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万倾》狄北北

24、番外3 昭辞白帝彩云间

　　又一年过去了，昭辞仍然是十九岁，即使是过了千年万年，她也仍然是十九岁。
　　但曾经她也是从小时候长大到现在的，只是容貌和身形被固定在了十九岁，也就是说，昭辞自十九岁后就失去了人类正常的生长法则，十九岁后面是无尽个十九岁。
　　在那些还不是十九的年华里，她也曾度过很多美妙的时刻。
　　比如在她刚学会走路时，白帝就带她去月桂树那荡秋千，去东阁的玉石上给她梳辫子。白帝从来没有给女子束过头发，尤其是几岁大的小女孩，可看着昭辞日渐长大，他翻阅了各种书后，最终才学会了流云髻的束法，其他的一概没有学会。
　　于是昭辞束流云髻就成了习惯，长大后她自己也只会束这一种发髻。
　　她小时候，白帝舍得她去摘西府海棠，还许她随意破坏，只要不把树砍了就成。
　　看着那一片片海棠被撕裂的惨不忍睹，白帝无奈扶额，这是捡回了一个小祖宗。
　　白帝喜欢读书，因为他成魔后不怎么会分辨和控制那情丝带给他的影响，他是一个有人类情绪的魔，所以他的脾气喜怒无常。他看了很多书，尤其是人间的书，这才自己一点点摸索出了很多人情冷暖。
　　那么，自己对昭辞应当是怜惜和关照，因为那是他捡到救活的孩子，他要把她带大才行。
　　后面昭辞日渐长大，也开始跟着白帝读书识字，两个人的矛盾逐渐增加。
　　昭辞总是顶撞他，而他只会罚她禁闭，过一会又叫江陵去安慰她。
　　白帝看着书卷上的感情论，心里想，他对昭辞应当是期盼和寄望，希望她明事理懂是非，不要像普通魔童一样不服从礼数的管教。
　　可是昭辞那时毕竟还小，她只有四五岁那般大，还不明白白帝的苦心，她只会一味反驳白帝的严厉和枯燥的书籍，只消半天功夫就会又来找白帝认错。
　　有一天，她看见了书阁中的一卷画册，上面是人间百态，生、老、病、死、金榜题名、婚姻嫁娶……
　　她那时还不太明白太多，最喜欢看的就是嫁娶的画册。
　　人间的嫁娶有趣极了，人们那天都穿着火红的衣服，装扮的十分漂亮，又是花轿，又是迎亲，还要宴请四方，一下子就能聚集那么多的人……
　　昭辞觉得有趣极了，因为她从来没接触过人类，月城里只有她和白帝终日为伴，冷冷清清，而且白帝凶巴巴的又不爱多说话。
　　要是能娶亲，是不是就能一下子来很多人？也要布置的一片红彤彤的？然后要穿漂亮的喜服，剪好看的蜡烛，还能吃很多人间食物，岂不是人间美事？
　　于是她郑重其事的去找白帝，告诉他自己想要娶亲。
　　白帝闻言险些将茶水洒到书卷上，随后生气的问她是从哪知道的这些。
　　昭辞如实回答，让白帝既无奈又好笑。
　　该怎么让她明白呢？她和自己一样，此生是妖魔，她还这么小，白帝无法与她断开契约，因为昭辞会受到契约反噬，至少要等她长大了之后才行。白帝这样想着。
　　他对昭辞又解释了一遍婚姻嫁娶的相关问题，凡间男子成婚是娶新妇，女子则是嫁情郎，两者有男女之分，不可轻易混淆。
　　昭辞装模作样的听了很久，最后才勉强懂一点，反正成婚就是女子嫁给男方。
　　那她也是女子，是不是将来也要嫁给某个男子为妻子，然后与他共度余生，就是生活很久很久。
　　昭辞这样想着，又对白帝说道，那我就嫁给情郎，请月城的所有人都来这玩。
　　白帝看着她，嘴角终是一点点上扬，小孩子而已，还不明白这些事，待她长大了自然会知道。白帝并不觉得女子主动提起婚姻是放浪或是不知羞耻，他反而觉得敢爱敢恨是好事，至少明白自己的情绪和想要的人或事，昭辞将来若能如此，也不枉他尽心教导。
　　尽管她是一时兴起，白帝还是配合她继续演戏，那么好啊，你的情郎是谁。
　　这下轮到昭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书上只说情郎是心仪的男子，那就是一个很喜欢的男子，她喜欢的是……
　　嗯，是白帝。昭辞对着白帝说，我喜欢你，想让你和我一起成亲。
　　白帝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之间的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他救她回来是她体内有他一魄，他又教她读书明事理，更应该像是师父，他又把她带大，论理应该是亲属，可现在她又要他陪她玩这娶亲的游戏，这样一来就会全部乱掉……
　　可是不容白帝拒绝，昭辞已想好要怎样举办好自己的姻亲。
　　她少年便不喜欢鲜红的颜色，只喜欢淡蓝等素净颜色，可是婚姻嫁娶，好像一辈子也没几次，如果不戴红色的东西，看起来不够圆满。
