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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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七月，烈日如金色圆盘高悬于空，倾洒下万丈光芒，夏的使者守在树上不知疲倦的歌颂着太阳。
微风轻拂，携带着丝丝热浪，少年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捧着新鲜出炉的《新青年》，小小的一本册子，他买了一期又一起，看了一遍又一遍。
“棠伢子，你伯父终于是回信了。”王大叔手里拿着封信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他那边安定好了，你也该放心了。”
“是呀，一直等不到这信叫我少睡了几夜安生觉。”被叫做棠伢子的少年笑着接过信，拆信的速度暴露了他急切的心情。
王大叔瞧他桌上那摞一尺高的书，打笑着说道，“我看你刚支的工资恐怕都在这儿了，你在学校管着那么书还不够啊？在家还要辣椒配书吃。”
“诶！这可是精神食粮！看多少遍都不觉得腻！”棠伢子笑着拍了拍他那一叠书。
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拿出四块大洋来，“王阿叔，你来得正好，我先把这月的伙食费交了，免得到时候买了书又交不上钱了。”
“你那8块钱工资就好好存着吧，过两个月就该入秋了，这儿的秋和南方可不一样，到时候给自己做件棉袄子。”
摆了摆手，再怎么说他和棠伢子的伯父也算是老相识，小伙子一路从南方到北京也不容易，他们平时也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
“这怎么行呢？我吃住都有你们照顾，总不能叫你们贴钱。”棠伢子也有自己的坚持，他拉起王大叔的手将银元放在了他手中，“我娘说我是个火气旺的，不怕！”
“你这棠伢子。”王大叔也不在推脱，他想了想又说道，“你汤大妈准备今晚做红烧肉吃，你给跑个腿去街上买半斤肉回来，要二肥三瘦的五花肉！。”
“好咧！我给大伯回了信就去！”棠伢子点了点头爽快的应下了。
龚玉棠将远方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提起笔将最近所见所学和自己的新感悟写在信里，他抬眼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轻轻的叹了口气。
“敬爱的伯父，我到北平一年有余，有幸得恩师推荐到北大工作，在此我感受到了蕴藏在群众中的强大力量，我想将这火种带到家乡去，让这把新兴之火烧遍全国，把积贫积弱的旧时代烧个精光，烧出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少年写完信后看了又看，小心吹了吹墨，等全干了后才仔细的装进信封，他拿着信走出了这小小的院落。
北京的街道与南方的也并无什么不同，苦难给它们蒙上了相同的灰暗色彩，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多是面容憔悴，衣着褴褛的。
龚玉棠走出邮局时瞧见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聚集在龙神庙前，他们虔诚的祈求福泽华夏的龙神能保佑这片古老的土地。
“龙神啊龙神，保佑今年风调雨顺，保佑阿旺的病早点好起来啊！”
可那神像在风雨飘摇中褪去了它原本的色彩，黑色的瞳孔被磨砺成白色，这样的世道连神明都去不愿意去看。
“上天若是真有好生之德，又怎么会叫人间沦落到如此饿殍遍野的境界。”龚玉棠叹了叹气向着肉铺走去。
这肉铺设在街道的尽头，这儿是皇城根下，抬眼就能看到那红砖绿瓦，以前是最抢手的位置，现在极少有人在这一块做生意了。
说到龙神和这紫禁城，他突然又想起了远方的堂兄郭明。
三年前堂兄从北京回家乡时跟他说过，北平的紫禁城里住着位龙神，巧得是他还见过这位龙神。
“你莫要拿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唬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那时的龚玉棠将郭明说的话当话本子听，全当他这位堂兄出门见了世面，找他吹牛皮来了。
“你说说这龙神姓甚名谁，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哦哦！他和我说他叫仲华。”郭明倒还真的念叨出了个名字。
“仲华？”龚玉棠眼睛滴溜一转，想着了想问道，“这名字该不会是临时胡诌的吧？”
“是真的！那龙神高高瘦瘦的蓄着长发，看着倒是个年轻后生的模样，但是说话特别老陈。”
郭明见他不信又赶忙从西装兜里掏出了一只铜铃形状的耳环来，“这就是龙神给我的，说是龙神应了愿就会响。”
别的不说这只耳环做工确实精巧，上面的纹路刻的十分细致，那条小龙更是栩栩如生，红色的宝石点缀着龙眼，像是下一秒就能活过来似的。
“这么邪乎？给我瞧瞧！”龚玉棠正准备伸手去拿，就被郭明小心地收回去了，“没准就是宫里流出来宝贝，叫我看看又怎么了。”
“棠伢子，我可是和龙神定下契约的，这个耳环就是我们的信物。”
郭明的手轻轻的抚在心口，然后笑着和眼前的小堂弟说道，“等我和先生创业成功，到时候你就能安安稳稳的读书写文章了。”
可郭明的梦在即将实现时被打回了原型，宫保老儿窃取了他们果实。万般无奈之下，他跟随着老师去了日本，之后辗转又回了广州，但愿这次的挫折不要浇灭了他的斗志。
