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繁荣［末世］》甜柑

1、创世工厂（一）

　　就像浸泡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邬孟书的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能感应到的只是周围环境的模糊轮廓。

　　隐约中，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像是远处的潮水涌动，形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让她无法抓住任何具体的意义。

　　直到机械的轰隆声乍起，彻底打破宁静。

　　声音初起时微弱，但很快便如雷霆般在她耳边炸响，穿透她耳膜的防线，直击她的意识深处。

　　它不像自然中的声响，而是带着工业的力量和冷漠，无情地将她从梦境中拽回现实。

　　邬孟书骤然睁开双眼，瞳孔急剧收缩，反射出因噪音而微颤的光影。

　　她躺在阴黑的巷尾。

　　周围静谧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老鼠吱吱叫声。

　　强忍着饥饿，邬孟书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向外面的街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雨中匆匆穿梭，没有老人小孩，全是青壮年，他们机械式行走，没有交流，脸庞被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机械警察在街头巡逻，机器音提醒着市民遵守秩序，无人机配合警察，红眼不断扫描着下方人群，记录着一切可疑行为。

　　她双手撑地爬起来，晃了晃还有些晕眩的脑袋，走出巷子，逆着穿过人群。

　　这是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

　　智能叛变，人类沦为底层，为机械人服务。

　　邬孟书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在雨幕中踽踽独行，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肌肤一寸寸往里钻。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抬眼望去，一座略显陈旧却气势恢宏的大楼矗立在眼前。

　　招工大厦。

　　高耸的摩天大楼刺入夜空，楼体表面覆着数千个闪烁的屏幕，永不休止播放着的商业信息和虚拟偶像的影像，光芒交织成一张光怪陆离的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下一秒，玻璃幕墙暗了下来，如同一面深邃的黑镜，倒映出邬孟书的脸，脏兮兮的，如明珠蒙尘，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染得污秽不堪。

　　这是她第三次进去招工，前面两次都失败了，要是这次还不成功，估计要饿死在这个世界。

　　一楼是招聘市场，前台对邬孟书的浑身湿漉漉邋遢样已经见怪不怪了。

　　邬孟书从信息筐抽出一张求职表格，把自己的信息填上去，按照指示牌上的引导，一个一个格子间轮着面试。

　　到第四个格子，里面只有一个女人，亚麻金咖齐肩短发，上身是一件紧身的黑衫，手臂肌肉线条在轻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你好，我叫赵朝凝，是弥赛亚公司的HR。”

　　果然。

　　不管哪个世界都躲不开HR的精神毒害。

　　邬孟书保持着职业微笑，郑重地将简历递给赵朝凝，“您好，我是邬孟书，这是我的简历，谢谢。”

　　赵朝凝神色专注，手指轻轻捏着简历的一角，“在工厂做过吗？”

　　“我······”邬孟书打算说谎时，余光忽然瞥见桌上的测谎仪正对着自己，话到嘴边硬是咽下去，“······没有，我做过会计工作。”

　　邬孟书真后悔为什么大学学的不是工科类，也不至于连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

　　赵朝凝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嗓音清冷：“抱歉，不太适合我们工种，我们招聘的是注塑工人，毕竟工厂里的工作环境可不轻松，从你提交的履历来看，过往多是些文职类经历，在工厂实操这方面，经验上确实存在较大差距，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邬孟书一听这话，心急如焚，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流水线我也可以的！”

　　见赵朝凝没有立刻回应，邬孟书语速飞快地继续推销自己：“我热情开朗、诚实谦虚、有耐心、有亲和力、善于沟通，您别看我没工厂经验，可我学习能力超强，给我点时间，我保准能学会。”

　　赵朝凝见邬孟书的情绪越发激动，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连忙摆了摆手，她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邬孟书：“而且我工作起来那叫一个认真踏实，绝不偷懒耍滑，要是有幸加入，我肯定会和同事们配合默契，该协作的时候协作，该支持的时候支持，绝对不会拖大家后腿。”

　　邬孟书在心里暗自庆幸，平日里觉得写在简历上的这些套话有些空洞无用，没想到关键时候，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决定把死皮赖脸进行到底，用力挤了挤眼睛，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哽咽：“拜托拜托，我已经面试三天了，您是唯一肯和我搭话的 HR，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我真的就要饿死在这儿了，求求您了。”

　　别的不说，邬孟书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难免动容。

　　赵朝凝无奈叹了口气：“我······”

　　邬孟书握住赵朝凝的手，言辞恳切：“拜托您了。”

　　“行吧。”赵朝凝受不了邬孟书的软磨硬泡，终于心软松口，收起邬孟书的简历说,“我带你去工厂。”

　　邬孟书：“不用签合同吗？”

　　赵朝凝：“不用。”

