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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婆母罚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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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村离京城很近,万山雪却是头一次来。
牧笛将车停在村口,问道:“二奶奶,这有个岔路口,是往东还是往西?”
这会子黑魆魆的,万山雪探头一看,别说东南西北了,连一条宽阔的路都找不到。
她只后悔,从前心思都放在梳妆打扮讨好夫君上面,成亲三年有余,这才想着要理一理陪嫁的产业。
所幸有牧笛跟着,他跳下车去摸黑儿四下找人打听,折腾半天,总算是找到了。
管理万家田庄的一家子姓梅,因为夫妻俩勤勉老实,很得万有善重用。这会子才刚端起碗筷,听说万家来了人,连忙迎着出来。
寒暄片刻之后,梅东笑道:“姑奶奶此来,是看望二姑娘的吧?”
万山雪很意外,万山绣怎会在此呢?
此前也没有听刘嬷嬷说起,她便含混点点头,脸上并不流露出来:“有些日子没回娘家,听说她在这边,有些放心不下。”
梅东家的笑道:“平日里姑奶奶忙着一大家子不得闲儿,今日既来了,就多住几日。一来姊妹们好亲香亲香,再者这几日天热,桃子岭上消暑是最好不过的。我说老爷见多识广,寻来的工匠一个个竟跟神仙似的会变戏法,不知用的什么巧宗儿,冬天下着雪,进屋热烘烘的能冒汗,夏日甭管外面太阳多大,进去都是凉森森的。”
梅东笑道:“姑奶奶别听她说,解释一百遍都记不住。动工的时候我去看过,工匠在屋子地板下暗藏了陶制的水管,夏日引来山泉活水昼夜流动,故而屋子凉快。到了冬日里就命人烧水引入水管,使屋子增温。”
万家竟然在桃子岭上建了一座别业!
她不动声色问道:“既是大费周章建造了,自然要弄得舒服些才是。我记得别业开工的时候,我还没出阁呢!”
梅东微微眯起眼睛掰着手指一算:“可不是,正是姑奶奶出阁那个月动的土。”
万山雪面上笑得和煦,心里却一寸一寸沉下去。
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一无所知!
梅东家的往门边一张望,脸便板了起来:“还不赶紧端过来!”
又满脸堆笑向万山雪说道:“姑奶奶别见怪,我们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到底没见过世面,怵场得很。”
万山雪这才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怯生生地走了过来,看起来顶多不过十岁,口里说着:“给姑奶奶请安,姑奶奶请用果子。”
女孩捧着一个碧绿的荷叶盘,里面盛放着雪白的鲜藕,鲜核桃鲜菱角、切好的西瓜还有一把蜜饯,红的红白的白,衬着新鲜的绿色,分外清爽。
男孩捧着的是一大碗大大小小大约七八个蛋,却是从未见过的。
梅东见她看着新鲜,便说道:“这个是太太特意交代的,说二姑娘身子怯弱,一向容易生热,听老大夫说了一个方子,用卤肉的料子来腌蛇蛋,吃了不仅明目祛湿,还能免生恶痱毒疮。前儿寻了一两百枚来,每日给二姑娘卤一些送去,姑奶奶也尝尝。”
红璎连忙给了俩孩子赏钱。
万山雪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推说才用过膳,只尝了一二,又闲谈几句,佯装老练地问起今夏庄子收成。
梅东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将庄子经营所得一一说与她听。
万山雪在心里默默计算着,除去礼品不算,光是银钱进项就有三千多两。均摊到她的嫁妆上,总也不少于三百两。
“这里面有我的陪嫁,你怎么不说给我单独送一份过去?”万山雪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半是玩笑半是严肃,叫人拿不准她的用意。
夫妻俩面面相觑,支吾半天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那妇人鼓足勇气说道:“这田产,这庄子……太太交代过,虽为陪嫁,可是每年所得都归母家所有,太太再从中拨出十两银子给姑奶奶……”
万山雪心里冰凉一片。
梅东见她不接话,忙说道:“正是正是,我们不敢胡说,都有凭据的。”
他回屋不多会儿就拿着一张纸出来了,万山雪接过一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陪嫁梅溪村东头桑田八亩,田租收成由母家所有,岁末拨银十两给予万氏长女。庄内佃户悉皆听命于母家。若万氏长女身故,田庄归还万府本家,不得转赠或卖予外姓。
陪嫁家族风水林木二百株,采伐须经母家同意方可进行。
……
其余的陪嫁大概也不用看了。
