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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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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有些紧张,没吓着您吧?”
青年平和温润的嗓音化开了方才的坚冰,让司机如梦初醒。
“啊……没,没……”司机握了握冰冷的掌心,看向地面残留的焦黑痕迹,喉咙干哑,“这到底是什么?”
“不清楚。”青年看向司机,顿眸光平和,漫不经心地玩笑道,“手感有些脆,像是焦炭。”
司机在暴雨里打了个寒颤,很显然他并不想知道那玩意儿是个什么手感——突如其来的暴雨,消失的山路,发疯的导航,以及刚才那具焦尸,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本能的恐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司机脸色不太好,青年没再开玩笑,指了指车辆后道:“师傅,雨大,您先回去坐着吧。”
“你呢?”司机抱着头,看向这个古怪的青年。
那双眼始终毫无波澜,看得人安心,也看得人害怕,平静地仿佛被毫无保留地洞悉。
但他始终只是个和司机儿子差不多大的青年人。
病号服确实有些宽大了,此时被雨淋了个透,司机这才看得出青年人瘦得甚至可能有点营养不良。
“稍等片刻就好,我去悬崖边看看,您先回去吧。”
说罢,青年没等司机言语,抬腿便朝悬崖边走去。
司机沉思片刻后没有选择回到车里,而是跟了上去。
青年余光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悬崖下方。
暴雨阻挡了他的视线,只看得见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只没有瞳眸的眼,只剩下冰冷骇人的眼白。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异常,悬崖下那惨白的一片似乎是某种雾气,像是淤积在深池里的粘稠白色液体,正随着越下越大的雨往上涨。
“你......你有没有觉得,”司机颤抖着开口,“下面的雾涨得越来越快了?”
青年眉头微皱,与那只有眼白的“眼”对视片刻后沉声道:“走,往山上开。”
说完拍了拍还在发愣的司机,迅速转身跑回车里。
司机点燃引擎时悬崖已经像是一个溢满了的水池,白色的雾气爬到了道路上,迅速膨大逼近。
“卧槽!这又是什么?!”
司机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与雾气拉远后飞快掉头,也顾不得雨大能见度低了,开始猛踩油门在山道上狂飙。
车辆惊险地擦着山壁飞驰,雾气宛如一张巨口紧随其后,驱赶着两人往大山深处逃命。
从老旧的公路冲进碎石泥沙遍布的泥泞窄道,再开进树林之间,直到路面狭窄到再也无法通车,司机才将车辆停下。
“该死,没路了!那怪雾还在......”司机丢下方向盘扭头往后望去时,愤怒而恐惧地却声音戛然而止,脱口而出的话语变成了犹疑担忧的关心,“......你,没事吧?”
青年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瞳孔甚至都已经开始涣散了,手却紧紧地握着那骨灰盒的一角,青筋在额角和手背凸显。
听到司机的呼唤声,青年回了神,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颤抖着手用力打开了车门,喉咙嘶哑地冲司机道:“别停,往前走,它在赶我们。”
雾还在远远追着,青年一手提着铁锹,一手抱着骨灰盒,从车里蹿出时稍微一踉跄,却很快稳住了身形,同司机一道往前方泥泞的小道跑去。
具体跑了多久司机也不太清楚,只觉得喉咙干得仿佛吞了刀子。
青年再次一铁锹劈开挡在前头的灌丛时,“铛”的一声脆响如同一道惊雷,劈断了连绵不断的大雨。
暴雨骤然停了,就像它从没来过一样。
青年甩了甩被震麻的手,回头看去——雾还在那里,却没再逼近。
“我们到了。”青年垂眸看向方才敲到的硬物,用铁锹刮去上面的杂草和苔藓。
司机将手机电筒的光扫了过去——那是一方低矮的石碑,残破不堪,满是苔痕,但上面刻着的字却依稀尚能辨认。
断山村。
“怎么可能?!”司机手一抖,手机掉到了地上。
黑暗涌了上来,远处的灯火便显得尤为突兀,那是方才被掩在暴雨内的一个村庄。
司机弯下腰想要捡起手机驱散黑暗,却在起身那一瞬间,手机提示音骤然响起。
他擦去屏幕上的泥渍,点开新弹出的消息,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订单已完成。
然而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信号。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惊恐抬头看向青年。
此刻青年面色苍白如纸,在幽幽的屏幕光线里尤为阴郁。
司机退后半步,颤抖着开口:“你......是人,不是鬼对吧?”
