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娘子她为何那般？》姜椒木

3、第3章

　　卯时三刻，卫国公府。

　　是夜，长安的连绵阴雨终于停歇。不过几个时辰，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不消片刻，墙头就被细雪覆盖。朱红的墙面与白雪相得益彰，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西北角的厨房内，两个丫鬟围在药炉旁小声议论着什么。

　　年长些的大丫鬟心不在焉地用银匙搅着参汤。小丫鬟蹲在药炉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

　　“才刚熬过雨天，原以为能放几日晴，这倒好，直接飘雪了。”
　　大丫鬟长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要怎么熬过这个冬日。”

　　小丫鬟托腮望着药炉出神，小声问道，

　　“小禾姐姐，你说……主君和世子在边关的情况真的和外头传的一样吗？”

　　几片雪花顺着窗缝钻进来，落在小丫鬟冻得通红的耳尖上。她缩着脖子往药炉边挤。

　　"仔细着点！"
　　叫做小禾的大丫鬟忙护着装着参汤的青瓷碗∶"六娘子这碗参汤若是撒了，当心张膳娘子剥了你的皮。还有闲心嚼主家的舌根？"

　　小丫鬟被说了一顿也不恼，笑嘻嘻地回道∶

　　“我阿娘把冬衣都裹去浆洗了，我身子年轻，冻不坏的。"

　　小禾白了一眼小丫鬟，突然招呼小丫鬟朝自己靠近些。

　　“外头的流言啊，倒也不全是胡编乱造……”小禾抬头向四周张望起来，确定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

　　“前些日子，我去大夫人院里送安神汤，正撞见抹着泪跑出来的喜儿姐。”

　　她喉咙发紧∶“喜儿姐不过一时失手打碎了世子书房里的花口瓶，平日温和的大夫人这次像是疯了，喊打喊杀地要把喜儿姐给赶出府去。”

　　小丫鬟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

　　“大夫人从慈萱堂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了。连重伤的六娘子也不过问，整日把自己关在柏舟阁里以泪洗面。”

　　小禾眼骨碌一转：“要我说……主君和世子怕是……”

　　没等小禾说完，外面从远到近传来张膳娘子的大嗓门，

　　“小禾！不是让你看着参汤，到了时辰就送去鸣玉轩吗？”

　　厨门被猛然推开，外面的寒风挤进室内，小禾和小丫鬟都被冻了一激灵。
　　赵膳娘子叉着腰指着小禾的鼻子骂道：“好啊，在这儿躲懒？还不快把参汤给六娘子送过去！”

　　“老不死的。”
　　小禾低头暗骂两句，连忙将那参汤装进食盒里，跑向鸣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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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啊——你别过来啊！”
　　刚睁开眼，章明烟就看到守在床边的翠羽。

　　眼看翠羽激动地要凑上前来，章明烟心有余悸，连忙躲过身去，呵退她。

　　“娘子！您怎么了？”
　　翠羽愣住，不明白平日里和煦的娘子突然对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您快别动了，府医说您的胳膊动不得！”

　　章明烟吃痛，面露痛苦地扶上左臂。翠羽忙将章明烟扶起来，拿了个软枕垫在她的左臂上。

　　“娘子可好些了？”
　　翠羽担忧地问道，章明烟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咕噜一转，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还是原来的屋子，章明烟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翠羽及时赶到，捡回来一条小命。

　　翠微看着章明烟发愣，联想到章明烟的遭遇，突然开始抽噎起来。

　　“你，你哭什么？”章明烟见翠羽毫无征兆地落泪，愣住了，用着沙哑的嗓音询问翠羽。

　　“是……是呜，是奴婢不好……乳母让奴婢寸步不离守着娘子的。可是……可呜……是奴婢……”

　　章明烟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阐述自己“看顾不力”罪行的翠羽，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别哭了。”
　　章明烟缓慢地抬起右手，想给翠羽擦干眼角的泪花。她有些心疼，这小丫鬟看着也不过和她侄女一般大。

