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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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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近来天气总是变得很快,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眨眼间便乌云聚集,隐隐有大雨倾盆之势,丫环有些担心地朝面前背对着自己的人道:“公子,快下雨了。”
那人转过身,端的是一副倾城之貌,眉如远山目似桃花,一身毫无点缀的青衣丝毫不能掩盖此人的风华无双。
仔细看去,他的小腹微微凸起,竟是怀孕了。
年有余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为何最近这天气总是如此反复无常?”
丫环低声回:“奴婢不知。”
年有余道:“去拿把伞来。”
丫环犹豫着没有离开,年有余脸色一沉,道:“我又不会跑,非得要时时刻刻盯着我才好么?”
丫环大惊,跪下求饶道:“公子息怒,奴婢这就去拿伞。”言罢立即起身小跑着离开了。
片刻后,豆大的雨珠打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年有余抬袖遮挡在头顶,去到湖边小亭中避雨。
在他踏进亭中的后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湖中泛起一圈又一圈似乎永不会停歇的涟漪,年有余盯着入了神,忽然想起自己很久已经没回过家,没见过父母,甚至连年府的消息都没有听到过半分了。
丫环拿着伞跑进亭中,见他兀自出神也不敢打扰,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雨势愈来愈大,像是哪个给天捅了个窟窿似的。
丫环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斟酌着开口劝道:“公子,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回屋吧。”
年有余收回思绪,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
丫环不晓得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见他转身,连忙将伞撑在他头顶,亦步亦趋地跟他身后回了屋。
2
晚饭已经摆在桌上快半个时辰了,年有余对面的位置还是无人来坐,他也固执地不肯动筷。
丫环心里着急,又不敢出声再劝,生怕这位主子一个不开心把桌子掀了,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屋外传来下人的传报——太子殿下回来了。
丫环心里松了一口气,年有余神情也微不可查地一松,看向门口。
一袭黑袍的高大男子从屋外大步走了进来,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白日里的那场大雨并未完全停止,到现在已经成了绵绵细雨,他风尘仆仆地跨进屋,带了几分潮湿的水汽。
见到丝毫未动的饭菜,姜绥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不吃?今日饭菜不合你胃口?”
“我……”想等你一起吃,脑海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回答,年有余吓了一跳,连忙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转移话题道,“不是说申时回来?怎么晚了半个时辰?”
姜绥在他对面坐下,并未过多解释:“有事耽搁了。”
对面不再是空位,年有余心里也像是被填满了一样,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饭。
吃到一半,年有余开口说道:"我明日想回家看看。"
他说的是回家,不是回年府,明明这里才是他的家。
姜绥眼神一暗,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就寝时,年有余翻身的动静很大,似乎是故意弄出声响。
姜绥察觉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年有余隔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小声问道:"今日的安胎药呢 ?"
姜绥解衣的动作一顿,声音沙哑地问:"你不是不想喝么?"
年有余猛地把被子往头上一罩,瓮声瓮气:"本来就不想喝!难喝死了!"
姜绥说:"嗯,不想喝就不喝。"
年有余气闷地踢翻被子,没一会儿又乖乖地盖了回来,翻了个身背对姜绥。
姜绥看着床上鼓起的一团,心里又酸又痛。
3
翌日年有余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后去库房挑了点合适的礼物带回年府。
年父年母并未接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因此下人通报时俱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太子也跟着来了,不敢怠慢,连忙来门口迎接,见只有年有余一人后,松了口气,态度又冷淡了些许。
“小余回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年母似有些埋怨地说道。
年有余垂下眼,低道:“想父亲母亲了,擅自回来,还望父亲母亲不要怪罪。”
年父对年母使了个眼神,安慰道:“哪里的话,这是你的家,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哪里有怪罪一说?”
年有余突然想起来,问道:“父亲今日为何没去上朝,可是身体有恙?”
年父眼神躲闪,咳嗽两声道:“前几日受了风寒,告假了,”又道,“我们进去说,站在门口成何体统。”
年有余留在年府吃了午饭,又突发奇想地去了自己从前住的院子里转了转,他不过才出嫁两年,院里就已经杂草丛生,屋内也是布满灰尘,蛛网遍布。
大概是他出嫁后,这里便无人踏足。
随行的丫环贴心地为他拂去头上蛛网,又担忧道:“公子,这里灰尘太多了,我们还是离开吧。”
年有余破天荒地没跟她对着干,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本来是想着用过晚饭后再回东宫,看见这旧院的杂草,又想起饭桌上父母和弟弟其乐融融的一幕,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突然到访的外人。
想到这儿,他便觉得难堪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也没叫人通知,狼狈地离开了年府。
4
姜绥派人带了信回来,说不用等他吃饭,今夜会晚点回。
年有余便一个人用了晚饭,直到洗漱后躺在床上,姜绥也没有回来。
翌日听下人说,姜绥昨夜回来得晚,怕吵醒他,歇在了西屋,早晨天还未亮,便又出门了。
一连好几日,都是如此。
年有余想,姜绥大概是终于厌烦他了,他估计也要变成东宫的外人了。
丫环见他这几日神情恹恹,便提议让他出去散散心,听说今夜城西有庙会,可热闹了。
年有余答应了,用过晚饭后带了随从出门。
城西不仅有庙会,还有美人,并且美人站在姜绥身边,言笑晏晏。
年有余站在楼下看得分明,心里却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丫环慌了神,紧紧跟着他,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姜绥似有所感地望了下来,瞧见他时先是一愣,接着便消失在楼上,不一会儿便下楼,迎着万家灯火一步一步走到年有余面前。
年有余晃了眼,罕见地紧张起来,等姜绥到了眼前,又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在上面做什么?”