青年愣了愣,神色古怪地看了司机一眼,随后失笑,摆了摆手道:“活的。要不您摸摸我的脉搏?”说着真把铁锹插在了地上,将手腕申到了司机面前。
司机犹疑地伸手去摸了摸脉——好,确实是活的。
他尴尬的冲青年笑了笑,挠挠头后伸出自己的手腕:“抱歉,我真是吓傻了,要不你也摸摸我的?”
青年倒是没真伸手去探,扯出插在地上的铁锹后摇了摇头:“不必。这雾大抵是想让我们进村,走吧,一会儿它可能又要来赶了。”
司机看了眼远处幽灵一般死而复生的村子,扭头又看了眼虎视眈眈的雾气,心一横,跟着青年往村子方向走去。
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丝毫没有半分暖意。司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土前进,似是为了驱散黑夜中不断蔓延的死寂,他忽然开口:“咱俩估摸着得相互照应一段时间了。小伙子,我叫陈洪,你叫什么?”
青年在前头走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在沉默了一瞬后才笑道:“谢知远。”
陈洪觉得这人笑得有些古怪,不似见面以来那种礼貌地甚至有些疏离感的笑意,倒是带了点玩味,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他并不打算深究,离村子越近,他就越紧张,恐惧感缓缓爬满整个心脏,拽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此刻,谢知远忽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
“怎......怎么了?”陈洪看向谢知远的眼睛,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越过了他的肩头,看向他的身后。
霎时间,他脖子冰凉。
“我......我背后有什么吗?”陈洪僵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然而与如临大敌一般的他截然不同,谢知远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陈师傅,你太紧张了。别担心,我只是在看雾。”
陈洪有些无语。
但是被这么一岔,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扭头一边看向身后的雾气一边开口抱怨:“你别吓我啊,早说清除嘛,我还以为我身后有......”
话还没说完,卡在喉咙的字眼就变成了嘶哑地呜咽。陈洪大气不敢出,看着那与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白色雾墙,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喘气太大把这白色的怪物吸到了身边。
但雾墙仿佛在和他们玩一二三木头人,丝毫没有挪动半分。
陈洪连忙退到谢知远身边小声问:“它一直这么跟着?”
“是吧,我也是才注意到。”谢知远用铁锹挑起一块石头往雾里抛去,片刻后也没有任何动静,石头像是被雾融化了,连落地的声响都不曾听见。
“继续走吧。”谢知远再次拍了拍陈洪的另一边肩膀,示意他别太紧张,“陈师傅,你走前面。”
陈洪感激地看了眼谢知远,踩着泥三两步跑到了前头。
雾墙开始挪动了,谢知远挑了挑眉,提着铁锹紧跟在了陈洪身后。
进村的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近,连泥泞的小道都消失后两人只能在树林和灌丛间艰难地穿行,一路上雾气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着,像是玩弄猎物的野兽。
直到两人接近村口,雾才彻底停止了跟随。
借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二人终于勉强看清了村庄的全貌——
那是一个老旧到甚至有些破败的小山村,孤零零地蜷缩在山坳里,四周是杂乱的树影,像一群窥伺的幽灵。
村庄不大,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土坯,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泥层。屋顶大多瓦片残缺不全,有些甚至长满了青苔,疑似多年未曾有人打理。
偶尔有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是疲惫的眼睛,无力地眨动着,映出屋内模糊的影子。
老槐树就这么歪斜地立在村口,枝干扭曲如鬼爪般伸向夜空,粗糙的树身却托着一个人的背,让他得以靠着树瘫坐在地。
谢知远离得近了些,才看清这人的模样。
这是个中年男人,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地披散在肩头。他的脸已经瘦脱了相,只剩下皮囊包裹着面骨,漏出干瘪深陷的眼眶和一双浑浊空洞的眼。
“干......干尸啊!”陈洪在看清那枯萎的人形时吓得往后一跌,好在谢知远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谢知远绕过陈洪,在那中年男人的面前蹲了下来,注视着那两片颤抖的嘴唇。
男人的嘴像是破旧的窗户纸,薄得宛若画皮,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被风吹得打颤。但细细辨别,勉强还是能听得见他是在呢喃着什么,声音低沉而含糊,像是某种咒语,又像是无意义的喟叹。
谢知远没去探他的鼻息,只是沉默地辨别着那含糊地呢喃,片刻后才勉强听出那人如蚊虫一般嗡嗡声的具体内容——
“看见了......我看见了......”
