伯娘笑道:“二哥如今的厨艺,只怕御膳房的厨子都要落了下风,一桌子山珍海味了,二哥人呢?”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背后结结实实将他抱住了:“嘿,你们听听三弟这嘴灵不灵,前儿康公公才在皇上面前开玩笑,要我去御膳房,今儿他就说出来了。”

      祖母笑嗔道:“你瞧人家江姑娘在这儿,也这么没大没小的,还不过来见过心澜妹妹!”

      一大桌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直谈至夜深方散。

      黎偃松毫无睡意,推着父亲黎玄在园子里漫步,黎玄方才的笑意收敛了许多,轻声问道:“很辛苦吧?”

      “父亲问这话,是不是后悔当年放我出来?”他笑问道。

      “后悔啊,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有时候看着小庭安,就想着你要是不去北疆,我和你母亲也就能够含饴弄孙,她也不会因为我当年偷偷放你走,三天两头翻旧账跟我吵架了。”

      黎偃松轻轻笑了:“好,那我明日就去找皇上。请求解甲归田,立马娶妻生子。”

      黎玄笑道:“赶紧的,臭小子,老拿话来堵我。还去祠堂里坐坐吧。”

      他知道,父亲这是要与他谈朝堂之事了。

      因着黎玄的腿,樊老太太特地命人在各屋子面前都修了坡道,方便轮椅通行。

      黎偃松在轮椅前蹲了下来:“来,我背您上去。”

      黎玄愣了一下,方才还说笑的嗓音忽地有些哽咽:“做什么臭小子?”

      黎偃松不动,只是坚持着。

      他背着黎玄一步一步踏上长长的台阶,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一粒一粒滚落在石阶上。

      即便是父亲双腿残废,这些年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威武高大的形象,却没想到,他的分量竟然这样轻。宽大的裤管下,双腿如枯柴一般瘦弱。

      黎偃松给各位先人都斟了酒,又捧了一杯给父亲,自己盘腿坐在旁边。

      黎玄紧盯着儿子的神色:“今天那帮人有问题?”

      “嗯,第一伙人审出来了,说是昭勇侯吴阻手下的人。昭勇侯因气愤妻弟私下接走侯夫人,欲要劫走药材,给萧家一个下马威。”

      “这个吴阻,还真是胆大妄为,他就没想过,萧家奉的是皇上之命,他劫持萧家,就等于违抗皇命。”

      黎偃松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这正是儿子怀疑的地方。吴阻这些年闹来闹去,也只是责怪吴达当初没有在皇上面前多表一表他祖父吴迎的功劳,多争取些功名。他并没有胆子去违抗皇命,也没有那个力量。跟妻弟置气,抢回其姐也就够了。何必再得罪皇上呢?”

      “难道说,他跟金弘联手了,故而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黎偃松摇摇头道:“起初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或者说,背后主使人愿意让咱们这样想。第一伙人目的还是直奔药材而去,第二伙人却是下了死手的,尤其是对我,招招都急于要我的命,才让我寻出破绽来还击。若是寻常匪徒,根本不必如此拚命。我想,一来是因为我半路上杀出来,坏了他们的计划,二来,是因为我是黎偃松,是世世代代效忠于皇室的黎家人。”

      黎玄慢慢坐直了身子:“所以金弘急着将匪徒抢走,是怕你逼问出真相来。若你猜测为真,他与吴险联手,一则诬陷吴险,给他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置于死地。二则有了把柄在手,可以拿捏吴险,予取予求。那么进一步的目标……”

      “正是如此,秀州富饶,山高皇帝远,他要想着手做点儿什么准备,也很难被人发觉。”

      黎玄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当年是多好的人,一心一意扶持幼主,如今……”

      “这就是当初爹教给我的道理,对权力保持敬畏之心。这东西一旦沾染就会上瘾,终生难以戒掉。”黎偃松说着看向黎玄,“爹爹,我此次回来,不止是给祖母贺寿,若是我……”

      黎玄静静地看着儿子:“儿子,向前走,顺着你的心走。”

      黎偃松点点头,将眼泪咽回去,向父亲举起酒杯。

      “一年一杯酒,你这将近两年没回来,得陪我喝两杯。”

      “要不咱们爷俩不醉不归?”