前尘后事在脑海里来回翻滚,好半天才如沸水渐渐止住,前几日脑海里影影绰绰的怀疑,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她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无所依靠。
片刻,她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说道:“瞧你们,开个玩笑也吓得这样。我听太太几次夸嘴说,你们夫妻做事最为用心,满京城也寻不来几个这样得力的。原先我还不信,故意试探试探。果然这样勤勉,回头定然告诉太太奖赏你们。”
梅东夫妇这才恍然,又说笑一阵,万山雪便起身告辞,暗暗给红璎使了个眼色。
梅东殷勤地提着灯笼,要引着他们往桃子岭去。
红璎驻足迟疑道:“依我说,奶奶别去了吧。”
万山雪故作生气道:“瞧瞧,我的日子愈发好过,个个都来当我的家了。”
“不是这个话,奶奶和二爷拌几句嘴,就赌气不回去,到时候让咱们太太知道了,又添出多少闲气来,连带二姑娘也有了不是。”
万山雪执拗道:“我偏不回去,就在桃子岭住个十天半月的,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梅东家的一听此话,直向万山雪脸上看,犹豫着笑道:“我说姑奶奶怎么这么晚跑了来,原来是为拌嘴。年轻轻的夫妻,拌嘴是常有的事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可不能太较真儿。若不是姑娘说了出来,我们定不放心让姑奶奶这么晚回去,可崔二爷和亲家老太太这会子不定急成什么样子,姑奶奶还是改日再来吧。”
半真半假,万山雪装作不情不愿被他们哄着劝着上了车,三人往回赶去。
快到京城时,红璎叮嘱牧笛说道:“今日来梅溪村的事情,不许你跟二爷提一个字。”
牧笛连声答应着。
回到崔府,已近三更。
万山雪顾不得歇息,先去看了橘霜,得知她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回房洗漱一番正要躺下,却听见珊瑚来了。
只听她隔着窗子说道:“奶奶睡下了么?太太听橘霜说了今日之事,心惊肉跳,现下还没合眼,请奶奶过去回个话吧。”
万山雪嘱咐红璎睡下,只身跟着珊瑚往前面来。
珊瑚悄声嘱咐道:“太太在气头上,奶奶无论多委屈都权且忍一忍,若是闹开了,吃亏的还是奶奶。”
这一路上她已经来来回回盘算过了,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能力,无论对崔家还是万家,硬碰硬都是不行的。
她想到黎偃松的嘱咐,又想到处变不惊的江心澜,心里慢慢定了下来。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萍水相逢之人,竟有这样的魔力。
月至中天,尤氏还没有睡下,披衣坐在中庭,乌思羽陪在她的身边。
见万山雪前来,她一拍桌子:“跪下!”
万山雪忍气吞声,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母亲息怒。”
“息怒?我倒要请教请教,我如何能息怒!早起去时,我分明叮嘱过你,时时处处陪着明之。你呢,抛开丈夫不管,私下跑到青檀山去,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到头来为外男所救。你置我崔家的脸面何在?”
尤氏大发雷霆,乌思羽在一旁柔声劝解:“姨母别生气,且容嫂嫂慢慢解释。”
万山雪细细地将白日发生之事,拣要紧的禀告给尤氏。
若是往常,她定然不愿意当着乌思羽说出崔明之冷待她的事情,可是现下说得十分坦然:“明之气我一路上跟得紧,将马车赶得飞快,险些将我们甩出车子去。他要守着萧公子,话里话外赶着我走,母亲细想,当着众人的面,我再待下去也是没脸……”
“你还狡辩!那你便直奔家里而来,我难道会赶你出去么?半道上去青檀山,害死乳母伤了婢女,到头来还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这笔账别人只会记在我崔家头上。莽莽撞撞,害人害己,这就是我崔家的当家主母干出来的好事儿!”
雷霆暴雨一般,足足数落了两刻钟才歇住,万山雪这一日受气受惊,又经历伤心,满怀悲凉,膝盖所受的这点子疼痛和婆母的责骂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默默地跪着,脊背挺得直直的,任由婆母发泄。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说道:“太太教训的很是。若是能够预见后事,今日说什么我也不会去青檀山的。都是我害死了阿母。”
尤氏泄了怒气,凉凉地说道:“你知道就好。在院里跪一夜,接下来一个月不许出家门半步。”
万山雪急切膝行几步哀求道:“母亲生气,怎样罚我都好,可是乳母是为了救我而亡,她的丧事我没法子袖手不管……”
“胡说!如今你是崔家媳,不是万家女。安葬乳母一事,说什么也轮不到你出嫁的姑娘做主。若是真心知错,就跪在这里好好忏悔吧!”尤氏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