下一刻,男人似是受到了惊吓,猛然抬头,用那双骷髅一般空洞的眼看向谢知远,随即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伸出枯枝一般的手臂,如长脚蛛缠住猎物似的死死地拽住了谢知远的领口。
“呵......呵......”黏腻地呜咽声从男人喉咙里滑了出来,他似乎想说什么。
谢知远握铁锹的手紧了紧,却并未动手,只是垂眸注视着男人的手腕——那里系了一条有些发黄的草绳手链。
手链编织得相当细致,还打了些小结作为装饰,缝隙间隐约可见枯萎的小小干花。
随着用力拽着谢知远并脖子前伸的动作,男人喉咙处的刀痕暴露了出来,虽是已经结了痂,但却横跨了整个脖颈,狭长而血腥,触目惊心。
“呵......你......”男人仍然说不出话来,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卡在了喉头,但他依旧死死地拽着谢知远的领口,用尽了全身力气。
然而下一刻,男人像是受了惊吓,惊叫了一声,抓住谢知远领子的手猛然一松,随后使劲将人往后推去。但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像是枯瘦脆弱的薪柴,没能推动眼前人半分。
男人没再管谢知远,唰地一下缩到了地上蜷曲起来,将手臂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把脑袋藏在了臂弯之间。
像是一只将死的虫,拼尽全力将身体蜷成一团。
谢知远皱了皱眉,还未等他起身,就听见身边有人轻声询问道:“需要帮助吗?”
握住铁锹的手骤然收紧,谢知远抬头,看向来人,缓缓起身。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沟壑遍布,眉毛稀疏而苍白,像是被风霜侵蚀过的枯草,眉毛下那双眼微合,从缝隙中露出黝黑的眼眸。
老人平静地注视着谢知远,脸上挂着称得上慈祥温和的笑意。
“我是这里的村长。这是我们村儿的守村人。他平日里疯疯癫癫,您还是离远些吧,伤了您就不好了。”老人礼貌地侧了侧身,对谢知远做出了个请的动作,“您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对吧,山里夜间不安全,速速进村罢。”
谢知远挑了挑眉,看着村长那双近乎不见眼白的眸子,忽然礼貌地一笑,道了声好。
村长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人会答应的这么干脆,面上却依旧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抬脚就领着两人往村里走。
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扭头往谢知远的方向看去——
只见这人并没有急着跟上,而是垂眸与陈洪低声交谈着什么。
村长面色不变,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被陈洪的一声惊叫打断。
此刻陈洪的头如同拨浪鼓似的疯狂甩动,连连后退着:“不不,我做不了这个!”在注意到村长的目光后又吓得收了声,如蚊虫般细声继续拒绝着什么。
谢知远抬眼看向村长,又是礼貌地一笑。
村长觉得不太对,慈祥的面容僵了几分,努力维持着微笑。
下一刻,谢知远将手里的骨灰盒和铁锹递给了陈洪,在村长和善的注视下拽起地上的守村人,一把背在了背上。
村长的表情彻底僵住了,眯着眼看着谢知远:
“您这是干什么?”
谢知远再次礼貌地冲村长微笑,不紧不慢道:
“我这人心善,看不得人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