　　刚伸出右手，却被翠羽躲开，翠羽反握住她的手。

　　“娘子仔细着您的手。”
　　翠羽用袖口草草地抹干眼泪∶“让娘子担忧了，奴婢该死。”

　　这万恶的封建时代！给孩子调成什么样了？章明烟在心里腹诽。
　　等等！得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个……你是？”章明烟有些艰难开口问道。

　　翠羽睁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娘子！奴婢是翠羽啊！奴婢的名字还是您取的！”

　　章明烟干笑了两声，想抬手摸摸鼻尖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可不是翠羽口中的“娘子”。

　　“嗯……嗯哈哈哈，我……我好像有些记不清楚了。”章明烟捂着头，假装很痛苦，试探地问∶“现在是几年？这是哪儿啊？”

　　翠羽当场愣住。娘子这痛苦的神色不像是假的，难道……
　　翠羽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娘子该不会是失……失忆了？

　　“娘……娘子，现在是文德六年啊？这里是卫国公府啊？您……您都不记得了？”
　　翠羽的嘴颤颤巍巍地抖动，娘子失忆的猜测给翠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怎么会这样？

　　章明烟没注意到翠羽的错愕，听到“文德六年，卫国公府”时，瞬间瞪大了双眼，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出车祸前她还在和裴教授交流着文德六年齐王和慧姝公主联手的猜想。怎么双眼一闭一睁，她就穿到了虞朝？还是文德六年的卫国公府里！

　　那她穿到了谁的身上？这个人在历史上原本存在吗？或者说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死去，而自己替代她活了下来？

　　章明烟被自己一连串的想法给吓到，自己的出现，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会改变历史吗？她不敢想下去，眉头紧紧皱起，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翠羽被她的沉默给吓坏了，短短时间内遭受如此打击，翠羽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门口吱呀一声，余乳母端着参汤走了进来。

　　“翠羽？怎么在六娘面前哭了？”余乳母奇怪地看着翠羽，连忙让翠羽退下去。自己手捧着参汤，要喂章明烟喝。

　　“六娘可真是大难不死，定是上天怜悯，保佑着娘子。”
　　章明烟有些愣神，对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胡乱吞下一口参汤，人参的苦味在嘴里炸开。
　　好苦！章明烟脸被苦得皱成一团。
　　余乳母连忙用帕子接住章明烟吐出来的汤汁，满眼心疼。

　　“娘子忍忍，苦是正常的，良药苦口，也能让娘子早日好起来。”余乳母好生劝慰着章明烟。

　　章明烟想着事，稀里糊涂地喝完了一碗参汤。喝完还被塞了一颗蜜饯。

　　余乳母喂完药，扶着章明烟躺下后就走了出去。

　　“保娘！”
　　守在门外的翠羽连忙上前接过药碗，焦急地说道∶“娘子她！”

　　余乳母往翠羽嘴里塞了颗蜜饯，堵住她的嘴，
　　“好了，娘子病重，声音小些。莫要惊扰了娘子。”

　　余乳母接着说道∶“你可是要在娘子面前替水碧求情？”

　　翠羽着急∶“不是！翠羽知道水碧阿姐做出此等祸事必会严惩。娘子是多好的主子，水碧阿姐怎么会……”

　　翠羽不再想这件事，又朝余乳母看去。

　　“哦？既然不是为了你水碧阿姐，那你在娘子面前哭什么？”
　　余乳母有些惊奇。这孩子平日看着挺机灵的，在娘子面前失态，难道是有别的事情？

　　“娘子好像失忆了……不仅忘了我的名字，连现在的年月也忘了！”

　　余乳母听完，大吃一惊。“这？这……当真？”
　　余乳母看着翠羽满脸泪痕的脸庞，心下已经信了几分。

　　“娘子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假的。可怜我家娘子……”说完，翠羽又要哭起来。

　　余乳母沉思片刻，又拿出一条帕子擦干翠羽的眼泪∶“好了，快别哭了，我先去禀告大夫人和四夫人。你收拾好药碗就去守着娘子。”

