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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长安 ...
黑色头颅扭转地太过突然,也太过有目的性,精准地就朝向了谢知远的方向。
他没来得及躲闪,索性皱着眉与那张古怪的脸对视。
那不是人脸。
那是半张佛的面容。
为什么说是半张呢?因为它另外半张脸如怒目金刚,狰狞暴怒。
而那半张佛面闭着眼,眼角微垂,泫然欲泣,慈蔼悲悯。
黑红色的火焰从它脸上的纹裂流出,爬满整个头颅。
一人一头就这样僵持着,圆睁的怒目眼角开始迸发更为剧烈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将人吞下。
然而就在此时,那半张佛面忽然睁开了眼,看向谢知远的眼睛。
紧接着头颅便朝前倒下,有些滑稽地以脸着地,随后又翻了起来,那半张金刚模样的脸上暴怒的眼睛已然闭了起来。
悲悯的佛面最后看了一眼谢知远,随后也闭了眼,头颅侧躺了下来,骨碌碌地又滚回了破旧的老庙。
随着头颅完全滚入庙中,木门脚下的洞口如同时间倒流一般缓缓地愈合了起来。
浓烈的香烛气息渐渐褪去,庙里的火光消失了,周遭又回归了一片死寂,黑暗有如实质一般再次涌了上来。
谢知远喉咙有些痒,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一声,似是在回应着什么,揉了揉眉心后低声道:“等我回去问问,现在我还有点事。”
说着他在病号服裤子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来,看了眼电量后有些生疏地找出手电筒的图标,将电筒点量后照向地面。
泥泞的道路拓印下了两排规律的脚印,那是他来时留下的,然而本该属于村长的脚印却并未出现,仿佛自始至终这里只有他一人走过。
他微微皱眉,将电筒往远处照了照,确定老头子确实没留下一丝痕迹后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句:“回去吧。”便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当他接近道路拐角时,敏感地察觉到拐角后亮起的一丝火光,很浅,像是黑暗房间里通过门缝透入的安全出口标志的光亮那样暗淡。
他迅速关掉电筒,一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一边几步贴近拐角的房屋。
当他探出半个头去查看时,正看见远处陈洪举着一根燃烧的柴火从房门里探出头来,左右环顾片刻后将柴火放在了门口,又迅速缩回了房屋里。
谢知远愣了一下,缓缓从拐角走出,回到了房门前拾起了地上的柴火。
犹豫片刻后他敲响了房门,陈洪惊慌而低沉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谁?”
“陈师傅,是我。”
话音刚落下,陈洪就呼地打开了门,急急忙忙道:“小谢,快进来快进来!”
谢知远进门后陈洪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扉,房屋并没有开灯,但借着柴火的光谢知远还是看得出陈洪把堂屋收拾得相当干净,至少橱柜桌椅那层厚厚的灰尘已经没了踪影。
而一旁的一扇房门紧闭,门缝里透出火光。
陈洪走到那扇门前,将门推开后招呼谢知远进去。
那是一间厨房,满是灶灰的石灶台里头此刻添着一些木柴,灶台里正燃着火焰,但灶台上并没有架着锅,倒是老头子的骨灰盒被放在了离火稍远一边的台面上。
谢知远进门后将手里的木柴塞进了灶台,陈洪则迅速关上了厨房门。
“小谢,你坐吧,烤会儿。”陈洪在灶台旁的小木凳上坐下,将离灶口近的小凳子留给了谢知远。
谢知远倒也没客气,在陈洪身边坐下后问:“你刚刚是在?”
憨厚的中年人闻言挠了挠头,眉飞色舞地开始笔划起来,一边笔划一边说:“我本来是开着门等你的,但是等我收拾到一半,外头的灯忽然就全熄了!外面连月亮的光都没有,黑得啥都看不见,我心里犯怵啊,就跑厨房里来生火,然后把门和灯全关了。但是你又没回来,我怕你看不见就丢了根柴在门口。”
谢知远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片刻后才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谢谢。”
他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样......忠厚的人。
若是说陈洪傻,他甚至本能地知道该周围全黑了不正常,自己也把灯关上融入进去。
但他偏偏不记得谢知远出门时让他关好门的嘱咐,明知道危险还愣是把门开到了彻底黑下去前。
这样的善意让谢知远有些不太适应。
“啊,对了。”陈洪指了指骨灰盒的方向,“你师父在那儿呢,铲子在这儿。”
说着从身后的柴堆旁扯出了铁锹。
谢知远注意到柴堆旁还放着一把柴刀,接过陈洪递来的铁锹后思索片刻,道:“那个或许好用点。”
“啊?”陈洪顺着谢知远的目光看向把锈蚀的柴刀,伸手也给扯了出来,“它都锈成这样了,破伤风对鬼有用吗?”
