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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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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欲此刻胜过了一切,黄毛在泥泞的地面打滑数次后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一棵瘦小的枯树,而正在此时,一道黑色的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又是什么鬼?!
黄毛惊恐地抬头,血污泪水和泥渍阻挡了他的视线,模糊间他只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和闪着寒光的铁器。
“咔嚓——”
碎裂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那道身影拽住了他的后脖领子,将他往村口的方向抛去。
“跑快点。”
他在泥泞的土地里滑行了一段距离,来不及往后看便拼了命地往前跑了起来。
雾气的猎物就这样逃走了,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浓雾暴涨,数条黑色手臂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谢知远没有片刻犹豫,扭头便往村口跑去。
村口那四人似是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中年男人从泥地里挣扎着爬起身,脚底打滑数次后连滚带爬地逃回村内,那女孩犹豫了一瞬后也跟了上去。
倒是那古怪的男孩,在中年女人尖叫着逃走时并未一道返回,而是握紧了拳头站在村口紧紧盯着谢知远。
谢知远的速度很快,转眼间便追上了一瘸一拐奔跑的黄毛,并未过多思考,他再次拽住了黄毛的后脖领。
黄毛只觉得脚下一踉跄,随即眼前的景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略过,脚底被拖拽着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滑痕。
当村口的老槐树略过眼前后,黄毛身后的力道忽然一松,他再次扑倒在了地上。
谢知远迅速转身,注视着已经追到村口不远处的浓雾。
似是见大势已去,白色的雾气不甘地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退回了原处。
黄毛从地上翻了个身,直到见到雾气褪去后才瘫倒在地,惊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不住地抽搐着,脸上糊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却冲不掉已经干涸的污渍和泥土。
就在黄毛抽搐时,忽然觉得腿上穿来一阵剧痛,他惊叫一声,慌忙坐起身查看——
只见方才那让他死里逃生的救星,此刻正面色平静地用手里的铁锹戳着他焦黑的左腿。
谢知远的力道并不大,他只是想挑开这人早已和皮肉烧到一块去的裤腿残余,顺便确认一下这条焦黑如碳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从黄毛龇牙咧嘴的反应看来,这腿大抵只是烧坏了皮肉,尚有知觉。
黄毛一把拍开悬在他腿上的铁锹,咬牙切齿地着冲这下手没轻没重的精神病吼道:“你他妈干什么?!”
谢知远挑了挑眉,收回了铁锹,淡淡地问:“你在里头看到了什么?”
经这么一戳,疼痛让黄毛的惊惧褪去了不少,剩下的也转换为了无端的怒火,刚准备开口骂人,却在对上那双冰冷的血色眸子时噎住了,斥责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没发出声。
“我,我不知道......里头太白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这只腿忽然踩进了沙子里......等我拔出来,它就燃了起来!周围涌出来了好多人影......不,不是,它们不是人!它们黑漆漆的,伸手就要来抓我!我拼命地跑,一直到跑出雾,腿上的火才熄灭!”
黄毛回忆着雾中的场景,恐惧再次涌了上来,声音也高了几分,激动地再次不住颤抖了起来。
谢知远皱着眉,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却略微一顿,轻啧了一声后闭上了眼。
下一刻,谢知远眸间的血色悄然褪去了,又回归了以往那片平静的深黑,他蹲下身来,查看起了黄毛尚未被完全烧毁的鞋底。
“什么样的沙子?”
鞋底没有太多异样,橡胶被烧的融化,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状,谢知远将目光移到黄毛裤子完整与焦黑的交界处。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看不见!”黄毛下意识地嘶吼,然而回忆起那双眼睛后又降低了声量,“但是那个沙子踩起来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谢知远伸手摸了摸裤腿褶皱的某一处布料,那里浅浅地散布着几粒细小的白点,他蹭了些在手上,两指碾了碾,细小的白点似是还能再细分,逐渐被碾散开来——像是灰尘。
与此同时,针扎一般的刺痛感从他手上传来,他挑了挑眉,拍掉了手指上的白色灰尘,随即拍了拍黄毛的肩膀道:“可以了。你住哪儿,我背你回去。”
说着便将黄毛背了起来。
在黄毛的指示下,谢知远将人背回了一处低矮土胚房门前,开门的是那金边眼镜,见了黄毛的模样先是一惊,在满身是血的谢知远和一身泥渍的黄毛间来回打量一番后,捂着鼻子满眼嫌弃地回了屋子。
谢知远将黄毛放下后便离开了,背后传来金边眼镜颇为友善的大力关门声。
谢知远轻咳一声,挑起带血的领子嗅了嗅——好吧,味儿是有些重。
中肯地评价完病号服此刻的状态后,谢知远看向那跟随了自己一路的男孩。
“所以,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桌子是你掀的对吧?”男孩皱着眉打量着谢知远的眼睛,桌子彻底翻倒的前一刻,他看见这人松开了那村民的领口。
这孩子总不会是来追究肠子他领子上这事儿的吧?