　　于是昭辞想到一样东西，红色的盖头，有了它，也算是可以了。书上说了，谁盖红盖头，谁就是新娘。
　　那么新郎就是，谁戴红花就是新郎吧，反正白帝喜欢红色，叫他戴红花他肯定不会拒绝。
　　她缠了白帝许久，最后白帝被磨的火气尽消，就想着只是一个玩笑罢了，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日后长大了定然会忘记的，而且若她足够强大，自己也可早解了那契约之术，到时候他们就是陌生人，而那时候，她大概早把自己忘了，哪会记得什么娶亲游戏。
　　白帝最后妥协了，他知道昭辞性格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若不成全她，以后连书也没法教了。
　　白帝伸出手掌变幻出一个红色盖头，颜色艳红，只是样式很普通，且尺寸小了些许。
　　他将盖头递给昭辞，无奈的问，这样可就好了。
　　昭辞欢天喜地的戴上去，盖头于她而言，还是过于大了，她伸出手四处摸索，觉得眼前一阵漆黑。
　　可是想了想，白帝还没戴花，不戴花怎么算新郎啊？
　　于是昭辞迅速跑了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白帝松了一口气，这小祖宗大概又想起来别的什么新鲜物件，这样也好，她一时忘了想必以后就能暂时不提起，等她长大了就……
　　就……把他的西府海棠揪了一大束！
　　昭辞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一大束海棠都塞进了白帝手里，对他说，你便带着这个求娶我吧，就当你送我的宝物。
　　白帝看着一大束海棠枝，上面的海棠有的还含苞待放就被小祖宗揪了来，揪的他的心一阵阵疼。
　　昭辞没有看出来他的悲伤，她自顾自高兴的把白帝牵出东阁，一路来到月桂树那。
　　她想了想，对白帝说，我们除去一切繁杂琐事，就以天地为媒，既无亲眷，那么就让月桂为证，虽无定金，就用海棠代替。
　　然后她戴上盖头，等待白帝为她掀开，待掀起后，她接过那捧海棠，笑着对他说，如此，我们可算成亲了。
　　白帝只当是小孩子胡闹，陪她玩而已，但他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选我作新郎？
　　那是因为……嗯，你生的漂亮，嫁如意郎君肯定是要找一个好看的人才行，不然一辈子是很多年，不好看了就不能过一辈子了。
　　白帝觉得好笑，你要找的郎君须得生的漂亮？昭辞点头说是。
　　那一场草率的娶亲就这样简单的完成，什么都没有的两人只有一顶红盖头，一束海棠花，便以为姻缘可成，殊不知这正是一切的开始。
　　白帝究竟是从何时喜欢上昭辞的，世间久的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斯氏夜即便会卜算也无法得知，只说是很悠远的记忆了。
　　大概就是某一天，某个时辰，某个瞬间，突然觉得他的小辞不再是曾经那个爱玩闹缠着他的小孩子了。她开始变得沉静，变得冷淡，好像与从前找不出半分相似，可就是那样的昭辞，那样不明白爱是什么的昭辞，还是会令他心神不稳，但却不敢靠近。
　　白帝那时候也在疑惑，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小辞她……不会原谅我的。
　　可是一切有始有终，一切变化都在那一场变故里。
　　昭辞丢失记忆后爱上了白帝，而白帝自断情缘选择放弃，如此，又是一个阴差阳错。
　　在白帝的生命走向终点时，他们又一次经历人间的嫁娶。
　　只不过那一切几乎都是幻象，没人祝福他们，没人做媒，只有两个身穿喜服的人在空荡的殿里去度过剩下的孤寂时间。
　　白帝没有再送她那束花，而是给了她一面沉溺美梦的铜镜，而她也没有盖头，身上所带的只有一束断肠草。
　　她带着必死的决心靠近他，而他张开双臂欣慰的等她走来。
　　这一世嫁娶非甜即苦，不过是一场牵制，一场梦境，幻境散了，就什么都没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但还好，她还有那枚铜镜，某一天，她意外的发现，镜后竟然隐秘的刻着两个字，千里。
　　瞬间，她就明白了。
　　铜镜虽小，但镜中世界一片广袤；他们虽无法相伴到老，但有白帝留给她的念想便如度过了千万里的时节和风光；今世虽无人携她行之千里，但每一片海棠花瓣都在诉说白帝对她的想念和爱慕能隔着世间传递千里。
　　至此，他们的人生，包括这个故事，终于得以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