语气中竟然带着质问,或许他自己没发现,但姜绥已然察觉,搂着他往旁边走去,解释道:“碰巧遇见了赵公子,寒暄了两句。”
年有余咬了咬唇:“那你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你来了,自然是要陪你。”姜绥牵着他来到一处摊位,指着一个花灯问,“喜不喜欢?”
明明穿的不薄,但是姜绥掌心的温度就是传到了他的后腰,很温暖,带着些痒意,这么些天的不虞总算是散了些许。
他笑了笑:“嗯,喜欢。”
于是姜绥问道:“老板,多少钱?”
“不要钱呢,公子,猜出相应的字谜即可。”老板将灯转了个面,露出了上面的谜面。
土上有竹林,土下一寸金。
“等。”年有余说道。
“正确。”老板笑了笑,将灯取下来递给年有余。
“阿如好厉害。”姜绥夸张的语气逗得年有余笑开了颜,他看得入了神,心想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阿如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公子要不要再猜一个?”
年有余摇了摇头,将灯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就够了。”
姜绥笑而不语,带着他去了下一处摊位。
这是个卖面具的摊位。
姜绥拿起一个兔子面具盖在年有如脸上:“阿如好适合这个。”
年有余不甘示弱,挑了一个猪盖在他脸上:“那你就适合这个。”
姜绥哈哈大笑,接过猪面具说道:“好嘛,那我就戴这个。”
年有余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孩子气,微微红了脸。
“阿如?太子殿下?”
年有余手一抖,兔子面具掉在地上。
姜绥笑容一收,不慌不忙地捡起面具放在年有余手里。
那人走了过来,对着姜绥行了礼。
“这么巧,太子殿下也来逛庙会?”
姜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是很巧,想不到陆大人也在。”
陆行温柔地笑了笑:“左右也无事,便想着出来走走。”
姜绥的护卫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姜绥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原样,对年有余说道:“阿如等我一会儿好吗?我去去就回来 。”
年有余僵硬地点点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兔子面具,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
“阿如还好吗?”等姜绥走后,陆行担忧地看向年有余,目光在他小腹停留一瞬。
年有余如梦初醒,说道:“陆大人,如今我是太子妃,你这么喊我,似有不妥。”
“阿如,我……”陆行似乎是想说什么,犹豫片刻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年有余下意识想答应,握紧了手中的兔子面具,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太子殿下让我等他,陆大人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但还是让随行的人退了两三步距离。
“你……过得还好吗?”陆行问。
年有余垂眼:“自然是极好的,太子殿下待我很好。”
“那便好,那便好,你好便是再好不过。”陆行似乎受到了打击的模样。
年有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初明明是他放弃自己的,现在做出一副深情模样给谁看。
“陆大人还有事吗?”年有余语气冷了下来。
“没有了,我陪你等会儿吧,太子殿下回来我便走。”陆行紧紧盯着年有余,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年有余烦闷不去看他,直觉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恶心得很,内心期盼着姜绥赶紧回来。
但是姜绥没有回来,回来的是他的下属,护送年有余回了东宫后便又匆匆走了。
5
这日之后,姜绥好几日没有回宫了。
年有余看着手边的兔子面具和花灯,忽然发脾气将这两样东西砸向门口,正巧落在一只白色玄云纹靴前面。
年有余抬头一看,是姜绥。
他几日没有回宫,却已换了套衣裳。
“怎么了这是?阿如不喜欢这个?”姜绥将面具和花灯捡起来放在桌上。
“不喜欢。”年有余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语气生硬。
“那日明明还说喜欢的,怎么今日就……”姜绥话还没说完,就被年有余打断。
他不耐烦地看着姜绥,一字一句道:“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不晓得说的是花灯还是面具,亦或是人。
姜绥神色僵硬了一瞬,坐在年有余身旁哄道:“阿如是不是气我这几日没有回家?我那日临时有点事情走不开,然后就耽搁至今日,别生气了好不好?”