谢知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领口一眼,除却本就大片的血迹,还有那根肠子留下的一条血色的印痕。
然而男孩并未待他回答,反倒是道了句谢后小大人一般朝他伸出了手,郑重地开口:“我叫尹牧。”
谢知远眉眼微垂,看着这个头不大却强装老成的孩子,男孩从容的外表下带着强行与人这般打交道的局促和不安,苍白的脸色也透出这孩子并非面上那么镇定。
谢知远失笑,却是稍微放低手腕与那孩子回握,随即同样郑重道:“谢长安。暂时叫我谢知远就好。”
尹牧并未多问其间缘由,而是与谢知远一合计,决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就这样,谢知远领着尹牧回了陈洪的房子,刚敲门没多久,便见陈洪愁眉苦脸地挠着头打开了门,面露难色地开口道:“小谢,这屋子我都翻遍了,压根儿没有衣服......”
谢知远微微一怔,随后揉了揉眉心,摆手一边领着尹牧进门,一边无奈地应道:“没事,不用管这个。”
三人在堂屋的方桌前各占一方坐下,尹牧和陈洪稍微相互认识了一下后,率先进入了正题:“你们是昨天就到了吗?”
谢知远大致将之前发生的事简要地讲了一遍,本以为这孩子会对火佛头感兴趣,却见尹牧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犹豫片刻后才道:“你们是自己走上山的?”
“啊?你们不是吗?”陈洪挠着头,“那雾追人可吓人了!你们不是被它赶上来的?”
尹牧摇头,开始向二人交代自己所知的情报。
虽然中元节按理说恰巧就在暑假,但作为高三生的尹牧早就开了学。不过这天恰巧是周末,他难得能短暂地领到一会儿手机,却被骚扰短信轰炸了大半天。
每条短信的发信人都显示未知,内容也都完全一样——
“啜余血髓兮,断余元首。
瘗躯于木下兮,罪秽归尘垢。
反颅以荐兮,贻汝血骨。
业火焚重雾兮,明炬导前途。
欢迎来到,「无间」。”
起初尹牧还觉得有意思,稍微翻译着玩了一下,然而随着同一条短信每隔半个小时便准时来骚扰他,内容还如此诡异,任谁也会觉得不安。
短信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从五点半起便忽然没再有动静,他想或许是谁的恶作剧,并没有过多在意便准备离开寝室上晚自习去了。
然而当他打开寝室门的那一刻,狭窄的走廊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雾海,脚下则是一条往雾中不断延伸的石板路。
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往雾里走,但当他想要关门回头时却发现,身后本该存在的寝室此刻也变成了一片硕大的苍白空间。
这一方天地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那道门。
最终他只能顺着石板路往前走,石板路的尽头是一道青灰色的石门,门上净是人手印,质感看着像是血,已经发了黑,像是干了很久了。
门中央雕刻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刻痕如血槽一般,沾满了同样黑色的痕迹,值得注意的是,那只眼似乎遭到了人为破坏,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砸碎了一角。
他推开门跨过去时,便看到了村口,和已经站那儿的冲锋衣四人组。
而当他回头时,石门却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雾墙,虚虚地靠着他的后背。想到那条诡异的消息,他并不敢贸然进入雾里,而是先去有人烟处打探消息。
冲锋衣四人组本来是一道登山的驴友,下午下山时莫名其妙就走进了雾里。
随着后面几人陆陆续续从雾墙的方向走出,尹牧也借着机会大致了解了一下其他人的情况。
黄毛是街头混混,出门喝酒时遇到了和尹牧一样的情况,金边眼镜是个初中老师,情况也差不多,不过是在回家开门时出的状况,中年妇女则是去参加什么讲会回来时走着走着就起雾了。
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收到了那条诡异的短信。
唯有谢知远和陈洪两人的情况完全不同。
谢知远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下思考了片刻,忽然看向尹牧,温和的眉眼微眯,像是只精明的狐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与你们不同,是因为你们是误入此间的人,而我们则是本就该在此间的鬼。就等着你主动来找我然后给你下套?”
尹牧脸色一僵,就像之前村长热情地请他们入村,甚至为他们分房时他们觉得安心那样,若不是坐了那顿血肉横飞的席,他们指不定还觉得村长是好人呢......
谁又能保证眼前这两个早就在村里呆着的人,不是什么别的身份呢?
