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冬》任山春

2、记忆

　　雪停了。

　　伊夏站在防护罩边缘，呼出的白气在透明屏障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那片朦胧，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三百年前的纽约天际线如今只剩下几座歪斜的钢铁骨架，像一具具巨人的骸骨刺向灰白的天空。

　　"你的体温又下降了。"

　　冬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电子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伊夏没有回头，只是将手掌整个贴在防护罩上。他能感觉到外面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却奇异地不觉得难受。

　　"36.1度。"冬凌走到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个老式体温计，"比昨天又低了0.3度。"

　　伊夏终于转过头。

　　冬凌今天扎起了头发，露出纤细的脖颈，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是三个月前为保护他躲避变异狼群时留下的。而现在，那道疤痕在苍白肌肤上像一条粉色的丝线。

　　"这不正常，对吗？"伊夏轻声问。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韵律，每个音节都恰到好处。

　　冬凌将体温计塞回口袋，金属仪器与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

　　“新人类的正常体温范围是35到36.5度。"她停顿了一下，“但你不一样。你的波动太大了，上周还有37.2度。"

　　防护罩外，一只乌鸦落在扭曲的路牌上，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路牌上依稀可见“BROADWAY"几个褪色的字母。

　　伊夏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些字母在他眼中扭曲变形，重组成了他不认识却莫名熟悉的符号。

　　"伊夏？”

　　冬凌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温暖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伊夏眨了眨眼，路牌又恢复成了英文。

　　"我没事。"他勉强笑了笑，"只是...好像看到了什么。"

　　冬凌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最近经常这样皱眉，伊夏注意到。

　　自从他开始出现这些"异常"后，冬凌眼角的细纹变得明显了……她只有二十四岁，却已经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过来。"

　　冬凌拉着他的手走向实验室角落的终端机。那是一台古董级的量子计算机，外壳锈迹斑斑，屏幕却出奇地明亮。

　　她快速输入一串密码，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显示出伊夏的生理数据曲线。

　　"你看这里。"

　　冬凌的手指划过一组波动剧烈的脑电波图，"每次你出现幻觉或记忆闪回时，前额叶皮层就会异常活跃。”

　　伊夏盯着那些跳跃的线条，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从太阳穴直刺入脑髓。

　　他踉跄了一下，眼前的图像分裂成无数碎片——白色的房间、刺眼的灯光、冰冷的金属台面...

　　"呼吸！伊夏，跟着我呼吸！"

　　冬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冬凌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像是末日世界里最后一点温暖的篝火。

　　"四秒吸气...七秒屏住...八秒呼气..."冬凌引导着他，声音沉稳得像暴风雨中的锚。

　　渐渐地，幻象退去了。伊夏的额头抵在冬凌肩上，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机油和草药的气息。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熟悉的味道。

　　"又看到了什么？"冬凌轻声问，手指梳理着他汗湿的金发。

　　"实验室...很多穿白衣服的人...他们在测试什么..."伊夏的声音颤抖着，"还有数字...很多数字在流动..."

　　冬凌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松开伊夏，转身在终端上快速操作起来。

　　“我们需要检查你的神经链接系统。新人类应该都有内置的生物计算机接口，但你的似乎...特别活跃。"

　　伊夏看着自己的手。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他能看到皮肤下隐约流动的淡蓝色微光——那不是血管，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自从两周前第一次发现这种现象，那些光纹就变得越来越明显。

　　"躺下。"

　　冬凌推来一张折叠医疗床，展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伊夏顺从地躺下，感到后颈处传来熟悉的刺痛——冬凌接入了他的神经端口。

　　"我要深入扫描了，可能会有点疼。"

　　伊夏还没来得及回应，一股电流般的冲击就从脊椎直窜上大脑。他的视野瞬间被白光充满，身体像被钉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在意识的最深处，他听到一个机械化的声音：

　　【系统自检启动...DNA加密协议验证中...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防御机制激活...】

　　"冬...凌..."伊夏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苏醒，像一条冬眠的蛇突然被惊动。

　　终端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冬凌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天啊...你的DNA里编码了量子计算模块...这不是普通新人类的技术..."

　　警报声戛然而止。

　　整个庇护所的灯光同时熄灭，只有应急照明投下诡异的红光。

　　伊夏感到控制权重新回到自己手中，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掌完全变成了半透明状，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微光，而是清晰可见的数据流。

　　"断开连接！现在！"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伊夏和冬凌同时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出轮廓——修长的身形，完美得不自然的比例，还有那双在黑暗中发着微光的紫色瞳孔。

　　"同类..."

　　来人向前一步，露出苍白如大理石的面容，"我们找了你很久，原型体Zero。"

　　冬凌本能地挡在伊夏面前，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脉冲手枪。"退后！"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嘶哑，"这里不欢迎新人类。"

　　来人微微一笑，那笑容精确得令人毛骨悚然。"旧人类无权决定任何事。"

　　他的目光越过冬凌，直视伊夏，"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Zero？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也不是他们的。你是钥匙。"

　　伊夏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被封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白色房间里的不是测试，是创造。流动的数字不是幻觉，是程序。而他，是某个古老计划的核心组件。

　　防护罩外，更多的紫色光点在黑暗中亮起，像一群饥饿的萤火虫包围了猎物。

　　冬凌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开枪——她看到了伊夏眼中的恐惧与困惑，也看到了某种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碎的领悟。

　　"伊夏..."她轻声呼唤，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回答。

　　伊夏缓缓抬起发光的手，看着数据流在指尖交织成复杂的图案。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某种非人的回响：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