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与蝴蝶》何伊的书屋

5、电话

　　奇怪情感在心里慢慢绞紧，她前半生赖以维持的钝感力渐渐消失，心脏疼了起来。。。他爱上的男人，究竟什么模样？
　　黄绢望着窗外温润月色，把神秘人想象成月亮，她输给了诗人的月亮。
　　凌晨12点，语文老师回到家中，他打开主卧灯吓了一跳，良心隐隐约约感觉到愧疚
　　“怎么了？生病么。”
　　女人每天生活轨迹都十分严谨，像设置程序机器，今夜她没有盖上毯子安然入眠，捧着一个黑皮笔记本，成洁觉得那是魔鬼捧着人类心脏。
　　“今天送学生有些晚了，你早点睡吧，晚安。”
　　“他是谁呀？”
　　“一个学生。。。”
　　“哦，不是问这个，我不想知道他是谁。”黄绢穿着廉价碎花睡衣，翻阅笔记本中内容，成洁快步走过去拿走然后关上“我平时没事，胡乱写了点东西，不要莫名其妙了。”
　　他在那张平淡脸颊上轻轻一吻，老实巴交妻子罕见固执起来“我只是希望知道那个谁，是什么样的人。”
　　成洁装成很轻松模样“胡思乱想什么，我只爱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傻瓜。”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罕见没有分床睡觉，在黄绢拥抱他时现出恋爱时温柔体贴。随后，夫妻背靠背，注定一夜无眠。
　　黄绢知道他在撒谎，可婚姻原本就维持在体面假象上，至少他还愿意欺骗我，她安慰自己。心脏突突疼痛，枕头旁边的男人，他从□□到灵魂都是陌生。
　　女人翻了个身，月色下凝视自己丈夫。
　　蝴蝶陷于青涩泥沼，痛恨身体不洁和肮脏，他满怀柔情狂热爱着的男人，爱只能无限被压抑和绞杀。对于男同性恋，妻子身体是冰凉石块做的，他只有在雄性体内才能感受生命奔放热量，那种抛射就像星球沸腾表面，无限辐射灵魂光热。

　　我把成洁推到道德以外的范围，保卫家庭。
　　他没有继续纠缠我，出生贫寒的青年，情感上有着底线和强烈自尊，相安无事度过几周，我以为这种情感已经被忘却。
　　8月8日，35岁生日这天，语文老师送给我一件昂贵礼物，七千多元的天文望远镜。成洁好像知道我喜欢星星，一直想拥有它，但因公务繁忙不切实际而作罢。
　　这很荒谬，他站在我家庭外，连送礼物资格都没有。
　　我妻子王珊泓十分意外，从她角度理解，这个名校语文老师看中了自己丈夫手里这点权利，赶忙手忙脚乱推辞，在解释时候带着些微骄傲和自豪。
　　“成老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家总是麻烦你，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是给大哥的生日礼物，他一直想买却不好意思找你开口。其实这也没什么，小礼品而已。”
　　她印象里，自己先生毕生清廉，所有不正当腐败都拒之门外，于是拉着成洁说贵重礼物一律不收，谢谢他心意。
　　成洁尊严好像被冒犯，他提着东西满脸通红，王珊泓要赶着出门，她是无比心软的人，要我一定好好跟人家解释，我们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然后，我在单位上加班接到妻子电话。