即使并无恶意,这种古怪的特殊也昭示了这两人必然有和他们不同的地方......
尹牧意识到或许自己有些草率了,但他仍然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沉默片刻后看向谢知远,严肃地开口:“倘若如此,你为什么掀了桌,又为什么守在村口不让他们往雾里去送死?”
陈洪闻言猛地看向谢知远,随后垂头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再次抬头,满眼震惊,无声地表达惊颤——你掀的啊?!
“或许因为我是第三方势力?”谢知远忽然收了笑意,当他板起脸时,便连那种礼貌的疏离感也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如那双幽深的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的洞悉感。
“倘若雾、村民、我,是三方势力,我们都要杀人,但相互忌惮,并不想被别的势力抢去业绩,你该怎么办呢?”
他清冷的声线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落入后颈的冰碴,让尹牧呼吸都跟着颤了颤,喉咙如被扼住一般无法出声。
陈洪见尹牧脸色煞白,终于忍不了谢知远这吓小孩的模样了,也顾不上问他掀桌的事儿,大力拍了拍尹牧的肩膀后开口打破了冰冷的气氛:“你别听小谢胡说,他总爱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之前我们车里出现怪物时他还跟我形容手感。我们是从外头来的,我想想找点啥给你证明......”
“不,没事了陈叔,要真是他干嘛说出来?”尹牧揉了揉喉咙,抬眼看向再次挂上了微笑面具的谢知远,那双眸子依旧平和宁静,毫无情绪波澜。
这一瞬间,尹牧忽然觉得此时的谢知远,比那红眸的人还要可怕。
“下次要小心。”谢知远拍了拍手,继续道,“那么,我们来看看这首诗吧。”
尹牧垂眸应了声,没再看谢知远的眼睛,而是从包里取出手机,将短信点开放在了桌子中央。
陈洪凑过头去看了一眼,随后又挠着头尴尬地坐直了回去。
这首诗倒是不难翻译,尹牧为了照顾陈洪便顺口译了出来:
“饮下我的血髓,砍去我的头颅,埋葬我于树下,罪恶没入尘土。归还我的头颅,赠你我的骨血,业火燃于浓雾,明灯照亮前途。”
他翻得文绉绉的,谢知远调侃了句这么翻估计会扣分,似是引起了他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无奈地看了谢知远一眼之后,方才的紧张却随着逐渐活络的气氛放松了些许。
“前面说的砍头喝血看着像是之前吃席啊......”陈洪顿了顿,“对了,那桌上好像没有头?”
“是没有。”尹牧皱眉,“他们把头弄哪儿去了?”
陈洪思索片刻后脱口而出:“诶,那是不是说,我们要把那个守村人的头找到还给他,然后他就会给我们指明回去的路?”
随后他愣了愣,摸摸脑袋疑惑地继续开口:“不对啊,他人都死了,碎成那样了,我们上哪儿把头还他去啊?”
尹牧似是也有疑惑并未解开,皱着眉思索片刻后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谢知远,开口询问他的看法。
谢知远沉默了一瞬,随后指向诗句的后半段:“两点。业火焚重雾兮,目前看来是指雾里那踩进去就会着火的香灰......我看了那人裤腿上的灰烬,他大抵是踩进香灰里了。另外,反颅以荐兮,贻汝血骨,这两句你先入为主了。这两句都略去了主语,我们不能得出是将头还给前一段那个‘我’的结论。‘荐’有献祭的意思,或许该把这句翻译成,归还头颅用于献祭,赐给你血与骨。”
尹牧挠了挠头,倒也没因为失误尴尬,反倒有些意外地打量起了谢知远,在那双清明得过分的眼和精神病院的病号服间来回扫了几眼后,略带好奇问道:“师傅,你做什么工作的?”
谢知远微愣,随即笑道:“我入院前刚念完大一,主修的心理学,如果情况顺利的话或许今天你看到的我该是穿白大褂的。不过现实并不太顺利,入院后我随我师父学了几年道,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糊涂,经常连自己在哪儿都不记得,所以我也算不得正经道人......大抵算个不入流的假道士?”
"那......也算专业对口?"尹牧不曾想会听到这样的答复。
住了几年院,这病听起来挺严重,应该不是上大学后突发的。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有精神疾病的情况下选择心理学专业?
他无疑探寻别人的过往,这个话题到这里便没了后文。
村长似乎终于收拾完了残局,再次带着人来敲响了众人的门。
谢知远让陈洪和尹牧坐着别动,自己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的村长此刻面色铁青,再也挂不住那副慈祥模样了,额角的青筋凸起,满是斑驳的脸多了几道扭曲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