　　赵朝凝走在前面，宽边的黑色腰带紧束着，巧妙勾勒身型的曲线，下身工装裤腿被她随性地卷起几道褶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脚踝，飒爽利落，曼妙窈窕。

　　身材真好。

　　赵朝凝领着邬孟书进去一家烤饼店，店内弥漫着浓郁的香气，邬孟书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起来。

　　赵朝凝走到电子点餐台，点了一个鸡排烤饼。

　　设备飞速运转，很快就完成了制作。

　　赵朝凝接过烤饼，递给邬孟书：“给你。”

　　邬孟书满脸惊讶，指着自己问道：“我的？”

　　赵朝凝：“嗯，吃吧。”

　　“谢谢！”烧饼冒着热气，邬孟书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鸡肉鲜嫩多汁，外皮酥脆可口，口感完全不输手工制作。

　　邬孟书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个小皮球，赵朝凝心想，这小孩，到底饿了多久？

　　赵朝凝说：“吃慢点，我给你买点喝的。”

　　邬孟书连忙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口饼，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用不用。”她已经麻烦赵朝凝够多了，不好意思让她再破费，“我喝点水就好。”

　　邬孟书吃完整个烤饼，满足地说道：“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饼！”

　　赵朝凝说：“垫垫肚子，我们现在去工厂报到，还能赶上中饭。”

　　邬孟书：“好！”

　　创世工厂离招工大厦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偏好，以“高”、“大”为美。

　　工厂由一系列大型工业建筑组成，外墙上装有巨大的通风管道，大门敞开着，一辆辆运输材料的货车不断进出。

　　有生之年她都没想到自己会进厂。

　　“我们走人工通道。”赵朝凝说，“在工厂里，大家都是统一着装，我先带你去换衣服，里面有洗漱间，可以洗个澡，记住进去之后除了操作间，在其他地方不能说话。”

　　邬孟书：“记下了。”

　　赵朝凝进去后勤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走到一台机器前，输入一串编码，随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两套工作服，深蓝色的。

　　一套是她的，一套是邬孟书的。

　　邬孟书换好衣服后，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污迹已洗净，肌肤细腻如瓷，脖颈修长，头发全部被盘起，藏进白色的工作帽里，看起来很精神。

　　她不禁唏嘘，不做会计就是精神，连痘痘都消下不少。

　　她跟着赵朝凝进入工厂内部，这里没有窗户，空间被机器的轰鸣声填满，钢板将操作间划分成无数个小格，每个格子都是一个独立的工作区域。

　　赵朝凝走进四号格子间，对里面的人逐一介绍：“她是方逢时。”

　　“你好，”方逢时坐在红色胶凳，对她笑着说，“队长又拐了个劳动力，不对，是捡了个宝贝哈哈。”

　　队长？原来弥赛亚公司的小组队长也算是HR。

　　方逢时看出邬孟书的疑惑，解释道：“在弥赛亚，队长可身兼数职，不仅负责管理团队，还负责招聘培训员工，以及照顾我们，大忙人一个。”

　　赵朝凝：“她话最多了，坐在那边是温秋白，我们四个是一组。”

　　温秋白没有方逢时热情，只点头致意，继续专心她手上的工作。

　　“包吃包住，双休，没有固定工作时间，只要你完成今天的工作量，就可以下班。”赵朝凝特别强调了一句，“切记，晚上不能加班。”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习惯996福报的邬孟书顿时对弥赛亚好感暴增，真真良心企业。

　　“我们的工作是把塑料颗粒被送入注塑机，经过加热、熔融、成型和冷却等一系列工序，最终成为所需的塑料产品。公司给我们定了一级指标6项、二级指标21项，总体赋分共一千分，如果我们连续两个月月评低于500分就会被辞退，800分以上可以升职。”

　　工作间墙上正贴着指标明细，整整三张A4纸，邬孟书惊讶咋舌：“这么多！”

　　不仅有工作指标，还将环境卫生、工作人员着装等内容纳入考核，最离谱的还有每月无偿献血，每人每月少于300ml扣十分，300ml-400ml不扣分，400ml以上每多5ml加一分。

　　天啊，根据献血法，每次献血的数量一般为200ml至400ml，而且两次献血的间隔期不少于6个月。

　　这里居然每月都至少献300ml才能保证不扣分。

　　方逢时回头说：“每到月底，血站总是在加班加点。虽然被弥赛亚辞退有一笔补偿金，但是呢，也很难再找到工作，其他公司会觉得我们没有能力，所以大家会拼了命让自己高于500分。”

　　邬孟书：“那我们工资多少？”

　　社畜最关心，没有之一。

　　方逢时小声蛐蛐道：“注塑是底层工作，没有工资，只有升职到核心工种才有。比如动物管理员，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动物管理员会是核心工种。”

　　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即视感。

　　“好了。”赵朝凝打断方逢时：“先干活，其他的回宿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