　　翠羽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余乳母则快步跨过院门，这事得赶快禀报夫人。

　　余乳母刚一脚踏入柏舟阁，一个茶杯擦着她的裙角重重摔在地砖上。

　　“母亲！您冷静些！”一位打扮素雅的小娘子死死抱住发狂的杨氏。
　　原本梳的整齐的螺髻松松垮垮，还掉出几缕散发垂在肩上。杨氏拼命挣扎，小娘子险些拦不住。

　　杨氏的语调骤然拔高∶“熙娘莫要拦我！她竟敢妄议世子生死，我要撕烂这贱婢的嘴！”

　　“哎哟！我的好夫人啊！”
　　原本端庄自持，作为世家贵女典范的杨氏此时珠钗散落，披着头发宛如厉鬼。余乳母被吓了一跳，上前和小娘子一同拦住杨氏。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留在这儿给大夫人添堵吗？”

　　跪倒在地上丫鬟瑟瑟发抖，额间带血，得了赦令后连滚带爬地跑出正厅。

　　“拦下！快拦住她啊！”
　　杨氏目眦欲裂，看着丫鬟离去的背影嘶吼。

　　“母亲！”小娘子眼眶中带泪，“父亲生死不明，您更要稳住心神啊！”

　　杨氏被余乳母按坐在椅子上，放弃挣扎，颓然的流起泪来。

　　小娘子也转过身去拿出帕子低声哭泣起来。
　　余乳母望着这对面容如出一辙悲戚的母女，喉头哽了哽。

　　“夫人自从看了那封家书，整日里除了拿着书信垂泪，就是愁着大娘子的婚事。可……”余乳母突然停下∶“还总得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不是？”

　　“保娘！”
　　熙娘猝然转身，踉跄着要捂住余乳母的嘴。

　　余乳母揽住熙娘伸过来的双臂，盯着纹丝不动的杨氏∶
　　“外头早传遍了！说主君与世子腹背受敌，生死不明！说咱们府上的白灯笼迟早要挂——夫人当外头平日走动的人怎么不到府里来了？”

　　“求您别......”熙娘抖得厉害，余乳母抚着熙娘的脊背，眼里却烧着团火：“奴婢今日就算是要被杖毙，也要说句诛心的——夫人若再不出面，等流言坐实了……”

　　不等余乳母说完，杨氏猛地抬起头：“我怎能不知？”
　　她站起身：“昨日袁家的大夫人来过了，你可知她与我说了些什么吗？”

　　杨氏抓着余乳母，余乳母被逼得连连后退：
　　“我原以为他们袁氏大族不是那种等着看国公府笑话的人。可她话里话外，竟然是要为了给她那小儿子退亲！”

　　熙娘痛苦地闭上眼，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出来。

　　“她凭什么这般作贱我的熙娘！熙娘刚及笄，多少人踏破门槛要娶熙娘，我看在家族情分上，和她袁家定亲。这才不过半年，她就要来退亲？”

　　余乳母骇然，她不清楚昨日的事，只知道袁家的大夫人来过后杨氏在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难怪熙娘神色忧虑，一个劲拦着不要她说话。

　　“那夫人更要振作起来！袁家不过是来探探夫人的口风，夫人怎就自乱阵脚了？”

　　余乳母的话又重了几分。
　　“若袁家真要退婚，夫人便进宫求圣人做主！”

　　杨氏抓手帕，内心无比悲凉。

　　“母亲……”
　　熙娘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现在还说不上什么话。

　　三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还有一事……”
　　安抚好杨氏的情绪，余乳母这才说着此番前来的目的∶“夫人也该过问鸣玉轩的事了……六娘子她……”

　　院外刮起一阵大风，将余乳母的后半句话淹没在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