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成欢》孤影向光

6、合欢棺瓮

　　深夜月光像打翻的银箔铺满荷花池，江锦绣踩碎水面浮冰时，绣鞋尖勾住半截断裂的金丝。春莺的灯笼晃得厉害，光晕扫过浮尸肿胀的指尖——那金线牡丹纹正与江宝珠昨日撕破的裙角严丝合缝。
　　“姑娘当心！"春莺话音未落，江锦绣已俯身去够水面漂浮的沉香木牌。指尖将触未触时，玄色衣袖卷着松香气息掠过，剑穗缠住她手腕的力道像条苏醒的蛇。
　　“江小姐的夜游症，倒是专挑死人的物件发作。"穆泽川眼尾褐痣映着粼粼波光，剑柄雕纹突然暴起根毒针，堪堪擦过她掌心。血珠坠入池面的刹那，金蚕蛊破水而出，虫翼震颤声与江锦绣腕间金铃共鸣。

　　她顺势跌进他怀里，咳出的血沫在玄色衣襟绽开红梅："侯爷这剑穗缠人的功夫，倒比祠堂的捆尸索更妙……"素手攀上他脖颈，指尖金铃轻响间，将半块沉香木牌塞入他腰间锦囊。

　　穆泽川忽然扣住她后颈，拇指碾过那粒朱砂痣："本侯的剑穗认主，只缠两种人——"蛊虫振翅声陡然尖锐，"将死之人，或……"

　　江锦绣突然剧烈呛咳，染血帕子飘落池面。血渍遇水化开，竟显出一幅微缩的暴室暗道图："侯爷的蛊虫饿了三天，该喂些新鲜的了。"她指尖划过他剑柄，暗藏的银针挑破锦囊，金蚕蛊嗅着沉香血气直扑浮尸而去。
　　佛堂青烟在鎏金狻猊香炉口凝成白练，庄谨言执笔抄经的手忽然顿住。庄谨言执笔抄录的《药师经》突然洇透纸背。狼毫尖一滴浓墨坠在"众生皆苦"四字上，将"苦"字最后一捺染成赤红色，恰似江宝珠襁褓上的陈年血渍。

　　"宝珠，换盏长明灯油。"她腕间翡翠佛珠擦过青玉砚台，三颗刻着梵文的珠子突然陷进凹槽。佛龛后的暗格应声而开，露出半幅泛黄的《婴戏图》，画中小儿腕间金丝镯与江宝珠戴的一模一样。

　　江宝珠捧着灯油的手一颤，累丝蝴蝶钗的米珠扫过经卷："母亲，这是……"

　　"这是你周岁时太后亲赐的图谱。"庄谨言指尖抚过画中婴孩眉心血痣，孔雀翎披风在烛火下泛起蛇鳞般的幽光，"当年锦绣娘亲在参汤里添了七星海棠，你可知为何独独你能活下来？"

　　暗格最深处躺着枚双鱼玉佩，鱼眼处嵌着的东珠与江宝珠耳坠同源。庄谨言拔下她鬓间银簪，簪尾刺破自己指尖，血珠滚入香炉时青烟骤变成仙鹤状："因你生辰八字压得住这宅子的煞。当年老道说，需至亲骨血为引……" 。"

　　江宝珠忽然瞥见《药师经》夹页露出半截丝绦，正是她昨日遗失的禁步穗子。庄谨言的鎏金护甲划过她腕间金丝镯，在北斗纹路上拖出金粉："三日后太后赏荷宴，你要戴着这枚双鱼佩献曲。"

　　灯芯突然爆出灯花，在青砖地投出"涅盘"二字。江宝珠发觉《婴戏图》背面遇热显形，竟是幅微缩的皇：陵舆图，而"栖凤台"的位置正对应自己眉心血痣。

　　“母亲是要我……"

　　"要你活成刺进江家命脉的金针。"庄谨言突然掀开跪垫，底下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卷婚书，每卷都系着不同宗室的玉佩，"锦绣是明处的挡箭牌，你才是为娘供在佛前的续命香。"

　　窗外惊鸟铃骤响，十八罗汉像的眼珠突然转动。江宝珠腕间金丝镯泛起幽光，在肌肤上烙出莲花纹——正与暗格里巫蛊娃娃心口的金线咒文相呼应。
　　天边堆积的铅云如同浸饱了墨汁的棉絮，将暮色压得喘不过气。第一滴雨砸在鎏金螭吻兽首时。
　　油纸伞骨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江锦绣踉跄着去抓被掀飞的伞面。暴雨如银蛇撕开夜幕，青砖缝里突然涌出褐红色液体——竟是混着香灰的尸水。她绣鞋尖刚触及伞柄，玄色靴履已踩住那截湘妃竹。