一声犬吠唤回了他飘荡的思绪，等他抬眼看时却发现周遭已经变了模样，眼前不再是狭窄且破败的街道，而是宽阔的广场，不知是因为炮火还是年岁的洗礼，墙上的朱红之色变得斑驳。
龚玉棠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傀儡皇帝倒台后这里已经无人照看，砖缝中杂草丛生，“哎，就连路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奈。”
叮铃铃，叮铃铃…
明明没有风却能在这么广阔的一片地方清楚的听到铃声，龚玉棠就这样寻着声音穿梭在紫禁城内。
他心里暗忖着今天真是个稀奇日子，去肉铺却不知怎么的到了宫里，这会儿他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乱晃也没见到什么卫兵。
不知不觉就这么走到了紫禁城的最深处，外面遮掩的萧条，这里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像是被独自割裂开来的一方天地。
龚玉棠蹑手蹑脚的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摆了一张躺椅，椅子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男子正在合眼休息。
“嘶，没想到这宫里还有太监在？”龚玉棠轻声的嘟囔着，按理这宫里皇族和太监们早早就被赶出去了，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就这么悠然自得的晒着太阳。
“七月天这么毒的日头还能这么睡着，也倒是个怪人。”
不知是龚玉棠吐槽的太大声，还是那人被太阳晒的受不了了，白发男子悠悠地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姿挺拔俊秀，身上那件衣裳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但一看就价格不菲。
风轻轻拂过他的身旁，一阵阿芙蓉的气味钻入了龚玉棠的鼻子，呛得少年直咳嗽。
“你是什么人？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白发男子闻声转过身来，不知是不是阿芙蓉的副作用毒瞎了他，他眯着眼睛才勉强看清楚不远处站这个人。
龚玉棠缓过神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却看到他挂在耳朵上的那只铜铃耳环，和郭明三年前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于是他问道，“你又是什么人？那些强盗不是都将人清出去了吗？”
“这是我的住处，我不在这儿又能去哪里？”白发男子听到年轻人的问话也不恼，只是柔声的问道，“小娃娃你是不是迷路了？”
“他们？宫保老儿？还是那些军阀？”龚玉棠见这人说话慢条斯理应当也是个读书人，看着身体似乎也不太健康的样子，于是走上前去，“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啊，原来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呀，看起来他在外面也不受欢迎。不过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若是看到你闯进来定要叫你进班房吃苦头的。”
白发男子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只是冲着东边指了指，“你向着那条巷子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龚玉棠看了看那条见不到底的巷子，又看着向着屋里慢慢走去的男人，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跳了出来，“你看着也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为什么叫我小娃娃？难不成你是龙神？”
“在我这儿你就是个小娃娃，正是爱看话本子的年纪，哪有张口就叫人神仙的。”男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这是不打算走了？”
“我堂兄和我说这宫里住着一位龙神，你的耳环他给我看过一眼。”
龚玉棠现在想想郭明或许没唬他，赶忙跟着男子进了屋，“他说那是经历约定的信物。”
“啊啊，是那个孩子啊，我记得是叫郭明吧？”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请龚玉棠坐下，毕竟已经许久没人跟他这样闲聊了，“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宫保老儿倒行逆施，逼得他和孙先生去了日本，现在应当在广州。”龚玉棠看着不知何时端上来的凉茶，又看了看坐在上首喝着茶的人，“你……真的是？”
“我是与不是很重要吗？”男人歪着头微微一笑，他的脸白的没有半点儿血色，若不是长了副好模样，其实是有些瘆人的，“你叫什么名字？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家里都叫我棠伢子，南方来的，你呢？就算是神仙也应该有名字吧？”
“仲华。”仲华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是哪个棠？”
“棠梨的棠。”