谢知远失笑,将铁锹放在脚边,接过柴刀打量起来:“磨一磨还能用。”
就这样,前半夜两人在灶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慢慢过去了。
说是聊天,多数时候其实是陈洪在说,谢知远在交代完方才遇到的火佛头后便没了话语,只是一边默默听着陈洪说话,一边清理着柴刀上的锈迹。
末了,陈洪又提到了他的儿子,在提及那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时,这耿直憨厚的中年人先是有些颓唐,但慢慢眼睛便亮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惧意,严肃而郑重地喃喃道:“所以我可不能折在这里,我得回去。”
谢知远瞥了他一眼,并未做出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将刚找到的布条缠绕在打磨好的刀身上。
一直到将整个刀身缠满,确保刀刃不会误伤到人后,他才将柴刀递给了陈洪:“带在身上吧,有危险解开用。”
陈洪愣了愣,接过柴刀道:“你不用吗?”
“我习惯用这个。”谢知远踢了踢脚下的铁锹。
陈洪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谢知远提起铁锹起了身,拍拍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后拿起了灶台上的骨灰盒,随即对陈洪道:“衣服差不多干了,陈师傅,去休息吧。”
“诶,唉。好吧,也该休息休息了,天知道明天还有啥幺蛾子等着呢。”陈洪将柴刀别在了裤腰带里,用衣服掩了起来,将灶火打熄后打着电筒跟着谢知远离开了厨房。
这个房屋正好有两间卧室,谢知远让陈洪先选,自己则打着电筒进了另一间。
陈洪应该是没来的打扫卧室的,不过这卧室也没什么需要整理的,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一张破旧的凉席,再往下就是茅草和木板。
谢知远随手拍了拍床上的灰后就将老头子的骨灰盒与铁锹放在了床头,随后来到一旁的橱柜前。
打开满是灰尘的橱柜,不出意料的里头空空如也。
谢知远倒也没在意,关上橱柜后在一旁的床头柜边蹲下,粗糙的柜子台面上坑坑洼洼,灰尘下隐约能看见蚯蚓一般歪歪扭扭的线条在上面爬行。
谢知远伸手拂去柜面上的灰尘,露出了蒙尘的文字,那是似是刚学会写字的孩子的笔触,控笔还不是很稳,铅笔削得也并不尖利,粗粗地字迹歪扭而用力地写下“康乐”。
来来回回写了好几排,密集却排列工整,康字对刚学写字的人而言确实有些复杂了,不少都因为掌握不好距离而使笔画粘黏在了一起,但这人依旧写得很认真,看得出一排比一排写得好。
谢知远垂眸思索片刻,拉开了床头柜,但很可惜依旧空无一物。
正当他打算就此作罢,撑着床沿起身时,电筒忽然扫到床板与床头柜之间的缝隙——那里似乎有张纸。
泛了黄,落了满灰,差点就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谢知远伸手把它勾了出来,坐在床上拍掉了纸张上的灰尘,那是一张老旧的照片。
他看了眼照片上模糊的内容后便挪开了眼,垂眸轻叹了口气,将照片折了起来,放进了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
“老爷子,你可真给我找了不少事啊。”他敲了敲一旁的骨灰盒子,咳嗽两声后便就着凉席躺了下去。
谢知远平日里睡眠很浅,但今天躺下后一闭上眼,黑暗便如海水一般裹挟着睡意涌了上来。
但要说睡得有多好,那必然是不对的。
昏沉的大脑始终在被杂乱无章的噩梦折磨,如同不断闪回的黑白电影,播放着碎片化的梦魇,和如同恶鬼一般纷杂阴怨地叫喊。
梦里无数人高喊着他的名字,又好像不止有人。
“谢长安……”似是在沉吟。
“谢长安!”似是在怒吼。
“长安啊……”似是在叹息。
“谢……”这一声太过遥远,他听不真切,只觉得怨毒,又悲哀。
最终杂乱的呐喊渐渐融为一体,化作了一声惊恐而愤怒的高声呵斥——“谢长安!你这个畜生!你在干什么?!”