　　“江小姐连伞都握不住，倒敢碰祠堂的往生灯？"穆泽川掌心剑茧擦过她后颈，朱砂痣遇热骤然泛光，在雨幕中投出诡谲星图。那光斑正映在五步外的太湖石上，石面青苔遇光剥落，露出鎏金匣的北斗纹锁孔。

　　江锦绣就势仰倒在他臂弯，咳出的血沫溅上他领口蟠螭纹："侯爷踩着我的伞，莫不是想共淋这腌臜雨？"素手攀上他腰间锦囊，指尖金铃轻响间勾出半枚鱼符，"就像那夜荷花池畔…咳…共赏金蚕食尸？"

　　穆泽川忽然扣住她命门穴，力道却轻柔如抚琴："本侯听闻，前朝巫女的寒玉棺能镇咳疾。"他剑尖挑开她湿透的袖口，露出腕间随金铃震动的青脉，"只是这棺材缺个合葬的——"

　　惊雷劈裂古槐，断枝裹着焦糊味砸进尸水。江锦绣腕间青脉突然暴起，金铃碎成齑粉。她反手将鱼符按进他掌心，借闪电看清符上"慈幼庄"三个小字："侯爷的探子难道没报？那棺材早被家父改成…咳…养蛊的瓮了。"
　　雨幕深处忽现点点幽绿，竟是尸水滋养的萤虫聚成箭头状，直指太湖石方向。江锦绣染血的指尖划过北斗纹，锁孔突然渗出黑血："侯爷可知，这匣子要用至亲之血…"

　　她突然咬破舌尖，血珠却被他拇指抹去。穆泽川就着血在石面画出残缺卦象："江小姐的至亲，此刻正在皇陵替太后试棺呢。"卦象最后一笔落下时，鎏金匣应声而开，露出半幅染血的《慈幼庄地契》。

　　穆泽川的拇指在她唇畔流连，血渍在雨水中晕成胭脂色："江尚书倒是雅致，拿前朝遗物养蛊。"他忽然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触到她湿漉漉的睫毛，"不如本侯帮你把这腌臜瓮，改成合欢棺？"

　　江锦绣腕间碎铃突然震颤，残留的金粉遇雨凝成蛊 虫形状。她仰头咳笑，任由血沫染红他襟前蟠螭："侯爷的合欢棺…咳…莫不是要拿太后的长明灯做引魂烛？"素手突然扯开他腰间锦囊，金蚕蛊母虫振翅欲飞，却被她含血的指尖按回囊中。

　　雨幕中萤虫忽然散作星斗状，几点幽绿落在他眼尾褐痣上。穆泽川剑穗陡然收紧，将她腕骨勒出红痕："江小姐可知，这母虫饮过谁的血？"

　　惊雷再起，照亮她袖中滑出的半截襁褓布。江锦绣就势将染血布料缠上他剑锋："总归不是太后亲赐的…咳…百花醴。"她忽然蹙眉喘息，青脉顺着手臂爬上颈侧，"侯爷若再耽搁，怕是要给我收尸了……"

　　穆泽川突然打横抱起她，靴尖踢开鎏金匣。地契被尸水浸透的"栖凤台"三字下，渐渐浮出暗纹——竟是江宝珠生辰八字的朱砂拓印。他低头咬破她耳垂，将血珠滴在拓印上："本侯的蛊虫就爱噬咬凤命之人的血肉。"

　　太湖石底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数百只金蚕蛊破土而出，在雨中织成血色罗网。江锦绣染血的银簪突然刺进他肩头："巧了…咳…我这病骨偏生带着弑凤煞……"

　　簪头珊瑚珠应声而碎，露出里面蜷缩的蛊王幼虫。穆泽川瞳孔骤缩，忽然笑出声："原来江小姐，早就是本侯的合葬人。"他剑锋划开自己掌心，将血喂给蛊王，"三日后太后寿宴，这棺瓮该热起来了。"

　　暴雨忽歇，残月从云缝漏出诡谲青光。江锦绣腕间红痕突然游走成卦象，与地上未干的血渍遥相呼应。她望着穆泽川消失在雨雾中的背影，将碎铃残粉撒入尸水——萤虫聚成的箭头突然调转，直指祠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