“玉棠富贵又不失清雅，是个好名字。”仲华的声音很清脆动听，本来客气的回应却被他说的像是真心夸奖似的。
“我听说龙铜铃能实现愿望，那老儿来找你也是为了成他的称帝梦？”
仲华笑了笑，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天快要亮了，他的春秋大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我看你是睁眼说瞎话，外面明明天光大亮，龚玉棠看着外面大好的阳光心里嘀咕着。
“那你为什么给我堂兄那个铃铛？”
“那个孩子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有光。”仲华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讲述着他漫长年岁中遇到的一个少年而已，“我和他做了约定，他说要做一番大事业。”
“你呢？有什么梦想吗？”仲华向着龚玉棠坐着的地方望去，这个孩子身上也有光，与众不同红色的光。
“我不知道。”龚玉棠摇了摇头，他当然有，但他不喜欢将那样崇高的理想宣之于口，“现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那现在你想做什么？”仲华有些意外，以前每一个到他这里的人都会大谈特谈他们的理想，都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开天劈的神人。
“我想生一把火。”龚玉棠咧开嘴笑着说道，“明年三月我打算回家乡去，让这把火从家乡先烧起来。”
“啊啊，看来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仲华听到这儿有一些失落，下次再有这么一个愿意陪自己先聊的人会在多远之后出现呢？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或者等自己跟着这片大地一起归于沉寂。
“不…”龚玉棠正想说在这期间自己有空也能来找他聊天，可转念一想今天来到这里的契机是十分偶然的，之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是呀，不能这么想，这片大地经历数千载的时光，总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棠伢子，你来。”仲华向着少年招了招手，他将另一只耳环小心取下，“伸手。”
仲华摸到少年略有些粗厚的手掌后，见那枚龙铜铃交给了少年，“这枚铜铃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我期待你放的那一把火。”
“你…我…”龚玉棠看着手心里的铜铃，原来它是会发光的，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罩着他，“你要和我做约定吗？”
仲华摇了摇头，他的语气淡淡，“我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帮你实现梦想了，这个铜铃跟了我很久，你就把它当成护身符吧。”
“力量消失之后，你会去哪里？”龚玉棠抬头看向坐在黑暗里的仲华，他的身上的光虽然微弱却足以叫人看清楚。
“不知道，或许变成这天地间的一缕游魂吧。”仲华似乎对生死已经看淡了，他笑着安慰年轻人说道，“不过，有你们这些小娃娃在，或许我还能活很久很久。”
“我每日都听着学堂里娃娃们的读书声，总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乡？待在这么一个四方的院子是看不见外面的变化的。”
仲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那双无神的眼睛中居然流露出一丝忧伤，“风水轮转四季更替，好也罢、坏也罢也不过如此，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更何况我也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可是神仙呀！你想走的话谁能拦得下你！”
龚玉棠激动的一把抓住了仲华的手，他生怕他将自己说的当作吹牛的话，赶紧解释，“我不骗你的！”
“虽然与我定下约的人早就已经变成世间的一抔黄土，但没有后来人续他的约，我就只能留在这里。”
仲华拍了拍少年的手，然后笑着说道，“你要是再不回去买肉，恐怕今晚的红烧肉就没着落了。”
“可你不是跟郭明定下了约定？”龚玉棠又想到了他那个远在日本的堂兄。
“啊啊，他并没有打算带我离开这里，或许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吧。”
仲华说完这句话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大概在几个呼吸之后，他才听到少年人说，“那我跟你立契，你跟我离开这里。”
“龙的契约总是福祸相伴，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正是因为我年轻，所以我一定能让你重新看见这片土地新的光景。”龚玉棠拉着仲华的手，啊，原来龙的手也是温热的，“和我立契吧，仲华。”
“好。”仲华缓缓地站起身来，“棠伢子，闭上眼想一想你要用什么与我交换。”
“那你会与我交换什么？”龚玉棠问道。
“我会赠予你松柏枝。”仲华笑着用神力凝结出一段松柏枝来，“愿你初心不变。”
“那我报以你万年青，此后你我赴万年长青的新天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