      “想得美,到时候挨骂的还是你老子。”黎玄忽然问道,“是了,听小景说,你今天救的是万家长女?”

      黎偃松垂下眼睫,淡淡道:“是的,可惜没能救下她的乳母。”

      “你尽力了,问心无愧就好。她爹是金弘府上做事的,夫家是十二皇商之一的崔家,听说跟金弘府里的管家有点亲戚关系。只怕面对这份救命之恩,他们还真有点棘手,不知道如何来还。”黎玄话锋一转,“你还记得么,我受伤回京那一年,咱们就见过这个姑娘。”

      黎偃松心里一动,面上若无其事:“是么,不记得了。”

      “当时我受伤回京,听大夫说再无站起来的希望,正值盛年,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整日暴躁易怒,连带你们也小心翼翼,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寒食节前你陪我进宫谢恩,回来时有个兔子跑到了我的脚边。”

      黎偃松记得很清楚,他推着父亲从宫里出来,正要登车时,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跑到了父亲脚下,乖顺地卧着,一动不动。

      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姑娘紧紧追过来,她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头上双髻绑着草绿色的丝带,在春风卷起的梨花瓣里冲着他们喊道:“伯伯小心,您脚下有个兔子!”

      她一面道歉,一面抱起小兔子训斥道:“你这个淘气包呀!”

      而后抬起笑脸,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对着黎玄上下打量了一番脆生生地说道:“您一定是威震天下的黎大将军对不对?我夫子说,您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天底下顶顶厉害的大好人,我家小兔子素日很怕生的,却一点儿都不怕您。”

      其实当时天气并不算好,可是多年以后,只要回想起来,他总觉得她带着通身细碎的阳光而来,手腕间的银铃叮叮当当,像是从天宫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小仙子。

      他一直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就该永远这么快快乐乐地活着,无忧无虑。

      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居然眼睁睁看着,娶了她一生的那人,竟那样残忍而冷漠地对待她。

      “陈年旧事,怎么让黎大将军惦记这么多年?”黎偃松喝下一口清酒,咽下心头的不适,淡淡问道。

      “就是她的出现,我才忽然反省,你们一般大的年龄,你也应该这样天真活泼才对。而我当时沉浸在残疾的伤痛里,自顾自地暴躁,吓得一家子都没有笑脸,尤其是你,不知落下多大的阴影。”

      黎玄的语气充满了自责:“她抱着兔子跑去放纸鸢了,你还是愣愣地盯着她看。我就故意说,不想回家,想沿着城河一带走一走。你面上平静得很,可是眼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从那之后,许是为了孩子,黎玄渐渐从低沉里走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对他影响重大的插曲,也同样在黎偃松的心底留了很多很多年。

      他后来特地打听过她,得知她是万家长女,母亲因病早逝,所幸继母待她和弟弟极好。

      再后来,他离开京城,每次回来,还是会刻意关注一下她的事情。

      他年少时极想逃离自己的家庭。背着前人用生命换来的荣宠,这个家族的每个人都活得很沉重。他们没法像别人那样畅快地哭,肆意的笑,无论做什么,都覆着厚厚的阴翳。

      他甚至曾经想过,他这一生就算是能够功成身退,也决不会娶亲生子,他不想拉着无辜的人活在这样的氛围里。

      可是如今想想,他的家庭又有什么不好?

      他们只不过将别家大几十年所要遭遇的悲痛,提前遇到了,可也正因此,他们更知道珍惜二字的意义,也更会善待彼此。

      若是万山雪生活在他们的家庭,决不会被那样冷待。

      他摇摇头,嘲笑自己胡思乱想,将杯子里的残酒一饮而尽。

      黎玄说道:“是了,到时候你替我去一下她乳母的葬礼,一来敬重嬷嬷有情有义,再者也算是谢谢万姑娘当年无意中开解我。”

      黎偃松知道,父亲也很为没能救下万山雪的乳母而遗憾,他点点头答应下来。

      父子又说了许多朝堂与北疆之势,直聊到启明星闪烁,才回房歇息。

      而此时,万山雪还跪在婆母门前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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