他看见自己拧着一个小胖子的衣领,在满地的玻璃碎屑里,把人往阳台拖拽。
小胖子憋红了脸,惊恐地叫喊着。
身后的怒骂声还在继续,夹杂着污秽不堪的词汇,和阴狠怨毒的诅咒。
然而一切咒骂在他将小胖子举起,拽着领子悬在阳台外后骤然停止。
“谢……谢长安,长安!等等,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他身后的人恐慌了起来。
小胖子在阳台外扑腾着两条小短腿,手却死死地拽着阳台边缘的栏杆,惊恐地冲他拼命摇头。
他看见自己面无表情,血红色的眸子里燃着火一样的愤怒,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看不明白的情感,惨然地扯出一抹笑意后松开了手。
小胖子消失了,随着楼下一声巨响,他仿佛听见了血肉迸裂的声音。
他看见自己忽然转身,用那双血色的眼看向了他,火一样的愤怒渐渐平息了,但当火褪去时,剩下的就只有他看不懂的东西了。
他看见自己伸出了手,平静而近乎温柔地唤出了他的名——
“谢长安。”
他自然是没有回握住那只手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上来,忽然间,他脚下一空,突如其来的坠落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谢长安……”
远处响起的呼喊声如同垂落深渊的一条蛛丝,随着声音逐渐变得响亮而愈发明朗。
当他伸出手,握住那根蛛丝时,耳边的呼唤声也如同一道惊雷,破开了混沌的黑暗深渊——
“谢长安!”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缓撑起身,坐到了床边,半晌后才缓过神来,揉着鼻梁轻声道:“我没事。”
“魇住了而已,梦到了一些......不,没什么。”他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伸手拿起一旁的铁锹。
窗外天已经亮了,虽然天气依旧不好,光线阴郁暗沉,但好歹不似夜晚那般伸手不见五指了。
谢知远刚打开房门走出房间,一旁陈洪便小心翼翼地从房门里探出头来,见了是他才敢彻底开了房门,一边往外走一边挠着头道:“整宿没睡着,小谢,你呢?”
谢知远正准备回话,却听门外传来三下有规律的敲门声,他皱了皱眉,与陈洪对视一眼后来到门边,透过老旧的木门的缝隙往外看。
村长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头,透过门缝与他对视一眼后道:“客人,该吃饭了。”
谢知远挑眉,握住把手拉开了门。
村长身后还站着几个神色阴郁的村民,个个手里都拿着菜刀,刀上还滴着血。
谢知远当做没看见,笑盈盈地冲村长道:“早上好。”
村长面色阴沉,低低地冷笑一声后才缓缓道:“难得你还能见着早上。”
谢知远不语,只是笑着,余光瞥着那些拿着刀的村民。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眶深陷,其中一个的袖口出略微露出一节带血的麻布条,似是缠在手臂上的。
村长大抵不想再与他纠缠,道了句“走吧”之后便转身离去。
执刀的村民似是作监督的,待到他俩跟上村长后才缓缓挪了步跟随在他的身后。
随着村长来到村中央的大槐树下,那里已经有一群人在等着了。
数数有八个,男女老少都有,围着一张农村酒席用的大圆桌坐着,加上谢知远和陈洪刚好凑个十人一桌。
那群人的穿着并不完全统一,有两男两女穿着冲锋衣,登山背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看着像是一队的,而其他人大抵互不认识,也并未相互攀谈,个个脸色煞白,噤若寒蝉地呆坐着。
谢知远和陈洪入了坐,执刀的村民才转身离开。
不多时,一位村民端着一盘菜走了过来,并将菜递给了座位上一个带着金丝眼镜,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
男人颤巍巍地回头,正准备接过盘子,忽然间却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咚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众人往男人的方向看去,那村民手里端着的哪里是一盘菜,那惨白的瓷盘里乘着的分明是一团血淋淋的肠子。
村民的手依旧悬着,似是无人接下便不会离去。
僵持片刻后,金丝眼镜身边穿冲锋衣的高大中年男人终于颤抖着手,缓缓接过了那盘尚在淌血的肠子,放在了桌子中央。
干呕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有几个人已经开始企图逃离,却在回头时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村民聚了上来,在不远处将他们团团围住,阴狠而垂涎地盯着他们。
仿佛他们并非入座的人,而是桌上的菜。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菜”被端上了桌,心、肝、肺、胃......内脏上完后是手、足、小腿、臂膀......
唯独没有头。
忽然,谢知远在那血肉模糊的“菜肴”里注意到了什么——那是一根编织的草绳手链,缠在那节小臂上,挨着模糊的肉,勾着裸露的骨。
谢知远猛地抬头,冷冷地看向不远处的村长。
村长也在看他,面色慈蔼,缓缓得露出了笑。
那笑意越来越深,最后扯开了干裂的嘴,露出发黑的牙,显现血红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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