年有余觉得他这套衣服碍眼得很,偏头不想再看他:“我没有生气,你回不回来也与我无关。”
姜绥苦笑:“阿如,你总是说一些违心的话,说真话很难么?”他声音低了一点,像是祈求,“只要你肯问,我什么都会说的。”
年有余梗着脖子,像只嘴硬的鸭子:“这就是我的真话。”
沉默半晌,姜绥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阿如,你不喜欢我,那这个孩子呢?你也不喜欢吗?”
年有余沉默片刻,下意识想摸向自己小腹,却又生生忍住了。
“对,这孩子是你求来的,非我所愿。”明明是轻飘飘的话,却字字如刀,扎得姜绥心口鲜血淋漓。
“当初是你说的,只要给你生个孩子,你就放我走。”
这话的确是姜绥说的。
在洞房花烛之夜,姜绥挑开年有余的盖头,看见底下一张哭花了妆的脸时,心里又嫉妒又酸涩。
明明陆行都不要他,为什么他还那么喜欢他?
姜绥忍不住拿自己和陆行比较,自己到底差在哪儿?
不过是晚来几年,就怎么也走不进他的心么?
既然如此,那就得到他这个人,将他困在自己身边,永远也不能离开。
“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与你和离。”
骗他的,这不过是自己为了得到年有余做出的一个虚假的承诺。
姜绥凄凉地想:自己真是卑鄙可耻,难怪比不上陆行。
年有余愣了愣,停止哭泣,他紧紧绞着手指,盯着姜绥,眼里带着愤怒以及无尽的恨意。
不就是生个孩子么?只要能离开他,离开这东宫,这算什么?
年有余低下头,咬着牙说:“好。”
姜绥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出奇地愤怒。
他为了离开自己,这样的要求也竟敢答应!
这一夜姜绥并不温柔。
“是我说的,”姜绥手脚发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机械地重复道:“是我说的。”
6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姜绥便领圣命去了西南赈灾,至今两月未归。
年有余肚子比之前又大了一点,他也比之前更加地嗜睡,更多时候就是躺在贵妃椅上,消耗半日时光。
丫环照例端了汤药递给他。
年有余本就胎位不稳,那日更是动了胎气,之后就一直喝着安胎药。
今日汤药与之前有所不同,味道似乎比昨日香了些许,年有余问丫环是不是擅自加了蜜饯。
丫环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含糊地说了是。
年有余脸色一沉,将汤药撒在地上,这丫环从来就不会说谎,这不是安胎药。
“嫂嫂耍什么小性子?这下又得重新熬一碗了。”一位杏衣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眉眼与姜绥五分相似。
“安公主。”年有余正要起身却被她拦住。
“嫂嫂不必多礼,休息着便好,待会儿可要遭罪了。”
年有余皱眉,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却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身后跟了宫中一位太医。
而他并未请太医来诊脉,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太医上前给他把脉,片刻后朝安公主回答:“应无大碍。”
“药呢?还不赶快再端一碗上来!”安公主朝那丫环喝道。
丫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领了命跌跌撞撞地走了,不多时便又端着一碗汤药回来。
年有余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他甚至生出一股想逃离此处的欲望,他刚起身,就有侍卫上前来控制住他,并未用力,却也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安公主屈尊降贵地亲自端了汤药递给他,语气冰冷:“嫂嫂,喝药。”
那股香气比之前更甚,年有余偏头,质问道:“这什么药?”
安公主眼中冰冷,无情地吐出三个字:“堕子汤。”
年有余脑袋轰地一声炸开,冷汗遍布全身,他咬牙道:“你敢!这是太子血脉!”
安公主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嫂嫂,啊不,年公子,不是你说这孩子是我兄长强求来的,非你所愿,如今我叫你喝了这堕子汤不正是遂了你的意?”
年有余愣在当场,磕磕巴巴地想解释:“那不是……我只是……”
安公主打断他:“你以为,没有我兄长允许,我能进得来这东宫,逼你这个曾经的太子妃堕胎吗?”
“曾经的,”年有余喃喃道,“太子妃?”
“是,”安公主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和离书,兄长亲手所写,你喝堕子汤之后,便可离开,想去哪儿都可以。”
年有余颤抖着手接过,翻开看了一眼又不敢再看,的确是姜绥的字迹。
但是姜绥怎么会要和离呢?他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那么爱自己?
“我要见他。”年有余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听起来不那么崩溃。
“他不会见你的,乖乖将堕子汤喝了,将身子养好后就放你离开。”安公主使了个眼色,太医接过汤药强行灌进年有余嘴里。
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年有余忽然挣脱一只手打翻药碗,又拔出了侍卫的佩剑,剑尖指向安公主。
安公主似是没想到他会有挣脱的力气,惊讶一瞬后笑了笑:“嫂嫂这是为何?”
“我不喝!叫姜绥来见我!”年有余两只手握着剑,不敢松懈。
安公主也没怪他直言太子名讳,道:“兄长不会来见你的,你乖乖将药喝了吧。”
“我不喝,除非让他来见我!”
安公主眼神闪了一下,表情似有痛苦之色:“你这又是何苦?”