　　说起来结婚8年，在外人眼中我俩是模范夫妻。
　　妻子出生于高知家庭，医疗世家，她大学品学兼优、人很漂亮，却一场恋爱都没有谈过。工作后相亲认识，在商场吃饭高跟鞋坏了，我让她等我，然后去店里买了双平底布鞋给她换上。王珊泓非常高兴，告诉她严厉的父母，觉得我挺不错。
　　这原本是很小一件事，在她爸、妈眼里仿佛成为面试考题。
　　见父母那天，亲家母李珊梅博士非常高兴：“那天我们珊珊穿着白色小西装，去相亲嘛，总要体面些，鞋坏了，你去商场给她选了布鞋。说明你并不是看外表的人，非常细心，你怕她鞋子坏了摔跤，还担心皮鞋会磨破她的脚根。。。同时，布鞋很便宜，说明你会过日子，如果上来就是买好几千元皮鞋，反而证明这个男人别有用心。”
　　就是这种外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逻辑。
　　“我小孩回来可高兴了，说第一次有男生给她送礼物，还是双鞋子。和她妈妈一商量，我们认为这个小伙子不错，能处。”这是亲家公王泓硕博士原话
　　王珊泓生活在家长主义盛行的氛围里，从小去哪里玩、什么时候回来、准备学习课程有严格计划，连相亲发生什么都巨细无遗要向家长报备。
　　她在家里永远扮演着小孩这个角色。
　　我非常了解，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男生敢追求王珊泓，尽管她漂亮、优秀、听话。换鞋这件小事，我不仅叩开妻子心扉，还得到挑剔家长认同，据说是数十场相亲唯一合格人选。
　　相处半年后我们结婚了，结婚礼物是一双真正水晶鞋。
　　妻子现场哭成泪人，她说人生最幸运事情就是遇见了我。我爸爸、妈妈拥抱她，说以后就是他们女儿了，她父母也非常骄傲，祝福我俩百年好合。
　　8年时间，朝夕相处，我和她不是没有感情。
　　王珊泓对我心存奇怪的感激之情，因为结婚后，她摆脱了父母控制，又对我身上清廉正直保持着妻子的崇拜，8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我父母因为心怀愧疚，对她从始至终那样好。
　　有人在她空白的情感盘子里放了一点点东西，可那并不是爱情。
　　她从未怀疑过我爱不爱她这件事，夫妻在床笫间冷淡也归咎于工作繁忙。
　　到死，王珊泓始终认为自己是无比幸运和幸福。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隔天登上新闻头条。一个病患家属在耗尽钱财，病人死亡后，他全部人生信仰都坍塌了，想要毁灭这个世界。这个男人冲进科室挥刀杀害了护士长、主治医师，随后用刀结束自己生命。了解我妻子的人都清楚，她是单纯、善良、敬业好人，不应该如此凄惨死去。这个案子里，受害者与加害者都是社会矛盾冲突的牺牲者。
　　那个疯子冲进了被称为体制内或者集体的匣子里，他不理解为何自己人生天塌地陷，这个匣子依然保持运作，他冲进去想要破坏它，可能损害了某个零件。
　　可是杀人犯不明白：假设心脏损坏到无法呼吸，把它摘掉替换新的即可。频繁调动的人际关系中，同事和朋友关系也能由明天的他人取代，岗位能替补。至于在人海中擦肩而过的东西，就太多了，甚至不会让你想去记忆它。我们所处的时代，单元化、零件化随处可见，任何才能都被替换，任何一个你都可以找到替换。
　　有什么是弥足珍贵的连接？
　　我曾看过一个故事，60多岁母亲打工替炒股破产的儿子还债。她上电视、上报纸说：儿子，妈妈已经把债还完了，你快回家吧。
　　老人，为什么执着于你失败者的儿子呢？他那么不孝。没给你一天好生活，却让你人生背负巨额债务，饭碗被摔、窗被砸不是吗。他是在社会中彻底失败者、懦夫、杳无音信或许早已经死去，不是吗。
　　可你并没有切断这样的情感连接。
　　因为这是唯一的，不可被时代替补的连接。

　　我相信在医院死去的人是杀人犯非常重要的人，他却用刀如此轻易夺走了我女儿最重要的人，王珊泓护士长死后许许多多病患家属都站出来，表达了哀悼和强烈谴责。上官佩还太小，她不懂为什么有一天被要求住在外公、外婆家里。
　　妈妈死了。
　　外公告诉佩佩，死亡就是王珊泓站在天上的云朵中央，她看着我们，却不能和我们说话。
　　那我想妈妈了该怎么办？
　　就对天上云朵说，妈妈我想你了。
　　妈妈可以抱抱我吗？
　　外公很认真点头，她此刻正在拥抱你。
　　王珊泓死去那个夜里，我下班回家后又拿出结婚时买的水晶鞋，捧在手上。亲家母李珊梅表现出了无比坚强和勇敢，她说女儿从小梦想成为优秀护士，是为理想奋斗而牺牲。
　　“她最后一句话是，告诉我丈夫和女儿，我永远爱他们。”
　　李珊梅从我手里夺走了水晶鞋
　　“谢谢你给我女儿一个灰姑娘的梦，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但我们要坚强，要向前看。。。”
　　我手机响了，一年一次，平时他从来都不会打给我。可一年一次，这么多年从为断过，赵习说“阿意，我回国了。”
　　李珊梅看见我拿起手机立刻朝卧室走去，她有女儿毕生都不具备的敏锐、犀利，隐约感觉到电话那端是一个对我十分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